岩渊甚三躺在床上,手握着对准明智小五郎胸口的手枪,声音嘶哑地嚷道:“谁?站着别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明智小五郎见是岩渊甚三便稍稍放下心来。歹徒再怎样凶恶,多半不会忘了救命之恩吧?
“是我!是我!把枪口朝着救命恩人,难道是你苏醒后给我的见面礼吗?”
明智小五郎温和地说道。没想到歹徒岩渊甚三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啊,啊,原来是你?股野没对我说关在隔壁房间里的人是你,所以……”
“快扔下枪!我有话对你说。”
“我身体不能动弹,枪不能松手。”
岩渊甚三一边说一边朝四周扫视,好像是等待股野医学士前来解围。
这时,股野医学士已经和老妇人捞起那具掉到水井里淹死的“囚徒”尸体,眼下正在朝坑里埋,一时三刻还来不了这里。
“我和你乘坐相同的火车并非偶然!我住在那幢幽灵塔别墅里,是跟踪你来到这里的。”
岩渊甚三听明智小五郎这么一说,大吃一惊,握枪的手自然而然地松懈了。
明智小五郎等的就是这一时机,猛地扑向他的右手,夺过了手枪。
“拿这样的玩意跟我说话,你不觉得是累赘吗?我帮你保管!”
“好吧……但是,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你伤痊愈后,我希望你去很远的地方,不要再接近野末秋子。”
“你原来是想说这……可是,你大概还不知道野末秋子的真实情况吧?”
岩渊甚三笑了,笑得让人生厌。
“真实情况?”
“是的。我们在这里也好,不在这里也罢,其实都与野末秋子无关,可有人掌握了野末秋子的命运。让不让野末秋子获得幸福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那个人的手上。”
岩渊甚三说出令明智小五郎难以理解的话,从表情上看不像是开玩笑。
“野末秋子要改变命运,必须完成一项使命。说得再直接一点,能否完成这项使命,与野末秋子的生死有关。这一切都掌握在那个人的手上。我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如果你认为我撒谎,那你最好直接去见那个人,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明智小五郎越听越觉得糊涂,但他说话的表情十分认真,于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说的那个人,他是谁呀?”
“那是我们的秘密,不可能让你就这样去见他。请你在向警方告发我们或者把我们赶到国外之前,一定要见到他。这,你必须向我承诺。你见到他,只要听他说完,你就会觉得我们根本就没丝毫可疑的地方。你见到他后,如果还认为我所说的是谎言,那就随你怎么处置。像我这样的伤势,在你见到他再返回这里前是不可能痊愈的,我也根本不可能逃走或躲起来。”
“好,那请你告诉我他的姓名和地址。”
“他叫芦屋晓斋,住在东京市麻布区今井町29号。”
咦,明智小五郎想起从野末秋子穿过的和服袖子里滑落出来的那张名片,那上面印刷的姓名和地址,与岩渊甚三说的完全相同。
明智小五郎听他说完,立刻走出大门,沿着漆黑的路,急匆匆地朝车站走去。
明智返回钟塔别墅时,只见担任玄关值班的书生心事重重的模样。
“明智,又出怪事了!”
“北川呢?”
“在主人房间里。”
一走进儿玉丈太郎房间,便看到儿玉丈太郎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枕边的椅子上坐着满脸担忧的北川光雄。
“啊,明智,我正等你呢!请跟我来!”
北川光雄一看见明智小五郎,赶紧迎上前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明智小五郎一走进房间,连忙问北川光雄。
“又有罪犯制造谋杀案!有人企图毒死叔叔,幸亏他命大不该绝。叔叔喝的葡萄酒里,放有曾经出现过的那种毒药。”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
“没有外人来过。”
北川光雄凑到明智小五郎的脸边轻声说道。
“哦!”
“警方说野末秋子可疑,说从所了解的情况看都与野末秋子有关。当时,叔叔这儿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
“葡萄酒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
“那跟葡萄酒没关系,葡萄酒瓶里什么也没有,而是斟入杯中的葡萄酒里有毒药……明智,我怎么也不信,可警方好像已经断定投毒者是野末秋子。”
“那么,野末秋子有没有杀害你叔叔的动机呢?”
“有人向叔叔秘密揭发了野末秋子。揭发的人,就是那个叫长田长造的人。根据他提供的情况分析,野末秋子完全有这样的动机。”
“他说了什么情况?”
“他说野末秋子有前科,是罪犯。叔叔听了后非常吃惊,打算改写遗书,中止让野末秋子继承部分财产的条款。可就在这之前,葡萄酒里被放了毒药。”
“她原来有前科……”
明智小五郎想起了蜘蛛屋里遇到的那件囚衣,感到眼前一片困惑。
所有情况都对野末秋子不利。
“那,野末秋子的前科,是犯的什么罪?”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可警方说,先把野末秋子作为投毒犯罪嫌疑人拘留起来。明智,我说什么也不相信野末秋子杀人的事实。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北川,我的观点与你相同,可要拨开笼罩在野末秋子身上的疑云并非易事呀……多半是有人为了陷害野末秋子而设下的陷阱,可是……”
明智小五郎说完就冥思苦想起来。
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
是的!我必须找到名片背后的那个人。等见到那个被称为野末秋子的救世主的芦屋晓斋后,一定能明白一切。
“野末秋子好像隐瞒了自己的某段历史,遇到这种场合,要想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全面了解她的过去及秘密。我还有一个想法,乘坐下一趟列车去东京,打算请求当地警方暂缓几天实施拘留野末秋子的决定。”
对于北川光雄来说,明智小五郎在这种时刻又要离开,让他感到非常恐惧。可明智小五郎说这是救助野秋末子的唯一办法,北川光雄不得不赞同他去东京的决定。
明智小五郎立刻拜访了警方,见到该案件的主要承办警察中村警长,叙述自己的想法后,建议延缓拘留野末秋子的决定。
“警方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有关野末秋子究竟是否有前科,还仅仅是长田长造的举报。警方只是根据这样的举报,手上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中村警长,是这样吧?如果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警方就拘留她,这似乎太过于仓促了。”
“我跟野末秋子没任何关系,完全是第三者,不可能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说话,只是因为偶然打听到一个比谁都清楚野末秋子情况的人,我打算去见那个人。”
中村警长耐心地听完明智小五郎的解释,冷冰冰地问:“他是谁?”
“现在我还不能说出他的姓名,但请你答应我,在我从东京返回钟塔别墅之前,无论如何不要拘留野末秋子。”
“嗯,这么说,那个人在东京。”
“是的,我现在就出发去东京,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吧,我这人决不会对警方撒谎。见到那个人后,如果了解到的情况也证实野末秋子有罪,回来后我一定如实向你汇报。中村,拜托你了!”
“可我是警察,不能擅自推迟办理拘留的手续。我只有向署长报告说,用于拘留手续而申请的材料整理出来还需两三天时间。因此,在你见到那个人返回这里之前,也许还没有实施对她的拘留。可你如果真下决心去,希望你抓紧时间赶回来。我只能承诺给你两三天的时间。”
明智小五郎听中村警长这么一说,赶紧返回钟塔别墅,向北川光雄说了这一情况后匆忙地去打点去东京的行装。
再说野末秋子自投毒案发生后,一直闭门不出,整天直愣愣地待在房间里。
“北川,你给我好好看着野末秋子,我一个来回就两三天时间。这期间,万一她自杀可就麻烦了!”
“我明白了!去那个人的家里一定要精神抖擞……还有,东京是用钱的地方,我现在把这张支票和印章交给你。万一缺钱时,你就去东京的银行取我的存款。叔叔给我的钱还有许多没用,你就别客气,尽管用吧!”
北川光雄紧握着明智小五郎的手,等他一走,便径直去了野末秋子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明智小五郎在东京下车后,立即去车站广场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麻布区的今井町29号。
到达那里后让他吃惊的是,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典型的欧式风格的砖瓦结构别墅。
铁门关着,门框上挂有写着芦屋晓斋的门牌。
明智按门铃后,出现了一个腰板硬朗的老人,问话口气很生硬。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请问芦屋先生在家吗?”
“哦,主人是否在家,要看客人是谁。请问,你是谁?”
这回答,让明智小五郎感到奇怪。
“我是先生的朋友介绍的,从长崎赶来拜访他。”
老人接过明智小五郎递上的名片看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打开边门让明智小五郎入内。
“你说从长崎来,其实来这里的客人有许多来自很远的地方。有朝鲜客人,有中国客人,有印度客人等,都是来拜访我家主人的。”
老人边说边领着明智小五郎来到客厅,随后朝里间走去。
客厅里的装修和摆设,与建筑外观相一致,古朴、典雅。高档的羊毛地毯,精细的雕刻椅子和桌子……角落的橱架上放有一个人的头盖骨,那呆滞的眼神似乎紧盯着明智小五郎。
比这更为可怕的,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上镶嵌着的十多面大镜子,角度各自不同,仿佛进入了魔术镜屋一般。
明智小五郎试着站到其中一面镜子的跟前,于是自己各个角度的模样出现在镜子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根据镜子的角度缓缓地移动视线……发现一侧墙壁与天花板连接的顶角那里有宽度三十厘米左右的间隙。
看来,这间隙的作用是将客厅的情况通过镜子反射,传达到主人的房间。
明智小五郎分析完后,一种可怕的感觉顿时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自己坐在客厅里的举止,被隔壁房间的主人芦屋晓斋看得一清二楚,完全处在他的监视下。
忽然,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等一下!我的情况如果能反射到隔壁,按理说,隔壁情况也应该反射在我的眼前啊。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房间里的所有镜子,以确认自己刚才的新发现,核实是否能见到隔壁房间里的情况。
可设计者在镜子角度上进行了巧妙的设计,无论哪一面镜子里都看不到隔壁房间的情况。
他无可奈何地返回沙发那儿,就在这一瞬间,凑巧处在自己眼前的那面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身着黑色西装的小个子男人,把手提箱模样的东西夹在腋下匆匆走了。
奇怪,这家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遗憾的是,只见到他的背影,无法辨别。
明智小五郎立即环视整个房间,想找到那个家伙的正面模样是否出现在其它镜子里。
“啊,明白了!这家伙叫黑川,是律师!”
明智小五郎想起来了,自己曾在钟塔别墅的院子里见到过他,是北川光雄介绍的。
黑川律师来这里干什么?
他对黑川律师的来意正在进行种种假设的时候,刚才的那个老人进来了。
“先生同意见你,请跟着我走!”
跟在老人身后沿着昏暗的走廊转了好几个弯,来到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多半是芦屋晓斋的书房,十分宽敞,大约有八十平方米,四周墙边紧靠着落地书橱,书橱顶连着天花板,里面放满了西方的医学书籍。
房间中央放有一张大班桌,桌子底下铺有一块与桌子大小相同的榻榻米,桌子内侧坐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表情威严,目光冷峻,鼻梁挺拔,嘴唇红润。
那模样,与他的年龄似乎不太吻合。从他的皮肤颜色和硬朗的骨架来看,不像纯粹的日本人,很像混血的日本人。
芦屋晓斋老人盯着明智小五郎观察了好一会儿,接着用严肃的语调朝他发话:“听说你是我的朋友介绍来的,他是谁?”
明智小五郎顿时语塞,犹豫了片刻,决定说出歹徒的名字。
“是岩渊甚三,他说了你的情况……”
这时,芦屋晓斋老人的目光即刻变得高度警惕起来。
“奇怪……我怎么不认识叫岩渊甚三的人……”
“这,岩渊甚三是医学士股野礼三的亲密朋友……”
突然,明智小五郎觉得应该说出医学士的名字。
“哦,是股野?他,我认识。你带他写的介绍信了吗?”
“没带介绍信。”
“那可就对不起了!我的原则是不见没有朋友介绍信的人……”
明智小五郎猛然觉得理屈词穷,可急中生智想起了在蜘蛛屋找到的股野礼三的名片,理应还在自己的袋子里,于是赶紧在所有的袋子里找了起来。
“我这里有股野礼三的名片。岩渊甚三说,没有介绍信也行,只要带上这张名片,多半就能见到芦屋晓斋老人。说完,他给了我这张旧名片,名片背后写的内容,想必还在芦屋先生的记忆里……”
芦屋晓斋接过名片看了一会儿:“嗯,我记得。这上面写的‘你’,是指野末秋子。你是那女人的朋友吗?”
他开始兴奋起来。
“是的,我们很熟,我来这里就是为野末秋子……”
“啊,是野末秋子吗?那个美丽姑娘……可由于长得太美了,我那办法并不怎样……嗨!今天这个日子真奇怪!”
“这姑娘的情况,我已经忘记很长一段时间了。可今天,竟不断有人向我提起她!就在刚才你来之前,也有一个人向我提起野末秋子的事情。”
芦屋晓斋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我前面来的那个人不会是黑川律师吧!如果是他,我也认识。他大概是为野末秋子来拜托你的吧?”
“对不起,替委托人保密是我的义务。因此,我不能告诉你他托我的事情。”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只要拜托你,无论委托人或委托的事情处在如何困难的局面,你大概都能化险为夷吧?”
“这是当然的。可是,这必须在委托人全盘说出真实情况后,我再考虑是否接受,也决不允许委托人有半点隐瞒。还有,绝对不能向旁人透露。喂,你来我这里是不是也触犯了法律,是不是也马上要被逮捕了?你大概是为这来向我求救的吧?请说说具体的情况。”
“不,想请你救助的不是我,而是野末秋子。”
“什么?根据迄今为止被我救助后的情况来看,只要获得我的救助,决不会第二次再向我求救……”
“可是,野末秋子现处在无法自拔的困境之中,我就是为她从遥远的长崎赶来你这里的……”
“呵,值得同情。可你要知道,这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玩命的活。因此,你必须在报酬谈妥并付清后我才能决定是否接受委托。对不起,委托一件事情的单价是二百万日元。”
“行,不用说,我带在身上。”
芦屋晓斋开的价格十分高昂,明智小五郎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想到为了拯救野末秋子,于是干脆地一口答应了。
北川光雄从叔叔那里得到的钱款,远远超出两百万日元。
“我的原则是,不拿到报酬,不接受委托,连话也不说半句。”
芦屋晓斋老人斩钉截铁地坚持“原则”,明智小五郎赶紧掏出支票簿,在其中一张支票上填写两百万日元金额。
芦屋晓斋老人接过支票核实后,似乎终于放心了。
“好,现在就进入主题吧。”
他把明智小五郎带到最里面的房间,约比书房小一半,四面靠墙的书架上也摆满了欧洲的古书籍。其中最吸引人的,是悬挂在房间里犹如烟囱形状的金属筒。
“这是观测镜。坐在这里,我可以通过观测镜看见客厅里的全部情况。”
芦屋晓斋一边说一边取出蜡烛点燃后,手拿着蜡烛走到一侧书架的跟前,从上面取下两本西洋书,再把手伸到这两本西洋书原来的位置,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令明智小五郎吃惊的是,那里的整排书架突然晃动起来。
这是密室的入口。
“来,请跟我来!这前面就是楼梯,请小心脚下。”
芦屋晓斋举起蜡烛走进了洞窟里。
楼梯十分陡峭,一直向下延伸,似乎是通向很深的地下室。
明智小五郎被难以形容的恐惧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