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到黄美之女士送给我的著作《伤痕》。她以此书向世人昭告她和她姐姐受到政治迫害的真相。
黄美之女士,即鼎鼎大名的孙立人将军的私人秘书,因孙案的影响而牵连受害,关在牢里十年。一九五一年起孙将军因为“中央通讯社”的资深记者,同时也是美国《时代周刊》的特派员李朋涉及通匪事件而被软禁。这段期间,我曾探望他两次,他也曾到佛光山小住一次。虽然大家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不过,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故尽点心力,给他一点安慰。
黄美之和姐姐黄钰都是南京金陵女大毕业的高材生,青春、活泼、纯洁。案发时,她是中尉,姐姐是少校,正是编织人生美梦的当时,却不明所以地锒铛入狱。在监牢中无事可做,白天做着白日梦,晚上更是梦中有梦,借此打发无聊烦恼的岁月。
黄钰是女生大队儿童福利组少校组长,也是军中托儿所的创办人,那些到各处替军眷办托儿所,谋求儿童福利的女青年,都是黄钰颇费心血教出来的学员。然而,一旦她身处险境,那些人不但不念她的功劳,反而利用匪谍的名义来打击她,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世事险恶,人情浇薄,由此可见。
她们在保安司令部被问话。平日法官问过话,都会要她们把口供看过再签字,但是最后一次,法官只给她们看最后一张纸上写的两行字。问:“你上面所说全属实吗?”答:“是的。”法官就指着旁边的地方,要她在那里签字。后来到了保密局,发现被以过失泄露军机为由,判了十年有期徒刑。随后,被送至桃园县长家的后院居住,那里被称为“天牢”,既阴暗又潮湿,因为坐天牢的人是不能被公开的,孙立人麾下的新一军的几位校级军官都被关在此地。
最可怜的是她们的母亲,到了晚年,还要替儿女送牢饭,这种难堪,非常人所能忍受。她们的母亲,不但默默地承受丧夫之痛,还不断地给予儿女精神与物质的支持,真是令人敬佩。
在狱中,其母和未来的姐夫徐嗣勋大夫不断地为她们奔走。每年都有希望获释,但结果都是一样,没有下文。但是,因为她们的心中都怀抱着“希望”,才能提起求生的斗志,度过牢中的生活。
到了一九六〇年初,经赵恒惕、曾宝荪、黄少谷的作保,在保书上签了字,这对姊妹花才能出狱,结束了十年又两星期的牢狱生涯。
当年六七月时,天气很热,有一天突然下大雨,雨点很大,声音很响,真像老天爷在泼珠子似的,再细看,那雨点竟是白色的冰雹,一下子大地全白了,大家都很惊讶。真像《窦娥冤》中的六月雪,似乎在为这对姐妹花的冤狱抱不平,也似乎在庆幸这场冤狱能划上休止符。
利剑斩断了牢门的枷锁,却割不断十年深沉的冤屈。
我从未见过这对姊妹花,直到数年前有一次接待黄女士,当时许多人在场,谈起往事不堪回首,实在不便追问。
目前,黄美之女士担任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最近获得怀俄明州优科乐士(ucross)基金会的邀请,将在五月二十七日至六月七日期间,进驻该基金会专设的写作坊,专心写作。
所谓优科乐士基金会,是一个专为全球语文及视听觉艺术家所设立的著名公益团体,以提供文字及艺术工作者一个自然宁静的创作环境。该基金会每次仅接受八人申请,所以由申请到获得邀请并非易事。
跌倒后再爬起来,所要走的路比别人艰辛困苦。但是她不断的努力,终于有所成就。在这个世纪中,受过伤的中国人很多很多,她希望这个国家能真正走上民主法治的康庄大道,以免别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为她的菩萨精神所感动,同时也祝福她有个美好如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