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寻常的夜晚,我泪水流干了。
我眼窝不浅,不是受一点委屈就抹眼泪的人。今天怎么了,难道就因为发生了一夜情吗?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夜情会在我这已婚人身上发生。我难以相信,又让我无力抗拒。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无动于衷地回忆起那一刻。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轨”,就像刚刚交出处女那般颤抖。也许这是一个圈套,我投进了树根编织的罗网。事情发生了,而且是跟我的老板张海龙,没有办法挽回的。是福是祸由它去了。这个时候,我有了一种恨不能抽自己耳光的羞耻和懊悔。我连连警告自己:在杭州西湖,那一夜销魂的聚会,以后不会再有了。说起来,一个职场女人被自己老板搂搂摸摸,也算不上多大的事。我知道公司里不少女孩都巴结老板。公司多热闹,工作时恋爱,恋爱时娱乐,消停过吗?没有。职场有职场的规则,常在河边走,穿鞋脚也湿。可我不行,正因为我的观念传统,生活作风的严谨,越是得不到,老板才对我产生了好奇。
难道这是一场误会吗?还是我内心有了鬼?我叫任红莉,是北京海龙集团的财务,常蹲办公室,不外出跑业务。我长一张圆圆的的脸,梳着齐耳短发,显得清秀、聪颖。毫不吹嘘,我是个训练有素的白领,我们搞财务的不追时髦,衣着朴素,打扮中规中矩,很少过分暴露自己。我一门心思地工作,勤勤恳恳地替公司着想。事后想想,公司里靓丽女孩一大堆,我不明白老板怎么会看上我,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老板去杭州出的差?记得出差那几天,我天天化妆,打扮得挺时髦,可以说丰韵无限。我开始反思,恨自己。很显然,我已经决定在老板身上赌一把,却根本不打算一开始就赌。这使我有些不知所措,怀着无限烦恼的心情去的。到了那里,我手足无措,甚至怀疑自己的使命。我心中当时怦怦直跳,极不平静,这次杭州之行,注定会发生改变我终生命运的大事。
那个晚上,张海龙带我到宾馆的休闲中心洗了温泉,随后我们到湖边散步。清风扑面,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在我脸上留下滑滑的清凉。湖边整排的电树唰地亮了,与远处高楼璀璨的灯火融为一体。树枝满是五彩的花朵,亮晶晶的。我站在湖边的电树旁,看灯光,听鸟的叫声。鸟的叫声妙趣横生,原汁原味的歌唱将我俘获。星星非常明亮,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清澈的夜景了。炽烈灯光将我的脸涂白,扑了粉一般。那一晚,我首先被他的真诚所打动。他叹了口气,开始侃侃而谈。他说他不怎么喜欢女人,但他喜欢我,喜欢我柔软多情的身体,喜欢我聪明的智慧,喜欢我明亮的眼神。我也有弱点,他说得我羞红了脸,我讷讷地争辩说,张总,您别拿我开涮啊。张海龙瞪直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别看你职场打扮普通,但我发现,你眉眼里有一股狐气,娇艳,顽皮。我轻轻地笑了。他是谁?他是梦中的一个幻影,还是一个真实的遭遇?我在灯光下侧目端详了一下张海龙董事长。他头发浓密,黑亮,举止洒脱有力。当大老板嘛,就要有眼光和气度,有更强大的魄力。他的眼睛有神,目光像闪电一样。他的风度与气质,给他的身体罩上了一道光环。并不是他身材多好、长相多帅气,而是因为他成功了,成功男士自然就带着一层光环。他的长相最大的特点是,右边耳朵旁边,长着一个肉坠儿。他自己称作“拴马桩”。小时候我听娘讲过,长这玩意儿的男人都是藏金挂银的发财命。
我跟张海龙上床的时候,我脸上一片炽热,身心一直是拘谨的。我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心里噗噗跳。张海龙夸奖我身材好,皮肤好,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我有个毛病,男人一夸奖身体就软。他嘿嘿一笑,说我的乳房丰满,有弹性,像两个雪白的葫芦。我骂他:“真流氓!”我们就拥在了一起。他的手掌宽厚温热,骨节坚硬。我发现他对乳房情有独钟,他认为女人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双乳上。最后时刻,他抓着我的双乳叫了一声,说有一阵彻骨的快感从那地方辐射全身。事情结束之后,他还要亲我,我从他的怀里挣脱,鼻子使劲抽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像一根魔杖,把我的什么东西都拿走了,甚至是被永远地夺走了。我一遍遍地骂着自己:任红莉,谁允许你颓废?谁允许你背叛?谁允许你醉生梦死?
我做了这件残忍的事,虽说是有意,但促使我这样做的却不是我的心,而是我肮脏的身体在犯怪。我的眼睛有点肿,有哭过的痕迹。我像淋了雨的小鸟,可怜巴巴,颤颤抖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房间的。半夜醒来,我走到梳妆台前,看见我的面孔被羞愧扭曲了,清澈的双眼污浊了,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我光着双脚,忧郁不堪地陷入沉思。
我流泪的时候,就想起丈夫阎志。如果有什么对不起,这是我唯一对不起阎志的地方。我知道,天下男人都是希望自己有儿子。阎志也一样。他是典型的四川人,矮个头,尖下巴,瘦里瘦气,一张瘦条子脸,像丝瓜。人老实、厚道,没有宏伟的理想,性格发闷,不善表达。他目光迷茫,听说落魄的人都是这样的目光。跟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非常踏实。就算他知道自己女人有了外遇,他也不会用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报复。他非常爱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谁也无法动摇。我脾气暴躁,他就磨出一副好耐性。为了维持家庭的和谐,他在很多方面知道怎样讨好我,即便有不同意见,他也从来不跟我当面冲突。其实,他一点也不窝囊,不自卑,嘴巴笨,心里有数,甚至还极为敏感。我不用操心家里的琐碎事。生活清贫,寒酸,忙乱,但也有别样的清静、单纯。有时候,我心中就松动一些。要不就借一些钱,买一套房子,生个孩子,可是,我不愿意因此落下个背债的名声,还没到不得已一定要伸手去借的地步。我们要自己挣钱,可是,挣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的涨速。我老公阎志常说,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有的放矢。话是这么说,我发现他眉宇间爬上来淡淡的愁苦。混到这步境地,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想我和阎志的挣扎就心酸。为了在河北燕郊买一套房子,我和阎志拟订了创收计划。我的同学搞夏令营,我为了挣点钱,跟同学到学校拉生源。可是,忙了两个月,最后算账挣了两千块钱。请假,旷工,差一点儿被老板张海龙开除。阎志的创收效果比我强一点,他跟朋友合伙开了烧烤店,整天忙得咧嘴,年终分红了。分了三万块钱。我们借了点钱,凑足十万,在河北燕郊买了一套98平方米的房子。也许我们没有挣钱的命吧?那一年,我娘病了,把交了的首付款拿了回来。我娘的病好了,我的买房计划也泡汤了。我们每天都关注房价,试图重新开始。两年过去,再到燕郊一看,房价已经涨了一倍。我们乖乖退了回来。一切是那么无望。我们公司来了机会,在张家口张北县搞风能发电业务。谁到那里,每个月就可多拿五千块奖金。诱惑太大了,我第一个报名。那是夏天,还是露天作业。那儿的温差大,中午太阳很烈,我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第二层皮很快要蜕掉了。阎志过来看我,他心疼地拉着我的手,哭着说:“你都晒成什么样了,我们别在北京混了,离开这里到我老家成都去吧!”我不甘心,抱紧了他,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哽咽说:“别人能在这活,我们为什么不能?”阎志也哭了:“好歹留在一线城市,没准哪一天就碰上机会的。”我点了点头,闻到了一种气味,那是很久没有闻到的气味。
看得出来,阎志是家里的独生子,家里逼迫他赶紧要个儿子,老人已经梦寐以求、望眼欲穿了。续上根脉,传宗接代,是阎家老人的心愿。我的感觉,阎家人在四川乐山乡下,这种传统观念更重一些。这是非常正常的愿望。可是,到我们这儿正常愿望竟成了遥遥无期的挣扎?再等下去吗?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心中歉歉的。要个孩子的问题,阎志曾试探着跟我商量。我总是扯开嗓子跟他吼:“你以为光一个人出世啊,还带着嘴呢!当今社会,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先不说房子,养一个儿子得积攒多少钱吗?”阎志怯怯地眨着眼,弄得他一提要孩子心里就发怵。眼看32岁的人了,连个后代都不敢要,日子过得灰头土脸,无滋无味。阎志鼓着嘴巴说:“打头的骡子先拉车,咱是家里老大呀!”我知道这是玩笑,来自老家的玩笑。这是玩笑,也是父母给他的压力,而我却从没替阎志想过这个问题。我是不是有点儿太过自私了?在大学恋爱的时候,我们一起嬉闹,跑跑停停,相互呼应。结婚六年了,我记得只跟阎志回过一次他的老家。这让我对他心生愧疚。回一趟家,太费钱了,钱不是消耗在路费上,而是走遍二十多家亲戚。我曾劝他回家看看,他总是摇头:“没钱,太浪费了。钱挣得不易,浪费岂不是罪过?”是啊,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当时几乎由于忧愁而得病。既然看不到钱,看不到希望,就悟一下人世天道吧。看一看自己高贵的灵魂,看一看未来的希望和梦想。这样就会更加珍惜现在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无望了,就会掉头生出新的希望。张海龙出现了。
那一天公司加班,我很晚回家。张海龙董事长亲自驾车送我。我跟丈夫租的房子在老槐巷,这是一片等待拆迁的旧房子。小巷狭窄,脏乱不堪。让自己老板知道自己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让他送,张海龙非要送。我就说送到运河会所的灯下吧,然后我再打车回家。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要小孩的话题。张海龙问:“你和阎志结婚六年了,为什么不要个小孩儿呢?”我为难地诉苦说:“说了不怕您笑话,家里的经济实在是捉襟见肘了。我俩这点工资,加起来一万三,我们还要租房子,车马费,穿衣,吃饭,朋友同事婚丧嫁娶,还得送红包白包。屋漏偏逢连夜雨,谁能想到我就这么倒霉?我娘病了,一个开颅手术费都是我们花的。老家太穷了,还是借了债,我满脑袋装的都是债,心里哇凉,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如果再添个孩子,我俩就得睡马路了,喝西北风了,您说惨不惨呀?”张海龙叹息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对生活有点失望。”我冷冷地说:“不,是绝望。”张海龙咳了一声:“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记住,车到山前必有路!”“绝望过后又是希望,我想当个丁克家庭不好吗?”张海龙轻轻笑了,嘴巴动了动。后来我听清了,他在说:“早说啊,女人不当母亲不算完整的女人。我可以帮你留个根儿啊!”我听见了“我可以帮你”这几个字,听得很清楚。他帮我?他怎么帮呢?没有说透,我还是被张海龙的豪爽仗义感动了。感动过去,我没有继续追问。张海龙说我的成熟已远远超出了我的年龄。
后来又说到了生孩子。那次去张家口张北县,张海龙带着我、公司副总过去了。在工地上,我观望工人们挖一棵老槐树。这棵老槐树,肚子烂空了,树根活动了,地面开裂了,老板就让人挖出了浅黄色的树根。工人们拽树根时,我听见嘎巴嘎巴的响声,那是树根折断的响声。一群半大孩子叽叽喳喳地围观。庞大的树根拽上来了,空气着弥漫着幽幽木香。我站在土坡下面仰望着老槐树,那是一棵真正的树王,像朝拜一处圣迹那样注视着它。我摸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张海龙悄悄走过来了,伸手拍了一下带土的树根,望了我一眼,问:“红莉,你喜欢吗?”我深深呼吸着木香,点了点头。张海龙像当地人一样讲解开来,他的口才真好,把树根说得神乎其神。其实,看树根,我本无兴致,心里还想着家里的事,现在被他弄得兴致勃发了。我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喜:“这要做成根雕多好,多像孔雀开屏。”张海龙爽朗地笑了,对副总说:“既然任小姐喜欢,就找专家雕成孔雀开屏,拉回北京的公司,放在任小姐办公室。”我有些受宠若惊,忽闪着一对鬼魅的猫眼,嘻嘻笑个不停。
张海龙说:“别看你笑得挺甜,但我敢肯定,不是发自内心的。这年月,没有什么人是真快乐的。如果有人喊快乐,不是假装的,就是气你的。日子总得过,假快乐也比天天发愁强吧?”我淡淡地说:“我发现您就是真正快乐的人啊!”张海龙皱了皱眉头:“快乐个球,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我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公司效益挺好的,那你还有什么难处?能不能把你难念的经说给我听听?”张海龙沉沉一叹:“如今啊,有钱人没钱人都不快乐,对我们男人来讲,没儿子的人,就是没根儿!你说呢?”我看不清真相,随口说:“这有什么难的,你跟嫂子再生一胎呗!”张海龙无奈地一摇头:“没用,整个一废物蛋,她都给我生三个女儿了。我找人体符号学大师给看过,我这种体征的人,跟大鼻头、黄脸胖女人,只能生女儿。”我回忆着他老婆的模样,是大鼻头,黄,还胖。张海生继续说:“红莉呀,我这种体征的人,只有跟鼻唇沟深的女人在一起,才能生儿子。”我撇了撇嘴说:“您这大企业家,怎么还迷信啊?”张海龙说:“不是迷信,这里面学问挺深的。怎么样,我看你的鼻唇沟就很深嘛!”我讪讪地说:“你说的这番话,我一句都没听懂。”张海龙耐心地一笑:“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你会为此着迷的。”我却觉得身体像石头一般沉,没有听的兴趣。张海龙却兴致勃勃:“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我吓了一跳,轻轻摇头。我觉得自己能够承受许多磨难,但是,命运却给我强加了许多难题,使我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某种怀疑。张海龙后来回忆,说我当时摇头时的态度很模糊。这一点,我承认,因为我内心矛盾,含糊其词,眼神游移。张海龙已在追问,我不想就这话题展开,轻描淡写地说道:“张总,别开玩笑了,别拿我们穷人寻开心了。”然后话题就岔开了。
回到北京国贸大厦的公司总部,张海龙隔三岔五到我办公室里跑。我发现他看我的时候,两眼放光:“红莉,从张家口回来,我一直纠结生儿子的问题,咱就出门扛扁担,直出直入啦!我们偷偷生一个儿子,好吗?”说到这儿的时候,张海龙的目光冰冷而犀利。听得出来,他的口气里没有戏谑的成分。我喃喃地说:“张总,你知道我不是放纵淫乱的女人。”张海龙说:“我知道,你要是那样,我还不找你呢。你我的孩子能不优秀吗?”我咬住了嘴唇,嘴唇颜色越来越深,“这恐怕不行!”我嘴上反驳,其实,他的声音已在我的内心深处,漾起了丝丝涟漪。张海龙焦急地说:“红莉,你答应我吧!”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张总,我在答应你之前,想问您两个问题行吗?”张海龙嘿嘿一笑:“你说!”“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都是已婚的人了,你为什么不包养一个女孩给你生儿子?”张海龙面带微笑,偶尔瞟我一眼,目光意味深长:“你问得好,我想了很久。有什么说什么,追我的年轻女孩一抓一大把。可我就喜欢你,你漂亮,你善良,有知识,有智慧,会给孩子提供一个很好的教育环境。我们家有发财的魄力,可是,我老婆小学文化,她能教育出好孩子吗?当今,孩子的教育环境非常重要!你懂吗?”我一再咧嘴笑着,说不出一句得体的话。张海龙的眼神显得有点冷硬,又说:“还有,你这样的少妇给我生孩子代价低。你知道,我都五十岁的人了,不能再毁了家庭。我得了几种病,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哪还有精力哄小姑娘?再说,姑娘总要嫁人,儿子留给我会失去母爱的,那样代价太高了。而我们的儿子,表面还是你阎家的。”我沉了脸:“什么代价代价,你们商人干什么都在搞成本核算,我讨厌!”张海龙急忙插话:“别生气嘛,我在自己儿子身上绝不吝惜钱的。跟你说,你要是给我生个女儿,我出20万奖金,以后我来养着。生了儿子嘛,奖30万,除了养着,将来长大成人继承我大部分财产!”我苦笑了一下。张海龙说:“你不相信我?这都可以签个合同,其中一份放在银行保险柜。只有你、我,还有我的私人律师知道。”简直像做梦,我的嘴唇哆哆嗦嗦飞快地嚅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了。张海龙轻轻一笑,说:“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我呢!”我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好像不大明白他的提问。张海龙一脸喜色:“你不问了,就说明你同意了?”我忽然想起来了,说:“张总,我看您平时对三个女儿非常宠爱,为什么非要得个儿子呢?”张海龙叹息了一声:“重男轻女的倾向,男人都有。可是最最触动我的,还是老朋友董清泉的经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发迹,双流集团老总董清泉大哥可是帮了大忙啊!他就是两个女儿,一个女儿病逝,一个女儿招了倒插门女婿。这老兄过早地交权了,女婿掌权了,把他们两口子晒起来了。他女儿整天吵闹,不管用,女婿拿钱到澳门赌博,输了两个亿了。董老兄含着眼泪跟我说,海龙啊,汲取你老兄的教训吧,女婿毕竟是女婿,怎么也比不上自己有个儿子。你赶紧生个儿子吧,那才是你的正根儿啊!”我恍然大悟。张海龙动情地说:“唉,红莉呀,你就长点心吧,好好珍惜机会吧,女人婚后要注意增值,一不小心,就会从炙手可热的绩优股变成无人问津的垃圾股。你碰着我这样的老板也不容易哩,这都是缘分哪!”我眼圈红了,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老板一直对我好。”张海龙静静地看着我,他安慰我的话,我听不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眼里有泪水涌上来,为了不让泪水流下来,他仰起了脸,望着长安街的滚滚车流。我心里虽然烦乱,最容不得男人落泪。我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说:“好吧,您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张海龙转身走了,晃晃悠悠的。
我这样差不多呆坐了一个小时,许多念头浮出脑际。
几天后,张海龙带我到燕莎商城逛了一圈,买了几件名贵衣裳,还碰上了电影明星呢。换上新衣裳,我容光焕发,从头到脚到透出富人的痕迹了。他把我惯出了毛病,逛商场希望有人陪,谁陪谁买单,这样一来谁还愿意唱独角戏呢?
张海龙让我考虑考虑,他说他是认真的。我随口应了一声,但还是反应平淡。可是,我和阎志经济上的无望残酷地摆在眼前。如果我撅了张海龙面子,他会很难堪,会辞掉我的。那时候,我和阎志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哭都来不及。过了几天,我漫步街头,看见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儿子玩耍,马上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突然涌上了心头,渴望看到新的事物,渴望浏览新的景观,这种渴望太强烈了。换个角度看问题,一种更为广阔的真实出现在我的视野。刹那间,我想通了,如今人活着,并不只有道德一个标准吧?并不是违背道德的人都是坏人。我心里储满了世俗和轻狂。我和阎志的爱情变得那样脆弱、轻薄。我们的生存面临困境了,牟利是前提,人们现在无处不在地相互掠夺与赚钱。赚钱的方式,是否卑鄙可耻,这另当别论了。他没有本事,我怎能袖手旁观?从那一天开始,恐惧从我的心底消失了。这一时期,我特别讨厌以任何道德尺度来衡量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可是,有另外一种诱惑吸引着我。资本像个传说,虽然隐约,却风一样无处不在。一种致命的、丧失理智的诱惑,突然向我袭来了。我似乎抓着了救命稻草,我要给张海龙生个孩子。
怎么动了这个心思?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胸口疯狂地跳跃了,好在我有了经验,很快将心稳住。我越来越发现,我跟老板的关系日渐紧密了,而这不是我有意为之,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暗中推着我。仔细想想,除了我心里煎熬一些,各方面都不会吃亏。也许,从此改变了窘迫的经济压力。我坚定了一个念头,抓住这青春的尾巴,赶紧挣钱。等将来富了,再给阎志生一个,留个真根儿。我将自己的胆怯当作明智,并以此自我安慰,自我欺骗。这样一来,有什么沉重得不可忍受的东西被轻轻卸掉了。其实,我真正恋着的人是阎志,我是走投无路时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杭州浪漫一夜,我竟然怀上了。
不管怎样,细节要盘算好,回家讲起来要有根有叶。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张海龙煞费苦心。过去他叮嘱我跟阎志过性生活时,一定要用套的。我严格执行,怀孕以后,他让我跟阎志甩了套儿放开一回,然后就安排我到海南出差一个月。我回家跟阎志开放的时候,阎志担忧:“怀上怎么办?”我赶紧跟他铺垫,说:“张总可能发我一笔奖金。”阎志问:“有多少?”我说:“可能有三十万!”阎志吓了一跳:“我×,老婆你行啊!”他咯咯地笑着,我也跟着笑,我发笑的时候,也会显出迷失的模样,只是阎志粗心大意罢了。在海南,我给阎志的印象是给老板卖命,其实,我除了玩还是玩。张海龙业务缠身,他只是偶尔陪一陪我。我一下子觉出孤苦伶仃来了。我突然想海龙了,真的想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他?漫长的一个月总算过去了,我从海南出差归来,真的拿钱回家了,拎着一只大密码箱,密码箱放在桌面上,我竟然说不出话来了。这里可是三十万块钱啊!阎志搂着我的脖子亲了又亲,大声说:“这是人比人气死人的时代,谁不服吗?没个屁用!”我没有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我就跟他装傻充愣。阎志的两只手对握着,带着他惯有的慎重:“老婆,这不是挪用的公款吧?”我使劲摇头。阎志开始美美地安排这笔钱的用处。留十万给孩子,那二十万存起来,交房贷首付。我还继续装傻。傻老公啊,你知道肚里孩子的使命吗?还用你交房贷款首付吗?他的出世会给你带来一套大的房子。以后,无论我怎么耍他,他都容忍我,纵容我,我就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钱是我挣的,我拿意见。”阎志点头哈腰:“对,听老婆的。”我看着他的样子,很难过,我第一次跟阎志撒谎了。他信了,至少表面信了。可是,我欠他的了,生活,是没完没了的亏欠。我对阎志的感觉悄悄起了变化。那种美好感觉没了,原本曾经重要的东西无影无踪。他伸出胳膊,用手抚摸我的腮,我的腮在他的掌心蹭了一下。有钱了,女人的变化让人费解。那一阵,我不准阎志大声说话,睡觉时不准他碰我一个指头。
大概是我梦中说漏了嘴,夜里,我常常用梦话跟他交谈,他问几句,我回答一句。后来他不问了,我自己还不停地嘟囔。阎志竟然没问出个什么来。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源于他那颗童心。我不知为什么有些慌张,嘴巴不那么流畅。我最害怕阎志发现我的改变,我不用眼睛看,凭着耳朵听,从一声叹息、一个喷嚏就能判断出阎志的情绪变化来。阎志没有变化,他细细的呼吸,我听得很清楚,甚至能听到他噗噗的心跳。那天夜里,我抓起阎志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阎志这才捧起我的脸,吻了一下。亲人对我很亲,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远离了他们。天亮了。
我越来越感觉到,张海龙追我不是贪色,确实是想留个“根儿”。根是不灭的,生生不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假,这世界对有钱人越来越有利了。怀孕期间,我获得了丰厚的待遇,张海龙怕我不小心动了胎气,让我整天在家里歇着,工资照开。我在公司如鱼得水,呼风唤雨。我绝对没想到张海龙竟然是个难缠的角色。我感觉自己时刻都在他的监控之中。他关心我睡得怎样?营养配餐吃了没有?我今天的心情好不好?我跟阎志的关系如何?等等等等,一大堆问题。我有些烦,但还要配合他。有时候,我烦恼了:“你烦不烦呀?”他电话里的声音楚楚可怜:“红莉,我不是担心你嘛!”可是,我不知道怎样面对阎志,总是开心不起来。我的欢乐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掠走了。看到阎志那么爱我,一种锐利的痛楚,撕裂了心肺。我一声不响,只是用力在黑暗中挣扎。会不会有败露的那一天?败露以后,阎家人怎能承受?我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成天琢磨最多的就是这事。张海龙看出点什么,就过来劝我:“你可得珍惜自己,爱惜自己,关爱孩子。”我的眼珠就像蒙了一层雾气,渐渐泛出泪光。我的心里从来没有阴影该多好。五个月了,我到医院“超”了一把。竟然是个儿子。我把喜讯告诉了张海龙。张海龙拥抱了我,他兴高采烈地大声叫喊:“苍天有眼,我有儿子啦!”他的手没有拍下来,只是揉了揉眼,然后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双手摊开,仰天长叹。
孩子出世了,一个男孩儿。
孩子哇地哭了,我被他尖锐的哭号声惊醒。我的心里仿佛滚过一阵雷。根儿是一个肩负使命而匆忙来到人间的孩子。面对这个无辜的孩子,我羞愧,我扪心自问:妈妈是一个可怕的欺骗者吗?根儿蹬着腿又哭了两声。我仔细端详根儿,跟张海龙长得一模一样。我哭笑不得,忽然,我发现孩子右耳边也长了一个小小的、肉乎乎的“拴马桩”。一想,坏了,这个“拴马桩”会惹祸的。阎志说他老爹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儿,叫根儿。大名阎炳根。我以为,孩子姓氏随阎家,后边两个字,还应该征求张海龙的意见,毕竟是人家的血脉。我担心张海龙不同意,谁知他异常高兴。“这名好,叫根儿好啊!谁起的,太有才啦!”张海龙开怀、得意,哈哈大笑,嘴巴咧到脑后去了。到了这个年龄,还有什么比看见胖乎乎的儿子更让他欢喜的?
一切都很美好,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春天,槐树扬花了,一片片花粉扬起来,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密的光芒。我父母来到北京,给孩子过了一个隆重的满月,满月礼上,婆婆和公公想放烟花。阎志就买来了一些烟花。张海龙要求参加根儿的满月庆典,我犹豫了一下:“你来?让我想一想。”张海龙急了:“我是根儿他爹,我不参加成何体统?”我迟疑了一下,望了望张海龙的耳朵。他马上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揪了一下耳边的“拴马桩”,爽快地说:“女人就是心细,你担心这个呀,等到那天,我用白胶布贴上。就说刮脸刮破了,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去吧!”我满意地点点头。到了那天,放过响炮,张海龙就直奔孩子房间去了。他从我怀里抱起了根儿,眼神异常明亮,说明亮还不准确,眼白通红,像是炙烤着孩子的脸蛋儿。根儿哭了,舞动的小手,竟然抓掉了张海龙耳边“拴马桩”上的橡皮膏,让我的心惊了一下。张海龙好像也感觉到了,亲了亲根儿,夸奖了一番,就从兜里重新找了块橡皮膏贴上了。
生过孩子,我的身体走了形,饱满,臃肿。以前我最讨厌胖,讨厌自己胖,也容不得别人胖。俗话说心宽体胖,我心不宽怎么还胖了呢?既然这样,没有必要再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了。张海龙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不无道理,是啊,如今干什么都不丢人,穷了才丢人。我强迫自己快乐起来,也必须快乐起来。可是,我还是不高兴。那天晚上,婆婆抱着根儿出去了,我坐在家里,电视也没开,由于内心的痛苦而半死不活。忽然停电了,屋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屋顶和窗户上响着呜呜的风……
我说心都碎了。人家都不信,同事羡慕地说,你任红莉运气来了,挡不挡不住,提职了,穿戴越来越高雅,得了个胖儿子,还口口声声说心碎。心怎么那么容易就碎的?真矫情!你就别恶心人了!有人背地里说得更难听,如今怎么会是这样呢?当婊子还能立个牌坊。我闷闷不乐的时候,曾千百次翻来覆去想象跟阎志看根雕的感觉。我仿佛听到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以及不怀好意的笑声,一睁眼,甚至看见一张张鄙夷的面孔。我感到非常沮丧,以至于想马上去见阎志,请求他的原谅,与他言归于好。这从哪儿来?我们没有冲突,一直很友好,又谈何言归于好呢?
月亮哗地洒了下来,夜空就白蒙蒙的。如果完成心灵救赎,一切还都能挽回。于是,我开始感到了希望,精神渐渐好起来。
我甚至努力去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一切,一切……
孩子长得疯快,像一棵小树,鲜嫩,挺拔,茂盛。有一天,孩子把我的脸抓了几道印子,三天两天都不好意思见人,至今还落下个小疤痕。我骂了根儿:“小杂种,你想成精啊?”根儿就咧着嘴巴笑,那得意的样子很像富人的种儿。张海龙隔三岔五地过来,到我办公室坐坐,还放下一张建行银联龙卡。他说这里有十万块钱,留着给根儿加强营养的。我推托说:“那次,你不给钱了吗?”张海龙笑了笑,说:“我上辈子烧了高香,碰见了你任红莉,给我生了个大儿子,我还不该当菩萨供着你呀。”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哪儿是供着我,你是心疼你的宝贝儿子!你要是对不起我,我就狠狠心,把你的根儿给拔了!”张海龙开玩笑说:“任红莉呀任红莉,我看错你了,你长得艳若桃李,却心如蛇蝎!”我笑了笑:“我心如蛇蝎,那好,等有一天我狠给你看!”张海龙仰脸大笑,过了一会儿,他严肃下来:“红莉,有了根儿,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对我别虚伪客套,有什么事情直来直去地跟我说。这样我更喜欢!”我感觉很温暖。我一离开公司,张海龙的电话短信就不断,问我怎么样?问根儿怎么样?我哭笑不得,但也有一些感动。张海龙给我找了一套130平方米的新房子。我们终于住进了新居,暮色四合时,我的梳妆台是金色的。老板对我好,公司的人都嫉妒起来,背地里嘀嘀咕咕说闲话了。我皱起眉想了想,跟不跟张海龙说呢?我跟随张海龙的应酬多了起来,他的朋友我都熟了,还有一些客户。尽管我还是以财务主管身份出现,感觉不一样了,好像我是他的女人。我讨厌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你以后别这样好不好?”我形容不出自己的声音里都有哪些复杂成分。有一天,张海龙带着公司朋友给我过生日。蜡烛点燃了。唱生日歌。这是我生日的烛光。飘忽不定的烛光直接照着他的侧面,把他高大的身影映到墙壁上。喝酒,摇摆,大学毕业,严格说是婚后,几乎没有这样轻松地跳舞了。张海龙请我跳舞,他的眼睛滑在我脸上,上下翻飞。
那天过生日,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白酒,而且酒的品牌庞杂,五粮液和板城烧锅酒。我自然而然地喝高了。我深情地呕吐,吐了个肝肠寸断。张海龙也喝醉了,他带着我开了宾馆。夜里十二点半,我立刻酒醒,凭借自己的力气挣扎着回了家。进了屋里还跌跌撞撞的。阎志还在洗尿布。他问我为啥这么晚,我说公司有应酬。因为这个事情撒谎,我习以为常了,一点儿不脸红。阎志弓着腰,守着木盆,搓着那些尿布片,噗叽噗叽地响。他没有因为我身上明显的酒气给我脸色,还给我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递到我手上:“老婆,喝一点,解解酒儿!”然后,阎志给我脱衣裳,他知道我有个习惯,四肢舒展了,方能安然入梦。他把我的双腿摆平,我有了轻轻的鼾声,他继续洗尿布去了。
睡梦中,丈夫一个嘴巴抡过来,我的鼻子流着血,咬住嘴唇。天亮醒来的时候,我的意识虽然处于模糊状态,但是,我已经感到面临着可怕的深渊。
吃晚饭的时候,我回家了,那是我们一家最热闹最快乐的时候。
婆婆脸上漾起了少见的喜悦。她抱着根儿在他耳边喃喃叙说,句句叮咛。享受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可是,我发现婆婆身上有一股馊饭的气味,她大概很久没洗澡了。她把这种气味带给根儿,再传导到我身上。到了公司,张海龙就撇着嘴说:“你身上怎么有馊饭味啊?没有钱就说话,可别给孩子吃劣质奶粉啊!”我苦笑说:“放心吧,我亏待不了根儿的。”是啊,有阎志这样的好丈夫,能亏待了根儿吗?自从有了根儿,阎志连眼睛都兴奋,闪闪发亮。阎志身上弥漫着世俗的烟火气。他为根儿出钱,掏口袋,他绝不犹豫。他每天给孩子热奶,换尿布,洗衣裳。他爱闻儿子的尿液味儿。我的鼻孔里都是孩子的尿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有一天傍晚,阎志回家很疲惫,他说在班上太忙了,我说你歇着吧。他没喘上口气,就洗了一堆尿布和衣裳。吃饭的时候,他就有点困了,吃了一会儿,他放下筷子,坐着歪头打起盹来。他打着盹,还缓缓说着梦话:“我要带儿子钓鱼、爬山、打高尔夫球!”我给逗笑了,伸出舌头,抿抿嘴唇,嗔怪道:“你胡说八道啥呢?钓鱼、爬山还凑合,哪有钱打高尔夫球?”阎志朝我温柔地笑笑,笑容里充溢着某种感动:“这是我们的祝愿嘛!我儿子是最优秀的!”
我心中一疼,不说话了,抱着根儿站在窗里,孩子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的世界。
有一天,阎志带着根儿到了公司。见到根儿,一方面让我高兴,一方面多少有点出乎意料。得了儿子,阎志高兴得尽力炫耀和大声张扬。可是,我担心根儿耳边的“拴马桩”与张海龙对号啊!我没好气地瞪了阎志,严厉地说:“这次算了,以后,千万别带根儿到公司来!公司有规定,不允许带小孩子上班的。”阎志被我的反常弄愣了。根儿跑进了张海龙的办公室。阎志和根儿都喜欢这个根雕,老板笑了:“你喜欢就送你啦!”阎志说:“不是我喜欢,是根儿喜欢!”张海龙更加爽快了:“根儿喜欢,就更没问题!一会儿我派人搬回你家去!”阎志望了我一眼,似乎征求我的表态,那目光让我心里一惊。我不知道说什么,心中苦笑,很不自然。阎志就说:“这东西挺值钱的,我怎能要您的东西呢?”任张海龙怎样劝说,阎志还是不要,我很欣慰,阎志身上有穷人的尊严,他比我有骨气。这时代好多人已经不讲骨气了,骨气和品格都被金钱吞噬了。我和阎志会意地对了对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张海龙见了根儿,有些冲动。他从阎志怀里夺过根儿,亲了又亲。根儿挣脱着在地上跑着,跑到根雕背面玩起来。张海龙马上从抽屉里找出照相机,以根雕作背景,给根儿连连拍照。我注意到,他给根儿的面部拍了一张特写照。我一看,吓了一跳。根儿耳边的小“拴马桩”在阳光下分外扎眼,鲜亮。他拍这个干什么?我瞬间感到全身发热,手心冒出汗来。我想反驳,但当着阎志,终未开口。张海龙压根儿没在乎我的感受,他非常欣赏这张特写照片,夸奖说:“根儿,这孩子将来有出息!”我让阎志带着根儿赶紧离开了。他们走后,我跟张海龙顶撞了一番:“你拍根儿耳边的‘拴马桩’是什么意思呀?”张海龙望着对面的高楼,霸气十足地说:“这是我们家族兴旺的标志!说明我的商业帝国后继有人!”我讥讽说:“看你得意的,将来这公司认不认根儿还两说呢!”张海龙说:“哈哈,谁敢不认,这小小‘拴马桩’就是我家族特有的dna啊!”我被他说愣了,费力地摇了摇脖子。
第二天上午,张海龙派人把孔雀开屏的根雕送到我家里。
这事没有征兆,我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心头乱颤了。其实,张海龙在履行诺言,不再沾我身子。男女之间,失去性的吸引,还能这么亲密,也的确不容易。张海龙死皮赖脸地坐在我的办公室,连老板的尊严都不要了。有一天,张海龙告诉我,他跟他老婆摊牌了。他老婆不信,他就带着老婆到公司来看根儿。前一天晚上,张海龙约我吃饭,跟我谈起明天把根儿带到公司玩,他想根儿了。可是,当我看见张海龙与他老婆一同出现时,我心中就“咯噔”一下。张海龙老婆穿着一身名牌,黑裙配了灰外套,手里挎着个lv大皮包。她见到根儿就一脸假笑,特意看了看根儿耳边的“拴马桩”,送给根儿好吃的。我瞪了瞪根儿,根儿还是接了,这孩子见什么要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令我非常尴尬。自从张海龙老婆敏枝看到根儿的第一眼,我就感到了不妙。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马脚的。从他老婆面相看,她知道了。这个张海龙,怎么这么不讲信誉?张海龙老婆没闹,甚至都没正眼瞅我,就晃晃着走了。
是什么改变了这千钧一发的事态呢?
隔了几天,张海龙过来找我,他在我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我知道他想跟我谈什么了。张海龙说:“我跟老婆摊牌了,她哭,她闹,末了为了保全家庭,还是妥协了,她同意保密。她看了根儿,挺喜欢的,她提出我们家收养根儿。你看,你提个条件吧!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张海龙已在自己捅破的窟窿里迈出无可挽回的一步。他什么时候涌起了一个想占有根儿念头的?是见了孩子之后吧?还是那次在公司给根儿拍照片的时候?这弄得我措手不及,全身战栗。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太不应该了。原先都是红嘴白牙说好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改约定呢?张海龙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愿意被老婆发现,可是,这婆娘给盯上了。你知道,我老婆多年对我不放心,怕我在外边生儿子。没办法,女人防范男人久了,心思缜密啊!那一天,我想根儿了,就在别墅地下室投影机播放根儿的照片。你说也他娘的凑巧,正放到根儿的‘拴马桩’那张,这娘儿们闯进来了,揪着我的‘拴马桩’质问,这孩子是谁?是不是野种?她敢侮辱我们的根儿,我一下子火啦!”
“张海龙!”我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吼道,“你别太过分了,我们是有协议的,这个孩子是你张家的根儿,但也是阎家的苗儿。你要是得寸进尺,非要把这个孩子夺走。我们阎家就会大乱,我也没法活啦!我不活了,根儿没了亲娘,他能幸福吗?”张海龙表情平静得恰如其分,笑笑说:“看你紧张的,谁说跟你抢孩子啦?”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你不夺孩子,还想让你老婆见根儿?你什么意思?”张海龙打了个寒噤,接着搓了搓手说:“我回家说,你生了个胖儿子,非常可爱,动员她认根儿做个干儿子。这不是为了将来嘛,等根儿长大了,好继承我的部分家产啊!”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尽管我是搞财务的,但我一向喜欢抓住问题的主要矛盾,没有根儿,就没有这倒霉该死的欺骗!既然有了,你得配合我把戏演下去。至于根儿继承你遗产的事,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要让根儿茁壮成长。你知道吗?”
“好啦,我不提了。你这个倔人,真是心硬如铁!”张海龙哧哧地笑,这笑声像刀子戳在我的心尖上。
“真的,红莉,没什么,没什么,我尊重你的意见。”张海龙总是劝我,“我只希望你开心地活着,不必人为地为自己设置心理障碍。”
我大声说:“明明是你无理取闹,还说是我设置心理障碍。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啊,你说什么呢?疯啦?”张海龙给吓得够呛,嗓子都变尖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没有必要生这么大气。
我一生气嗓子就坏了,说话用的气声:“我有些激动,对不起。不过,你这大老板可不是耳鬓厮磨、腻腻歪歪的人啊!到我这儿,怎么就变了个人?”张海龙低头一叹:“是啊,自从有了根儿,我发现自己变了。你知道我多爱三个女儿,可是,如今再看她们都不顺眼了,她们都比不上根儿。我梦里喊的都是根儿哩!把根儿给我吧,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真的!你说吧!”说着,他两眼放出精光。他的反常举动,真的把我激怒了,我声嘶力竭地吼:“你总以为疼爱根儿,以为很懂我,实际上,你压根儿就不了解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顾及我的内心感受。根儿是一个生命,他是我儿子,不是一个什么东西,能随便说给你就给你的吗?”张海龙的眼睛湿润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感动,甚至无动于衷。
张海龙颇为无奈地点燃一支烟,吸着。
那一天傍晚,龙卷风袭击了美国两个州。同一天,龙卷风突然袭击了中国的张家口,当时,我正在那里的风能发电现场。天忽地黑了,地上的事物看不见了。风轮安装暂时停止了,这场龙卷风把树连根拔起来。我白了脸,顺着龙卷风的方向,看到太阳在诡秘地微笑。我侧目望了望,嘴角拉出一线笑。龙卷风过后,街道一片狼藉。这天下午,张海龙温柔地朝我走来,我却毅然转身,用冷冷的背影警告他——孩子的事免谈!张海龙说:“你真是一根筋,根儿跟着我,他不照样是你的儿子吗?我和我老婆能亏待他吗?求求你,把根儿给我吧!”我倔倔地说:“别逼我,我不能离开根儿!”张海龙无奈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说:“你别逼我,我会诉诸法律的!”这是屁话,法律能夺走我的儿子吗?有一股浩然之气又回到了我身上。我大声喊:“我不怕你,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一急就这样,以表现痛心与愤怒。张海龙转回身,丧失理智地跟我争吵起来。我可怜巴巴地说:“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再羞辱我了。”他对根儿的思念,到了变态的程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连他自己都吃惊。最后我急了眼:“呸,臭嘴,臭嘴!你想把我逼疯啊?”乌鸦飞来了,我们的声音淹没在乌鸦的叫声中了。后来我一想,富人的血脉是自私的。我想张海龙不会善罢甘休。他是一个没有畏惧心的人,不畏惧,才让他发了财。既然这样,我不愿意就此问题跟他展开讨论。实际上,我在公司的美好人生越来越不值得期待了。我想从这种环境投入到另一种环境。我想带着根儿远走高飞了。可是,到哪里去呢?怎么跟阎家说呢?这时候张海龙离开了。我接了阎志的一个电话,询问龙卷风伤没伤到我,伤没伤到张海龙?我心中一热,后来我的记忆模糊了。我放下手机,然后背靠在一棵树上,眯上了眼睛。我总是这么累,累极了。我的心不可逆转地,再一次,碎掉。
从张家口回京,到家天黑了。我什么都不想吃,饿着肚子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我发现台灯亮着,阎志守候着我在一边呆坐着,静静地望着我,声音像蚊子一样叫:“红莉,吃点吧!”我支撑着坐起来,看见床头柜上摆着鸡蛋饼、小米粥和咸鸭蛋。我流泪了:“你怎么还没睡?”他淡淡一笑。我被他丰富细腻的感情打动了。我沉浸在秘密的悲伤里,迎风流泪。我后悔,后悔不该背叛阎志。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老婆曾经怎样地面临万劫不复的深渊?天哪,怎样做可以洗刷我的良心?一个女人,在她背叛丈夫之后,还得到丈夫的钟爱和欣赏,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墙壁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黑夜静极了。
我把阎志的手拉过来,他洗尿布的手冰凉冰凉。我用双手焐着,久久不放,我要努力暖热它。我喃喃说:“阎志,跟着我,你幸福吗?”
阎志诚恳地点头,一笑:“幸福啊!怎么会不幸福呢?”
我想跟阎志说出真相,以减轻我的压力。可是,这个念头一闪,马上又被我否定了。因为我一点也对付不了那样的后果。我的眼睛在灯的强光下,黑得发绿:“你幸福就好。我这样在外奔波,你不怪我吗?”
阎志笑了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么舍得怪你呢?我还要感激你哩!”
我更加内疚,问:“为什么?”
阎志说:“从没房到有房,从没孩子都有了根儿。都是你的功劳呀!”
我的眼睛一刹那布满忧伤:“功臣,我是功臣吗?阎志,你知道我多爱你吗?你知道我多么想当个小鸟依人的贤妻良母吗?我多么希望你主外,我主内呀!可是,我没这命啊!唉,我娘常说,小时候我就像个男孩子,跟一群男孩子玩耍,爬树,钻荷塘,打猎。其实,我不愿意当女人。”
“为什么?”阎志的手动了动,从我手心挣开了。
我说:“我要是个男人多好,因为男人的生活方式更接近我的理想生活。”
阎志说:“老婆,你是不是想让我还得干点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阎志的手在我蓬乱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一阵。他站起来,轻轻吻了我的唇。他走了,仿佛带走了什么。好像他把我体内的热量撕走了。
我翻了个身,泪水渗进枕面。
阎志上班去了,我睡得寒冷而凌乱。我做梦了,梦中狠狠抽了自己三个嘴巴。三个巴掌让我永远长个记性。这是什么?是命!我算是明白了,靠傍大款能吃饭,可是,那是一笔良心债,驴打滚儿的账,欠账早晚要还的,其实,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一连几天,愧疚感重新在我的心中燃起,而且一下子笼罩了灵魂。我想象着各种不同的情形,不由得浑身颤抖。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令我感到羞愧和恐惧,那就是我的根儿。这成了我没日没夜的焦虑,根儿是我的宠爱,更是我的病。可是,阎家人一点儿不知情,他们对张海龙感恩戴德。上次根儿过满月,张海龙特爱吃老婆婆做的霉干菜扣肉,老婆婆又做了一碗让我带给张海龙。我生气地说:“不用,人家大老板什么吃不着啊?”婆婆微笑着说:“人家有是人家的,他对你、对咱家不错。咱是表达一点心意哩!”说完就咧着没牙的嘴巴笑了。我只好给张海龙带去了,让他吃,让他也受一点良心的谴责。可是,这家伙吃着我婆婆做的霉干菜扣肉,竟然吧唧着嘴,吃得心安理得。他心里装着穷人的疾苦吗?他会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吗?我看不出来。转念一想,人家付出了金钱凭什么不心安理得?
我常常幻想,某一天,事情败露,张海龙老婆闹起来。我家庭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我真的不敢往下想了。有一天,我发现有个女人跟踪我,我回头一看,特像张海龙的老婆。我吓得掉头就跑,以为撞见鬼了。其实,这是幻觉。“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回到家里,我自言自语地说,随之便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这个疑团困扰着我,让我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也许是心绪烦乱的缘故,公司的事情做得极不顺手。我知道,这是老天在惩罚我,让我梦里背着树根行走,永远不能解脱。我愚蠢的忧伤,在时光的碎片中爆炸了。我突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根儿是谁?他是谁的根儿?即便回忆那个夜晚,我的记忆到此中断了。不知道那以后我去了哪里?
一种末日的感觉笼罩着我,比死亡降临还要恐怖。绝望像一盏灯,每天带着我在悲剧的气氛里闪跳。我突然对生活丧失兴趣,对根儿也不愿多看一眼。有时候,我对着根儿发出咬牙切齿的咒骂:“滚,滚,小杂种,小害人精,小魔鬼,能滚多远给我滚多远!”根儿呆愣了一下,就抱着我的脖子哭了。一个时期,我不愿带孩子了,忽儿哭,忽儿笑,根本不像个女人样了。我听到了婆婆亲口说了的,在红莉的身上有魔鬼附体,可以用桃树拐杖来驱赶。阎志就真去找来了桃木拐杖。怎么个驱赶法?用拐杖打我吗?我太了解阎志,他绝对下不了手。婆婆说就让我睡觉时压在枕头底下吧。阎志就悄悄做了。过去,我一听就会暴跳如雷。如今,我是对不住阎家,只好乖乖地忍受了。可是,这并没有减轻我灵魂的痛苦。“我身上没鬼,鬼在根儿身上!你们别再羞辱我!”我大声嚷过之后,就赶紧敛口,摇摇晃晃地跑到楼下。我劈手抢过一个孩子怀里的塑料娃娃,咧嘴端详着,用手掏着娃娃裆里的小鸡鸡,送给众人,然后哈气似的小声说:“你们不都要根儿吗?给你根儿,给你根儿!”然后我就大笑,笑声在我耳边飘荡着,经久不散。人们笑了笑,吓得屁滚尿流,很快跑散了。婆婆颠颠地追出来,气得白眼翻动,跌在地上吐白沫子。我没在意,望见了远山的红霞,我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云彩。
一无所有的富贵,掏空了我心灵的全部。我疯了。
我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精神疾病,强行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张海龙有点失望了,自动偃旗息鼓,开车到精神病院看我,他极力想看出我变化的痕迹,还是没看出来,就说他不再动根儿的心思。他站在背对我的地方守望着,望见了我灵魂的另一面。我发现有钱人一旦发现我们穷人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傻,就很惊慌。我的心松软了一些。
阎志母子精心照顾着根儿,我开始了枯燥的治疗程序。那天夜里,雨很猛,房顶呜咽不止,窗子的玻璃上还冲着斜斜的水流。在这样的气氛里,我把积压在心头的话,都跟周玉荣大夫说了,她给我进行心理治疗。周大夫说人的一生,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有让自己感到羞愧的时候。可是,她还是给我宽心,她说人活着不是只有道德一个标准吧,不是违背了道德就死路一条的。放下包袱,你会被拯救的。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周大夫休息了,我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我牙痛了,我冒雨从医院跑了出来。为了驱赶烦恼和疼痛,我奔走,我寻找,一个单薄的影子在月光下晃着,摇着,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飘荡的鬼魂。我感觉到处都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在诅咒。一座座高楼被我抛在身后,一辆辆汽车把我甩在后面。我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原先租房的地方——老槐巷,我怎么重新回到这来了?我和阎志租住的房子拆掉了,过去的小巷面目全非,已经变成工地了。工地一片漆黑,我疯了之后,有了特异功能,我的眼睛越到天黑看东西越真切。我真正盼着妖魔鬼怪出现,它发出召唤,我就走过去,如实讲出憋在我心底的话。可是,鬼怪没来,我无处诉说。走着走着,天就亮了。这是一个夏日的早晨,模模糊糊的晨雾笼罩了我。我东张西望,像是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对人微笑,笑得行人发毛,躲闪着我。这时候,我的想象力非常活跃,半是自醒的悟想,半是难掩的羞愧。我想到出家当尼姑,听寺庙里的暮鼓晨钟。我太爱快乐了,如果再这样会导致我下地狱。我的出走很诡异,我想起来就想笑,可是,刚一咧嘴,眼眶就红了。
周大夫发现我失踪以后,给阎志打了电话,我走了一宿,阎志慌慌张张地找了我一宿。他哪里知道,我正往家里走呢。
别人看不清真相。我的心病,阎志不知道,也想不到。跟周大夫谈话以后,我病情更加严重了,我的倾诉和她的劝慰,是那么苍白无力。其实,我也能反省自己:这是我内心魔鬼造的孽呀!涉及利益,涉及前程,都是一个有理想、有私谋的人的创意。但是,对于旁人的圈套,失去免疫力。那是因为,你想坠入他的圈套,那一定是你人生中最贪心的时刻,而不是恐惧和害怕的时候。这是私谋和圈套的魅力。魔鬼通常扑向喜欢它的人!我就是喜欢魔鬼的人,魔鬼你好!
雨停了,天还阴阴的。我有了准确的听力,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谁都无法想象,我情不自禁地走回家去了。太阳出来了,婆婆抱着被子翻晒。根儿在床上爬着,根儿一抬头,嫩嫩地喊了一声:“妈妈!”然后眼睛里闪动着大朵晶莹的泪花。我的心里忽地一疼,根儿也会流泪,这个小家伙竟然还能淌下泪来。根儿的眼泪没能触动我,我一把抱紧了根儿,伸手抓着根儿的小鸡鸡,顿了一下,就把手扬开,嘻嘻地笑着:“给你根儿,给你根儿!”根儿哇地哭出了声。婆婆即刻傻在那里,合不拢嘴巴。
我猛地抬头,冷不丁看见站在门口的阎志,身子钉在了那里。
过了片刻,阎志扑向我,夺过我怀里哭叫的根儿。我继续喊着:“给你根儿,给你根儿!”我转身就疯跑起来。恍惚之间,沉重的包袱,一如既往地压着我。我晃晃悠悠地奔跑,边跑边喊:“给你根儿,给你根儿!”一抬头,我仿佛看见一根被无限放大的树根,雕成了孔雀开屏的根雕,美丽的白孔雀瞬间飞腾起来。根穿越万劫不复的历史,在善恶美丑中延展着无限生命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