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一郎虽然很不想离开绥芬河镇，但他知道，大泽小野发的是命令，必须立即赶回。他与河东大作在华语学校教室门前分开后，急匆匆回到了开拓团司令部。见大泽小野的门半敞着，便推门进去问：“大泽小野司令，有事请吩咐！”

“我给你介绍一下，”大泽小野指着身边坐着的一位日本军官说，“大泽一郎副司令，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中野良里，是关东军警厅安排驻绥芬河镇警察署的新署长。”

“中野良里署长，你好，”大泽一郎说，“我叫大泽一郎，是这里的副司令。有任务时请多多配合。”

中野良里笑笑：“没问题。我和大泽小野都是天皇的忠孝子孙，也是关东军里的精诚战将。”

大泽一郎握住中野良里的手：“是，是，我大泽一郎也是如此！”

“大泽一郎，”大泽小野开始发布命令，“你的任务是负责和中野良里一起尽快侦破缉拿妄图获得我天长山地下要塞秘密图纸的抗联情报站，宁可火烧一个村、一个乡，或者一个县，决不留有片瓦嫌疑的遗憾。宁肯错杀一万，不让一个嫌疑分子漏网……”

大泽一郎双腿并拢：“明白，坚决完成任务！”

“大泽一郎副司令，”中野良里不紧不慢地说，“至于我，你放心就是了。”

“大泽一郎，”大泽小野放平缓了口气，“我知道，中野良里署长可是警察厅里最棒的反侦破勇士、干将、大智者——”

“过奖，”中野良里说，“关东军司令部有指示说，大日本帝国要实现大东亚共荣的伟大目标，已经到了攻坚的关键时刻，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大大的好！”大泽小野说，“洼岛诚郎副司令已经去隆良村了。那里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需要我马上就去，你们各自研究去吧。”他说完挎上手枪、大刀，大步走出办公室上了吉普车。

隆良村头有一片农民的场院用地，有一千多平方米。这里原来是荒草地，几十户人家你占一块，我占一块，然后用轱辘磙子压实，秋天用来做打场之地。被砸了的那块“隆良村”碑就在场院边上，隔道就是村子。如今，在原地又立起一块比原来还高还宽，字还大的“隆良村”碑。

大泽小野向关东军司令部电话汇报了碑被砸、立新碑的情况，还提出要开推广大会，把合江省、嫩江省、松花江省等五个省凡有日本移民的村子都改成日本的村名，村头立碑。司令部对他大加赞赏，夸奖他是有长远眼光的军事家。他从昨天就开始安排让这些村的日本开拓团小队长、村长统统来隆良村场院集合。日本军车、吉普车、警察车就占了多半个场院，各类人物分类扎堆儿，小队长一堆儿，村长一堆儿，隆良村的村民一堆儿，让这里一下子又显得人气旺盛起来。在老百姓眼里，恐怖感也浓郁起来。

起早来这里打前站安排会场的洼岛诚郎和协和会季会长在台前立正站着迎接。大泽小野一下车，他们就指着会场布置请示：“请您检查安排如何。”

大泽小野一看土坯垒起的讲台后，两根木柱扯挂着大会标题：“大东亚共荣隆良村经验推广大会”，旁侧路边的隆良村碑耀眼夺目，讲台前又人山人海，满意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满脸杀气地扫视着眼前的人群。

“季继匠会长——”洼岛诚郎说，“你是大东亚共荣的主要人物，你先说说吧——”

季继匠是个溜须日本不要命的汉奸，他点头哈腰地说：“让大泽小野司令说吧。”

洼岛诚郎说：“你是协和会的会长，当然要你先说了。”

季继匠不敢登讲台，往台边靠靠说：“本土的父老乡亲们——”

他刚一开口，大泽小野就打断，问：“喂，我问你，‘本土’是指哪部分人？”

季继匠有些紧张了：“皇军，我说的本土父老乡亲，就是指中国人呀。”

“你这协和会长怎么当的？”大泽小野有些生气，表现出心里极大不满，不过，还没达到发飙的地步，“这就不对了，开拓团的大日本国移民来到这里，也是本土了……”

“噢，是，是是，也是，”季继匠结结巴巴地说，“也是本土了。我一时没考虑好，说走嘴了。我重说——”

大泽小野用а子哼了一声，再没吱声。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乱，议论纷纷起来。隆良村的日本村民和本地村民挤在一起。本村村民躲着身边的日本农民箍成了一堆儿，男女老少也有一百多口吧。他们听了季继匠的话，有用а子“哼”的，有小声骂的，整个人群都不平静了。

洼岛诚郎见大泽小野直瞧那边，带着怒色地走过去大声呵斥：“肃静，肃静，我怎么向你们交代的……”

人群里静了。

“……老少爷们儿们，最后，我就强调一句，皇军有什么指令咱们一定都照办。大东亚共荣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好处的，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支持我这会长的工作。”季继匠说完主动离开了讲台十多步，退在了洼岛诚郎身后。

洼岛诚郎要上台圆场子了，被大泽小野一挥而退。大泽小野威风凛凛地直接上台讲了起来：“大日本帝国的臣民们，你们积极响应第二届防卫内阁外相松岗洋右‘大东亚共荣’国策计划，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你们辛苦了……”

众日本兵举枪齐声高呼：“不辛苦！”

大泽小野面向中国老百姓说：“中国的朋友们，大日本帝国已经在亚洲富裕崛起，但是，我们不能自己独享安逸。所以，我们是来帮助你们变得富裕，不过穷日子的。要实现共荣，你们大大的幸运呀……”

他用高嗓门说完这些话，希望能得到掌声或欢呼。但除几个村长鼓掌外，其他人都木头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洼岛诚郎在一旁有些尴尬，因为大泽小野没来之前，他单独训练了日本士兵和移民，也训练了多个村的村长，又单独训练了隆良村的村民。当时，掌声都很热烈，热烈劲儿都让他兴奋。他瞧瞧大泽小野不悦的脸，特别那似乎挓挲直了的小黑胡，大声冲下边喊：“鼓掌，鼓掌——”

驻各村开拓团日本小队长，几乎同时指挥自己带来的村长鼓掌。掌声东一下，西一下，零零碎碎。不知谁拍一下，擦一下手，弄出了怪动静，引得中国人哄然大笑。

“噢……大家高兴就好，”大泽小野说，“我们的大东亚共荣圈的范围有中国、朝鲜、日本、‘满洲国’等，在大东亚共荣圈中，我们日本本国与‘满洲国’、中国为一个经济共同体，这三国要相互提携，建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互惠互利的关系。今天招集大家来开会，就要推广隆良村的经验——”他说着指指一面是中文、一面是日文的隆良村碑说：“天皇有令，凡是有日本移民的村庄都要改成日本村名……”

“皇军——”一个大高个儿村长打断了大泽小野的话，“共荣就共荣呗，为什么要把我们中国已经有的村名改成你们日本的村名呢？”

“哈哈哈……”大泽小野哈哈大笑，“这个，你的不明白了，中国的土地，日本的名字，这不就是共荣的开始吗？”

“皇军，不对吧？”大个子村长问，“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去一部分到日本，把日本的村名改成中国的村名，也派去带枪的小队长，强占日本人的土地……”

大泽小野一听恼羞成怒：“你的，反对大东亚共荣，抗联的干活？还是共产党的干活？”

“八嘎呀路——”洼岛诚郎举起手枪对准大高个儿村长脑袋就是一枪，顿时，血溅四周，人群里出现了混乱。

大泽小野不满地指斥洼岛诚郎：“鲁莽，鲁莽，他是共产党、抗联，我要抓活的，快，快去看看能不能抢救……”

“报告大泽小野司令——”一个日本小队长用脚踢了踢血泊里的大高个儿村长说，“死了死了的！”

人群骚乱起来。

“砰！砰！砰！”洼岛诚郎对天鸣了三枪，大喊：“肃静，肃静——”

人群静了下来。

大泽小野暴跳如雷，说：“中国的朋友要明白，大日本主持的《大东亚宣言》是不会改变的，大日本的军事、经济强权是不可战胜的，各村回去以后要立即效仿隆良村的做法，立刻改村名，立村碑……”

战大辛带领十多名侦察员正躲在远处一个堰沟，卧在沿边用望远镜盯望隆良村。只见黑压压一片人，还有日本军用卡车、吉普和摩托车。只听先是一声后又三声枪响，他们觉得大泽小野又在祸害老百姓了。身边做向导的小棒子早忍不住了，几次要冲上去，扬言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战大辛又批评他鲁莽劲头不改，小棒子尴尬地苦笑了。

小棒子进抗联地下森林营房的第二天，就把大泽小野在隆良村的罪行细说了一遍。接着战大辛又得到情报员送来的侦察情报，大泽小野要在隆良村开这么个大会。战大辛心里有数，所谓带侦察班来侦察，也只是了解掌握情况。这里地势平坦，隆良村与开拓团营地又不甚远，真的交火，大泽小野运兵快，实力强，抗联只能吃大亏。从大泽小野这一举动看，虽然德国投降，苏联红军对日宣战，他的侵略野心不但不减，反而在疯狂地推行侵略政策。

战大辛双手持望远镜，眉头紧锁，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垂死的挣扎，这种挣扎可能更疯狂，所以，早消灭他们一天，老百姓就早幸福一天。”

“队长——”小棒子虽没那么急躁，但还是忍不住地说，“我们不能这么干瞧着呀……”

战大辛放下望远镜说：“干瞧着，瞧准了是为了日后狠狠地打！你等着吧，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下午开始，就有好戏让你看！”

小棒子问是什么好戏，战大辛只是笑，不吱声。没等隆良村的人马撤完，战大辛就领着十多人直接撤到了距地下森林营房不远的一座山头上。山下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到山下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道道河，一个个村庄，一片片田野尽收眼底。

侦察小队的十多人正站在战大辛身边擦汗，喘粗气。忽听山下不远处一个村头“砰”地传来爆炸声，战大辛忙举起望远镜，圆形的轮廓视线里，一辆日本摩托车连人炸裂在腾腾的烟雾中。这响声刚落，旁边另一个村庄又是同一情形。战大辛忙把望远镜递给小棒子，小棒子正看着，三个村庄的村头几乎同时发生了这样的情形。大家抢着拿望远镜望，东边、南边、北边、西边，爆炸一声又一声响起，天空一团团烟雾缭绕……

“战队长，怎么回事儿？”小棒子问，“多少地方在向鬼子开火呀，不对，怎么像变戏法似的，怎么看不见咱们的队伍呢？”

“小棒子，这叫巧摆地雷阵——”战大辛说，“抗联司令部得到大泽小野要在隆良村搞这一名堂的信息后，经过侦察，各有军事管制的开拓团村的鬼子都去隆良村了，抗联这就撒下人马在他们进路口处埋下了地雷，而且都是双雷。这是附近的你听到的，你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还多着呢，估计，有百八十个村子路口上都有鬼子骑摩托车上天的……”

“好好学吧，”战大辛说，“我希望有一天，咱们也能亲自来场过瘾的！”

小棒子高兴地说：“你可得给我机会呀！”

“那当然了，”战大辛说，“看来，我还真得抓紧给你找机会，不然打败了日本鬼子，以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十多名侦察员抢着说：“战大队长，这场遍地开花仗也有小棒子的功劳呀。”

小棒子不解地问：“我？”

“是啊，”战大辛说，“你砸了隆良村的日本石碑，我向抗联总部一汇报，引起司令部首长的关注，并派侦察员密切监视日本鬼子的动向，获得情报以后，我们的首长连夜部署安排，才打了这场让各村坐镇的鬼子小队长乘摩托坐地雷上天的仗……”

“哎呀，这不该是功劳，”小棒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说，“我父亲可是骂我惹了大祸，我还挨了父亲的耳光……”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扑哧”一声笑了，摸着腮帮子说：“战大队长，这么说，我挨了父亲的耳光很值呀，很光荣呀。”

战大辛说：“我起个名堂，给你记个功吧？”

“功？”小棒子问，“不要，不要，什么功？”

战大辛说：“耳光功呀！”

大家都笑了。

远处又传来了爆炸声。

“小棒子，不听了，”战大辛说，“咱们快回营房，我说让你当教练，组织一个棒子队，这棒子也按你说的全是核桃树、黄玻璃树的，长度也按你说的，都准备好了，抓紧回去教大家耍大棒子吧……”

小棒子一拍胸脯：“好！”

“走！”战大辛脱口而出，“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