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榆树战斗结束后的当年春天,部队回到中原某市,掀起了英雄美女的高潮,团政委刘界河组织联欢会,严泽光称病不参加,刘界河向王铁山了解情况,王铁山说,他的心里装着杨桃,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接受别人。
王铁山没怎么太费周折,便同朴实憨厚的纱厂女工孙芳结婚了。王铁山说,我这个人要求不高,哪怕人丑点,工作差点都没关系,能生孩子就行。
在王铁山的婚礼上,严泽光酩酊大醉,半真半假地说,王铁山你这个混进革命队伍的小炉匠,在哪个高地上你都是捷足先登。
王铁山听出严泽光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讥说,你不下手,我不能袖手。
刘界河找严泽光谈话,说人死不能复生,要严泽光从怀旧的情感中解脱出来。
严泽光说,如果必须结婚,我听从组织上安排。
后来刘界河就把严泽光带到了师医院,在师医院大门外见到了女军医王雅歌。刘界河向严泽光介绍王雅歌是叶红叶的师妹,也是一个很有学识的知识分子。
严泽光文不对题地说,久仰,久仰。
刘界河又向王雅歌介绍严泽光是山地战专家,严泽光说,我不是什么山地战专家,我是败军之将。我只会带兵,不会打仗。
王雅歌倒是落落大方,开玩笑说,那我们就般配了,我只会看病,不会看人。
严泽光说,那我们有约在先,我顾了工作就顾不了家,你跟着我会受委屈的。
王雅歌说,我有我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我不用跟着你,你也不用跟着我。
离开师医院,刘界河问严泽光怎么样。严泽光说,无所谓。
刘界河把脸一沉说,什么叫无所谓,婚姻大事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这个问题组织上不勉强你。
严泽光说,那就先处处看吧,反正我早晚是要结婚的。跟她结婚是结,跟别人结婚也是结。
刘界河说,他妈的我看你是打仗打傻了,哪有对待婚姻这个态度的?找爱人,总是要找称心合意的。
严泽光说,称心合意的我倒是有一个,可惜她死了。她死了,我就再也不可能有称心合意的了。
刘界河觉得这家伙有点神经不正常,很是担心。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太痴情了,陷在对杨桃的思恋中不能自拔,结了婚,让他尝尝女人的好处,渐渐地可能就好了。刘界河问,那你说,你和王雅歌还谈不谈下去了。
严泽光说,我听组织的。
刘界河说,他妈的,我好心帮你擦屁股,擦了一手屎。我跟你说,这事是组织牵线,个人负责。你们自己看着办,往后好与不好,不能抱怨组织。
严泽光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往后就开始了约会。两个人的约会有些特别,不搞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谈工作谈事业,真的有点志同道合的感觉。
于是就结婚。把家安在一团的家属院里。那时候房子多,部队进城一号一大片。只要沾上抗美援朝的边,副连级干部的家属都可以住进部队。农村来的,部队帮助找工作。那年头大搞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岗位多得要命,相州市又在大搞拥军,家属的工作很好安排,只要不申请当市长当局长,军人的家属一安排一个准,所以家属院里很壮观。有农村来的,有童养媳圆房的,也有早已结婚拖儿带女的,还有一些把老人也接了过来,把个家属院搞得像个轰轰烈烈的大村庄。
王雅歌的师医院当时还没有专门的家属院,便住进了一团的家属院。营长待遇自然比连长的待遇高,都集中在一片,小平房,一溜三间,中间客厅,两边住人,每家一个小院,厕所和厨房分布在角落里,布局雷同于农民住房。
王雅歌和严泽光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了他们的新婚生活。
刚开始一个月亲亲热热。
第二个月客客气气。
第三个月就冷了下来。
这两个人都不是地地道道的过日子的人,结婚之后很快就发现有很多的现实问题,家庭同单位没有太大的区别。严泽光给自己搞了一个书房,常常独自关在里面看书,并规定王雅歌,在他思考的时候,不得干扰,有事要先敲门。
王雅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她的这个丈夫在心里装着别人,后来向王铁山打听,王铁山含含糊糊地说,严泽光心思重,可能比较怀旧。
王铁山虽然说得含糊,后来王雅歌还是从其他渠道知道了严泽光和杨桃的事情。
王雅歌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严泽光总是在心里拿王雅歌跟杨桃相比。杨桃是那样的善解人意,是那样的温柔体贴。而王雅歌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大大咧咧,身上还有火药味,严泽光渐渐地就觉得这个婚姻意思不大,新婚过后不久小家庭就冷了下来。严泽光还别出心裁,把王雅歌的卧室命名为集体宿舍,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队部,把厨房命名为伙房。
夜里睡觉,偶尔冲动,回到集体宿舍,意思一下,匆匆忙忙,好比公事公办,然后就是背靠背。王雅歌意犹未尽,想说说话,严泽光说,有什么好说的,明天还要投入新的战斗。很少同王雅歌交流,王雅歌也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在朝鲜战场因抢救伤员有功,曾经被授予战地巾帼的称号,性格泼辣。王雅歌说,我们过去谈得还算投机,为什么现在没有话说了?
严泽光说,话说多了就没有话说了。两个人能有多少话?
王雅歌说,我们恋爱的时候还是互相尊重的。
严泽光说,不是恋爱,是相对象。
严泽光有一个神秘的炮弹箱,王雅歌有几次看见严泽光把炮弹箱打开,里面的东西摊了一地,严泽光对着那堆东西长久出神。
王雅歌怀疑那是杨桃的遗物。王雅歌向王铁山诉苦说,严泽光的人是他的丈夫,心却仍然在杨桃身上。
王铁山说,时间能够医治一切,严泽光性格内向,请王雅歌耐心等待,春风化雨。
有一次王雅歌给严泽光收拾房间,意外地发现炮弹箱没有上锁,她斗胆将其打开,结果发现,那里面全是打仗用的东西,指北针、公文包、地图、指挥尺等等,唯独没有发现杨桃的任何蛛丝马迹。有一张信函,王雅歌以为是杨桃的情书,看后才知道,那是《关于双榆树战斗的几个疑点》。
严泽光回来之后,发现炮弹箱被打开,没有发作,而是一本正经地对王雅歌说,王雅歌同志,有一个情况非常重要。
王雅歌不明就里,问,发生了什么事?
严泽光说,家中出现了敌情,要抓特务。我在这里守着,你到团长家报告。
王雅歌说,你带兵把我抓走吧,那特务就是我。
严泽光说,你想干什么?
王雅歌说,我不能让我的丈夫跟我结婚了,心里还去想一个已经牺牲了的人。
严泽光冷冷一笑说,我明白了,你在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王雅歌说,你是山地战专家,我哪里是你的对手啊?
严泽光问,你还看见了什么?
王雅歌说,你那些破玩意儿,我看不明白。我不明白,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把那些破铜烂铁当宝贝似的藏在家里。这个家被你搞得阴森森的。
严泽光说,怎么阴森森的了?
王雅歌说,我们家是家庭还是战争博物馆?
严泽光说,你把它看成备用作战指挥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