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做什么和说什么,说什么和想什么,常常不是三点成一线那样笔直的。圣人如孔夫子,一会儿,“子不语怪、力、乱、神”,挺唯物论的,一会儿,“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了,好像中国人脑子里很难摆脱唯心论的影响,那是很根深蒂固的。
他说:“吾不与祭,如不祭”,把神相当地当回事的。
我有一个年青朋友,平素思想新锐,病了一场以后,休息在家。有一次,我问他在家是不是还写点什么?他告诉我,两三个月来,他一直在练香功,还劝我,“老李,你也应该练一练。”我是实用主义者,反问他:“灵吗?”他想了想:“你信,就灵;你不信,大概就不灵!”也许人要是硬相信什么的话,没准真能精神变物质的。他认为灵,也未细究是药的疗效,还是功的成果,看那意思,练对了。
这也难怪,甚至连孔老先生,都无法排除神仙鬼怪的迷惑,一般的草芥之民,那就更是唯心主义泛滥的市场了。所以,翻开中国历史,皇帝自称天子,是代表天、也就是神来进行统治的。农民革命领袖,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帜,也以神的名义,来反抗统治。汉末的黄巾起义,这是中国有史以来较早的,也是较大规模的一次农民革命。首领是张角三兄弟,一开始就以符水治病,神怪起家,然后聚党成事,揭竿而起。
造反规模之大,范围之广,一方面说明当时汉王朝,宦官擅政,屠夫当道,腐败透顶到极点;另一方面也说明老百姓的迷信程度,张角这个不第秀才,打出来“吾乃南华老仙也”这样一位神,居然能号召数十万人,头裹黄巾而起,看来他是深懂中国人的迷信心理的。
《水浒传》里的宋江,被众兄弟推为梁山水泊的领袖以后,他深知一个押衙,是个小角色,不足于和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抗衡,所以,他一是想方设法,把知名人士玉麒麟卢俊义弄到山上来,当他的副手,提高声望。二便是宣布他拥有一本九天玄女娘娘赐给他的,而别人看不懂的蝌蚪文的天书。
也是依靠神的力量,来增强自己的领袖权威。太平天国的洪秀全,索性搬来了一位外国神,他,还有东王杨秀清,装神弄鬼,成了天父的代言人,接受众人的膜拜,发号施令。
几乎所有成事或不成事的农民起义领袖,都无师自通地懂得造神。因为历朝历代的老百姓,无不普遍的文化低下,而文化低下,正是孳生迷信的精神基础。
连圣人孔夫子都摆脱不了唯心论,何况那些黎民百姓,总是需要一个神的。而且,中国人持泛神论观点者多,容易迷信上当,绝无坚定信仰,能够接受任何一个崇奉膜拜的对象。所以,不管是天上的,地下的,还是外邦的,总得请来一位填补老百姓的灵魂真空,此术几无不奏效者。
占据大清王朝半璧江山的太平天国,后来失败了,当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他们所请来的神,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怕也是败因之一吧?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老百姓从骨子里有点排外情绪。虽然他把这个神中国化了,但连西方传教士都不认可的,这个不伦不类的上帝***,自然不如土神仙了。其实还不如自封神仙,更容易被接受呢!所以,造神运动在中国鲜能绝迹,大概一是统治者需要,二是中国的被统治者又极容易受愚弄的缘故吧?中国不知有多少次农民起义,无有不造神者。
造外国神,造中国神,乃至于造自己为神,不论谁上台,都得念这本经。另外一个原因,那些起义领袖,造反头目,从陈胜、吴广起,都是些草莽英雄,不外囚犯刑徒,兵匪流寇,反正死罪一条,就豁出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了。当然也有良民百姓之辈,识文断字之流,被逼得铤而走险者,但大半出身寒门,家世微贱。
所以这些人虽然成了燎原之势,究其个人素质,终究缺乏登高一呼而天下回应的向心力,也不具备领袖群伦的人格力量和感召力,再加上反抗朝庭、反抗正统那种免不了的心理弱势,必然像一只刚脱壳的螃蟹,有难以避免的软弱之处。于是,唯一能给自己这种怯势壮一壮胆的,就是依赖请来或造出来的神了。
于是,请神,造神,以神的名义进行统治,然后自己也成了神。好像这也是一个规律:愈贫困,愈愚昧,愈容易造神;而愈容易造神,也必然愈加愚昧,愈加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