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于我们读的教本，和一些长辈一样，颇不以为然。家中有老人就公开说：“读些大狗叫小狗跳的，成什么话！书香之家的后代，虽说现在不能再学八股，上京应试了，可也应该读点圣贤之书，学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功夫，将来好报效国家。”父亲虽然没有公开表示什么，但他对中国文化典籍十分看重，告诉我们学新学也不能丢了四书五经、古文诗词。后来，他顺应几家长辈的意见，在马氏宗祠里办了一个私塾，让大院里几户殷实人家的子弟大约七八人就读。父亲并不主张请原来那三家村学究似的老夫子，认为太过古板，而是请来一位对国学有很深的根底的中年塾师，不过，我们还是尊称他为老夫子。

因为我们已经读了几年小学，识了不少字，所以老夫子一开课，就让我们读朱熹批注的四书。开始第一篇就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夫子不主张多讲解，他说读多了自然明白。因此，课程的安排一般就是上午上新课，背新书，下午则是背旧书。每天背书时，我们轮流捧着教本放到夫子面前，然后转过身背了起来。有时背不上来，夫子会提醒一两句，夫子虽然较和善，可是要求严格，有时他也会叫我们“吃竹笋”或者用手指拐敲我们的脑袋（我们叫作“吃板栗”），教训道：“怎么这么不争气……”

老夫子开的课程，除开四书外，还有《古文观止》。他十分欣赏那些好文章，读起来常常摇头晃脑的，似有几分沉醉，有时还咂吧嘴，真像其味无穷似的。与此同时，夫子还教我们选读诗词歌赋，特别是楚辞和唐诗宋词，要求我们背诵如流，更要我们像他一样摇头晃脑，用手击拍欣赏。他还教我们读《声律启蒙》，所谓“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之类的，并让我们学作对联，作得好的，写成大字，拿回家去贴在门上。一年以后，他又教我们学作诗词，严格要求我们必须遵守诗词的格律，他的这些严格的训练，给我们打下了较好的国学基础，至今受益。

除了我们熟读的四书、古文、诗词外，夫子还为我们开了几门课，一门是读历史，如我父亲读过的《纲鉴易知录》。另一门是舆地，让我们读《圣舆纪要》。还有一门没有教本，都是他随口讲，什么文史遗事、趣闻以及鬼狐故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才知道，那些鬼狐故事，可能是他从《聊斋志异》上看来的。

老夫子对我们要求最严格的是作文和习字，谆切地告诉我们：“这可是你们将来出去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见大人的敲门砖。”他规定我们每星期要写出两篇作文来，题目都是由他出的。我们写的每一篇作文，他都用红笔仔细批改，还要写上尾批，大多是些鼓励的话，如什么“非池中之物”、“腾飞有望”……至于写字，每天上午读完新课后，就是习字，规定每人自写五张大字，一张小楷。我们写的字，他也用红笔进行修改，并且口头上讲解。他说，字是文人的衣冠、面子，看字可以看人。他还讲些文人多由一篇好文章或一幅好字，因缘际会，登入庙堂的故事来鼓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