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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楼 §4

金殿臣低着头,被看守他的人押着,手里端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他记得,金殿臣的整个面貌,整个神态,整个生命,显示出没有丝毫的反抗,他显然不但决不打算突破老霍所钉上的那些木条,更绝无趁看守者晚上打盹,冲出那牢房的意念。

他憬悟,那些老霍所钉的木条,其实只是一种符码,体现着一种无可逭逃的权威。既镇压着金殿臣,也向单位里其他人,比如并没有被揪出来的他,宣示着毋得抗拒。

在食堂里,金殿臣默默地打饭。老霍的老婆是卖饭的,她默默地收过金殿臣递上的饭票,谨慎地往金殿臣的饭盒里舀了一勺丙菜(怕给多了),又往里面搁了两个窝头。金殿臣捧着那饭盒,依然低着头,由另一位吃完饭的看守押回他的宿舍——也是他的监狱。

食堂里的其他人都自己吃自己的饭,或聊他们的天,或竟管自打情骂俏,或吃完饭去水槽那儿洗碗,或用火柴棍剔着牙往外走……所有的人,真的都对金殿臣被隔离,无动于衷吗?

不知道。也许是的——除了那几个必欲置金殿臣于死地的人——没有人关心金殿臣的命运。

现在回想起来,他很惊异,虽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特别是急风暴雨的“破四旧”阶段,金殿臣却并未更名改姓。他那姓名,不是十分地封建、反动吗?为什么他竟未改,而外界对他的打击,也并未落到他那该死的姓名上?他记得很清楚,金殿臣被隔离后,很被折腾了一番,也开过批判会,后来更被开除公职、遣送回乡,但并没有人在批判他时扭住他的名字做文章,比如这样说:“……他的富农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不仅做一个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而且,还要他登上封建皇帝的金殿,成为皇帝的大臣,充当维护封建统治、镇压农民的急先锋!金殿臣果然秉承他反动老子的意志,丧心病狂地反党反社会主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的,没有人拿金殿臣的姓名开刀。把他揪出来的人,也对此兴味索然。

金殿臣确实是一个很乏味的人。把他揪出来,往他住的那间宿舍窗户上钉木条,也许倒是无形中抬高了他。他原来在单位里一点不起眼。

金殿臣属于那种虽然进城生活多年,却一望而可称之为“乡下人”的一类。他体态微胖,胳膊很粗,身胚很圆,胸部却是平的;他的鼻子有些酒糟,红得不算严重,几根血丝却很明显。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单位,没再调动过。他对现实很满足。出身富农,能上大学,能留在北京工作,这多不易!“文化大革命”的头几年,他随大溜混过来了,本来似乎也还可以就那么混下去,没想到,***都访华了,“反帝茶叶供应站”又都改成“春光茶叶店”了,他却被隔离,就有那单位里的木工老霍,奉命往他住的宿舍窗户上钉木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