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五年没有归家,这五年中也无人教导,为父也不重罚你,但不罚你,府中规矩不立,如此,你去祠堂领二十鞭,跪十日,每日抄写家规十遍,去吧。”朱翰文自认已经十分宽宏地决定。
“是,儿甘愿受罚。”朱二不求饶也不辩驳,对朱翰文再行一礼,站起。
朱致高一见朱二站起后的身高,脸色当时就黑了。当年那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崽子如今竟比他还要生得高大,生生比他高出大半个头。而且明明两人看起来都是削瘦类型,可朱二就是比他更多了几分凌厉感。
“咔嚓——!”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霹雳,吓得屋中众人俱是一惊。
朱翰文更是诧异地看向屋外,他记得他回来时太阳还未坠到西边,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无,这才过了多一会儿竟然就闪电了?
刚想着,“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就从天际震下!
朱翰文坐不住了,起身走向窗边,朱致高也跟着他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乌云,云层中不时亮起一道闪光,随后就是阵阵雷声。
啧,冬雷震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朱翰文挥手令仆人关窗。
一名仆人走到朱二面前,对朱二面无表情地道:“二少爷请跟小的来。”
朱致高听到声音转头,他就是想要看看他这个二弟落魄愤怒有委屈又说不出的样子。
朱二转过脸,凌厉感消失,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削瘦书生。
朱致高下意识把刚才的感觉当做错觉,在朱二走过自己身边时,对朱二做了个“滚蛋”的口型,眼中有掩不住的得意和恶意。
朱二恰好跨出一步,朱大表情来不及收回,让坐在对面的朱翰文看了个清清楚楚。
朱大还没有意识到。
朱翰文皱皱眉头,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妒忌心太重,这点在家中也就算了,如果以后在官场也这样,一个不好就容易得罪人。不过也许他只针对老二?
朱翰文沉思,想着要不要和当家的朱老尚书谈谈次子的事。五年乡下生活看样子打磨了不少朱二的性子,如果朱二能一直这样沉稳不惹事不冒头,那么家里也该考虑其前程之事。不管如何,这都是他亲子,还是嫡次子,如果真就这样养废掉,传出去也不好听。
而且朱二的外祖父怎么也是前国子监祭酒,虽然人没了,但茶水还没凉透。前两个月老人曾经的老友、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还跟他提过一次朱二。
不过到底要如何安排朱二,他还要和朱老尚书好好商量一番。另外还有朱二的亲事,也该让其母亲准备相看起来,还好他们这样的人家男子稍迟一点相看也是常事,更迟的也有。
“安澜,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安澜是朱致高的字。朱翰文想到长子刚才看向次子的恶意目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点点他。
朱二不管身后那对父子如何,一步跨出大门,跟着长随向祠堂方向走。
守在门口的大宝也连忙跟上。
三人刚走到花园门洞边,迎面走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该女子身后还跟了一名脸蛋圆圆的小婢。
朱二看到她,停住脚步,避让到一边。他没见过这个女人,但看其衣着打扮,不是妾,而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夫人,而这个年龄又是正房的女人除了朱大妻子应该也没有别人。
该女子对他微微点头为礼,在走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住问:“可是二弟?”
朱二正眼看向她,就见女子对他柔和微笑,眉眼弯弯让人心里看得舒坦。
“鄙人朱致远,可是大嫂?”
“妾身朱巫氏,见过二弟。”
两人互相行礼,也没多言,彼此交错而过。
等彼此走远了,跟在朱巫氏身边的婢子才小声说道:“少夫人,奴婢还以为那位被送到乡下的二少爷……没想到竟如此英挺,看起来不像是书生,倒更像是一名英俊的将军呢,就像、就像话本中的赵子龙。”
小丫鬟脸蛋飘红。
朱巫氏顿住脚步,“小菊,慎言!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爷面前乱嚼舌根,不然害了你,也会害了我,连带二少爷也会遭爷怨恨,知道吗?”
“是。小姐……哦不,少夫人,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不会乱说。”小菊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掩嘴的姿势。
朱巫氏轻轻点了点婢女的额头,“你啊!还有以后记得叫我大少夫人。二少爷回来了,这叫发就不能乱了,嗯?”
小菊轻声应是,随后抬头:“哎呀,大少夫人,雨点滴下来了,我们得走快点!这场雨来的真突然,刚刚夕阳还是红的呢。”
朱巫氏伸手接住雨滴,也轻声道:“是啊,真突然。冬天打雷,这是有人受冤,老天爷也在替他鸣不平呢。”
朱二走进祠堂。
押送他的仆人站在门口对守祠堂的老仆人吩咐了两句。
朱二站在朱家列祖列宗牌位面前,微微一笑。
烛光微晃,照得朱二的脸带了一丝阴森气。
看守祠堂的老仆进来,不巧看见朱二笑容,吓了一跳。
“你很害怕?”朱二竟转头问他。
那老仆低头,用力摇头。
“哑巴?”
老仆点头。
“会写字吗?”朱二又问。
老仆再次摇头。
朱二笑得更愉快,“很好,你出去吧。”
老仆指了指牌位前的蒲团,看朱二跪下,这才退出。
过了一会儿,专门负责家法的壮仆赶到。
朱府行刑的仆人大多脸上罩着黑布。一为恐吓,二来也是保护他们不被受刑人报复。
“二少爷,对不住,这是老爷的命令,令小的们在祠堂列祖列宗的面前抽您二十鞭,还请二少爷体谅。”
负责行刑的壮仆口中说得委婉,眼中却透露出狰狞的兴奋,他在朱府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打主子,他怕,但也特别激动,尤其还有人传话给他,让他下手不妨重一点,真抽出事来也有人保他。
行刑者握紧皮鞭,站在朱二背后举起鞭子。
其他仆人都守在屋外,这不是奴仆受刑,而是府中二少爷,哪怕这位二少爷不得宠,那也是主子,在没有得到上面特意要求前,谁也不敢当面看一位主子被打的惨样。
“啊!”祠堂正屋中传出惨叫。
外面的仆人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低着头,没人敢随便议论。
大宝站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当下一跺脚,跑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已经黑透。
与此同时,朱府的晚膳也开始了。
朱家人按照地位高低围坐一团,妾婢站在角落侍候。
身怀有孕又刚昏倒过的朱夫人正遵医嘱卧床,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用膳。
另有庶子庶女各一,则压根没有资格上桌。他们的母亲如今还站在角落里干着侍候人的活计。
朱翰文在大家用饭前把对次子的处罚说了。
朱老夫人淡淡地道:“那孩子大概都不记得老身,忘了来拜见也不怨他。”
这表示朱老夫人对这个处罚还算满意,并无其他意见。
朱大要说话,被妻子轻轻扯了扯袖子。
朱大性格跋扈,但对这个娇妻却极为喜欢,也很尊重她的意见,见她不愿让自己开口,他就没再继续落井下石。
朱老夫人看到这一幕,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她对这个由她亲自挑选的孙媳妇满意之至。妻贤夫祸少,致高娶了这个妻子后也有上进心多了,上次还辅助上司破了一个大案子,得到了上司的极大赏识,听老爷的意思,似乎刑部打算年底给致高升上一级?
“等致远那孩子从祠堂出来就送他去白云书院。”朱老尚书一语决定。
朱大脸色一变,家里这是想重新培养那个老二?这怎么可以?
赶在朱大表达意见前,朱翰文点点头:“白云书院向来出有学之士,虽大多数人不入官场,但其相加的影响力也不小。”
既然父亲对朱二已经有了明确安排,那他也就不用再费心找其商量,相信他父亲的想法和安排比他更周到。
朱大一听这还得了,可一时又想不出反驳之语,他总不能当着两代大长辈的面,直说出他不想亲弟弟成才吧?
朱巫氏在心中叹息,她这个丈夫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听出来,家里根本无意让朱二进入官场,而是希望他往文豪大儒的路走。这样两兄弟不但不用打架,还能相辅相成,传出去名声也好听。
可是那么多学生进入白云书院,最后能成为文豪大儒的又有几个?尤其听说朱二浪费了整整五年时间!家里长辈说到底还是看重长男朱致高。
朱老尚书拿起筷子,这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一时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下羹盘相撞的清脆声,所有人,包括朱大在内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朱家最基本的家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