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一向早熟，研习医术又读过不少杂书，她很快就明白里面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一瞬间，从宫人们口中听来的话、江浩邈说过的话、父亲说过的话，所有与南宫珝有关的记忆混杂交融，让她霎时间明白了南宫珝为何会寻死，太医们为何拒绝给他医治，而宫人们提到他为何那样避之不及又暧昧不清。征南闯北的皇帝将貌若天人的少年俘虏带回来，极尽宠爱，那少年成了金屋藏娇的宠妃，君王则不理朝政，引得大臣们连连反对。可那少年是何人？曾经的天之骄子，他怎么能接受这种凌辱？

江蓠扑通一声跪下，高声道：“云终谷医女江蓠参见陛下！”

孙长生不意她会这般突然，脸色立刻吓得惨白，他看看里面又看看江蓠，慌道：“江姑娘，你……”

里面的动静停了，可皇帝还没有回应。江蓠再拜道：“云终谷医女江蓠参见陛下！”

下头候着的宫人们都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等着里面的动静。他们都知道，孙长生这是自己不敢叫门，才糊弄一个小姑娘过来，好让她顶上最大的罪责，只是他们谁都知道皇帝喜怒无常，谁知罪责会不会也落到自己头上一分？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什么人？”

这声音显然压抑着怒意，这个纵横沙场杀伐无数的皇帝，声音带来的震慑力让江蓠也不禁哆嗦一下，但她还是迅速回道：“民女江蓠，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公子诊治。”

孙长生捏了一把汗，不禁也跟着弱弱地道了一声：“陛下？”

里面传出锦被摩擦的声音，接着便听皇帝道：“孙长生，进来替朕更衣。”

孙长生松了口气，忙向身后的宫人使眼色，几个小内监鱼贯而入。孙长生随在他们身后，正要进去时瞥了江蓠一眼，轻轻叹口气道：“江姑娘，方才得罪了。”

江蓠知道这是为他方才推她出去顶罪的事，她没有在意，抬眼见孙长生进去了，才微微抬起膝盖，揉揉麻木的双腿，静静等着里面的动静。内监们的动作比她预想中更快，不多时便见众宫人簇拥着皇帝出来，她忙规矩地跪好，俯下身恭恭敬敬请安：“民女江蓠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魏帝秦昭已近四十岁，身形修长，征战多年使得他眉宇间透着戾气。他低头扫了江蓠一眼，道：“他的病何时才能好？”

“民女今日还未给他诊治，须得诊了脉才能知道结果。”

“昨日不是已经诊过了吗？”

“世事难料，昨日民女揣度着他喝了药会有所好转，可谁会知道今日发生什么？”

这话分明就是在指责皇帝！紧跟在魏帝身后的孙长生一阵悚然，视线在江蓠和皇帝之间逡巡，拼命想着如何隐晦地劝住皇帝，却又生怕那雷霆之怒打在自己身上。

“世事难料……”魏帝冷笑一声，“也对，世事难料啊。”

他迈下石阶，扬声道：“回御书房。孙长生，将大司徒与大司马召来。”

孙长生忙追上去，连连应了几声，又转头对守在南宫珝身边的几名小内监使眼色，立有一人扶江蓠起来，道：“江姑娘，快进去瞧瞧吧。你可真够大胆的，幸亏陛下没心思罚你。”

江蓠揉揉肿痛的膝盖，扶着门走进去。刚进门还走得快，进了内室却不自觉慢下来。内室十分凌乱，衣衫锦缎满地都是，一只烛台滚到她脚边，一个小内监忙忙过来捡起，见她来，忙收拾好东西退下。她抬起头，见榻前的帐子半垂着，仅能见到一个人的轮廓。江蓠迟疑着不敢揭开，只听里面的少年沙哑着嗓子咳了一声道：“都听到了？”

江蓠“嗯”了一声：“我来给你诊脉。”

“哦，那我得起来了？”

少年的身影晃动一下，羸弱得摇摇欲坠。江蓠隔着帐子扶住他，反而被他一手推开，晃了两下才站稳。少年光着脚从榻上下来，锦袍半披在身上，掩着身上星星点点的青紫，只是动作间仍会露出一点半点。江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取出脉枕道：“地上凉，公子还没好，请回榻上躺着吧。”

南宫珝出乎预料的配合，伸出手由着她诊脉。江蓠细细听了脉音，又瞧瞧南宫珝的气色，果然如她所料，昨日的药虽然稍稍遏制了毒素，然而他未能好好休息，药效也大打折扣。昨日备的几粒调理用的丸药怕是派不上用场了。她暗暗叹口气，唤来小内监拿纸笔，重新斟酌起方子。

她刚刚写好，门外忽传来一阵热闹的响动。她抬头看去，几名宫人捧着点心食盒进来。一名正清理屋子的内监忙迎上去，客气地笑道：“初雪姐姐来了，可是南宫夫人又给公子送了吃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