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得出奇,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孙长生不敢打扰,小心窥视着江蓠平静无波的脸孔,内心矛盾异常,他自是希望这小姑娘能治好榻上的少年,平息圣上的怒火,却又忍不住暗自想,若如那些大臣所愿任公子珝死去,或许反而一了百了,能消除多少纷争和事端。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蓠终于把册子合上。孙长生忙道:“江姑娘,可有主意了?”
江蓠略一点头,理了理衣服跪坐在榻边,道:“先诊脉吧。”
她这一吩咐,立有宫人过来将公子珝的手臂小心翼翼从锦被中抬出,置于垫好的帕子上。江蓠将指尖搭在他腕上,细细听取着脉搏声。
她需要的不只是诊脉,她还需要一段思考消化的时间。父亲的脉案有些怪异,言辞间闪闪烁烁,虽然接近病情,可换个角度却觉得和病情相去甚远,开的方子常注明是清热解毒的,然而是解毒,还是解……“毒”?
她略一思忖,抬起头吩咐道:“孙公公,烦请为公子略宽一下衣,我要施针。”
孙长生不敢怠慢,忙吩咐小內监们照做,将公子珝身上的寝衣稍稍褪下,露出肩头一捧雪。
江蓠取出自己的针囊,在烛火上略烤一烤,执稳了针目不斜视,起手就扎在公子珝的肩头。
珝公子立刻狠狠缩起眉头,把孙长生看得心头一紧,江蓠却分毫不乱,细软的小手捏着几枚银针,又刺入其他几个穴道。几针刺完,公子珝的呼吸反倒舒缓下来,面上泛起些血色,苍白的病容有了一二分消减。
孙长生见江蓠将银针一一收回,才探上前小声道:“敢问江姑娘,公子这病……”
江蓠不答,想了想才抬起手唤道:“拿纸笔来,我写个方子你们去抓药,将药炉药罐也拿来,我在这里亲自煎药。”
小内监们不敢怠慢,一个个退去准备东西,孙长生正要再问一遍,却被江蓠打断:“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在这里煎药。”
孙长生盯着小女孩一双乌漆漆似的瞳孔,欲言又止,只得点头道:“好吧,江姑娘请稍待片刻。”
不多时,药材与药炉全部送来,孙长生领着小内监们退下,空旷的宫室内只剩下江蓠与昏迷的公子珝。
江蓠小心将药材分拣干净,倒入药罐中熬上,转身看去,公子珝仍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江蓠不由蹙眉,伸手拉开帐子道:“你起来。”
榻上的少年纹丝不动。
江蓠抬高嗓音:“我给你把过脉扎过针,我知道你早醒了。”
公子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流转间如美酒倾泻,当真是风情万种。他瞟了江蓠一眼道:“药不是还没熬好吗?急什么。”
江蓠莫名燃起一股怒火,她强压下火气道:“你自己的药呢?”
“你说什么?”
“我问你自己给自己下毒的药,藏哪儿了?”
公子珝怔了一下,摇晃着撑起身子,道:“你父亲告诉过你?怎么,你不去告诉外面的老太监?”
江蓠甩手将记录脉案的册子扔出去:“我猜的,可爹爹瞒着他们,我总不能让爹爹白辛苦。”
父亲留下的记录时有矛盾,病症每次都是水土不服,可药方常与病症相矛盾,怎么看都是解毒的方子。每每接近痊愈时,病症就忽然加重,记录的理由各有不同,不是暮春的花粉气扰了药性就是天气忽冷忽热影响了病情。她不敢随便猜测,诊了脉扎了针才确信,公子珝不是病而是中了慢性毒。那么,是谁下的毒?宫廷中尔虞我诈,父亲恐怕不敢随便得罪下毒之人,但他必会排除万难阻止那人再下毒。可公子珝偏偏再次中毒,那恐怕……
江蓠反复回忆父亲在时的事,忽而想起在公子珝病情反复的那段日子,父亲有一日曾道:“若是人一心寻死,那谁能救得回来?罢了罢了,我怎会不懂呢,不要再劝了。”当时她不懂,如今看着眼前的人就能确定了,这人的毒,都是自己下的。
公子珝胡乱翻翻脉案册子,扯出一点冰凉的笑意:“你既然知道了,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指指熬着药的炉子道:“烦请你多走几步,把那个倒了吧。”
江蓠冷笑一声:“你这么想死,何不换个简单点的法子?”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将将药罐从炉上取下,倒了一碗药端到公子珝面前:“你要么把这个喝了,要么一头碰死,如何?还是说我多给你加两味药,直接把这个变成毒药,给你个痛快?”
公子珝歪着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她:“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若死了,你就不怕陛下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