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罪？”江蓠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要真这么好心，不如等我走了一头碰死？你应该不至于怕疼吧？”

“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想明白罢了……”

公子珝看着江蓠手中的碗，黑乎乎的药像面晦暗的镜子，映着他暗沉沉的脸色。江蓠见他一动不动，正欲开口催促，他忽然将药碗抽离，轻声道：“你说说，我真的该死吗？”

他已不像方才那般玩世不恭，艳绝天下的一张脸上仿佛融进无尽的哀伤，连声音都要被揉碎了。江蓠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无礼感到后悔，她的声音不由弱下来：“你、你先喝药吧，方才是我气性大了，你先喝药吧。”

她一个劲说着，公子珝盯着她，终于慢慢将碗移到唇边，一饮而尽。江蓠松了口气，伸手接过那只空碗道：“我明日再来，你……不要再服毒了。”

公子珝身子一歪，躺倒下来，拉起锦被遮住耳朵，不肯再理她。

江蓠把碗甩到旁边案上，哼了一声：“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横竖我总有法子。”

她转身摔门跑出去。

孙长生率众宫人在门外候了许久，见江蓠出来总算松了口气，忙忙问道：“姑娘，公子他怎么样了？”

江蓠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服了药，已无大碍。我今日要回去配些丸药给他，明日再来问诊，孙公公，烦请送我出宫吧。”

孙长生应声是，唤了一个小内监送她出宫，又躬身叮嘱道：“明日辰时，老奴会让他在宫门候着，姑娘来了就直接随他入宫吧。”

江蓠点头应下，跟着小内监出了宫。行至宫门外，一辆半旧的马车正等着她。江蓠加快脚步，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唤着：“小小姐，小小姐……江姑娘！”

江蓠这才回头，一名衣着华丽的宫人追上来。小内监见了立刻拜道：“这不是姜贵嫔身边的白露姑姑吗？不知姑姑有什么事？”

白露径直走到江蓠身边，福了一福道：“小小姐，贵嫔娘娘请您到含章殿一叙。”

江蓠后退一步道：“我进宫是奉陛下的命令为公子珝医病，并非为了见贵嫔娘娘，还请姑姑回去吧。”

她转身要走，白露伸手拦下，急道：“贵嫔娘娘听说您进宫就急着派奴婢过来了，她毕竟是您的亲姑母，您都不肯去见见她吗？”

“姑姑搞错了，我与贵嫔娘娘同音不同姓，她怎么会是我的姑母？我还要回去配药，请您不要拦了。”

白露还想再劝，忽听外头有人唤道：“阿芜！”

那辆半旧马车上跳下一名女童，与江蓠年龄相当，她匆匆几步跑过来，道：“阿芜，回去了。”

说着便要拉江蓠走，白露想拦着，反被那女童狠狠瞪了一眼。趁着白露愣神的功夫，她已拉江蓠跳上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正是江蓠的师伯，云终谷谷主江浩邈。江蓠不意上车见到的是他，忙低头拜道：“劳烦师伯特意接我，是阿芜的罪过。”

江浩邈懒洋洋地笑道：“起来坐吧，阿芜。何不去见见你那贵嫔姑母？”

江蓠这才起身坐定，道：“师伯说笑了，阿芜自小长在云终谷，没有什么做贵嫔的姑母。等过几日将那公子珝的病医好，就该跟着师伯回云终谷了。”

“哦？那阿芜就不觉得委屈吗？你本是出身名门姜氏的大小姐，原该金尊玉贵地养着，何必巴巴地跟着我和轻尘回云终谷？”

“可爹爹吩咐过，叫我跟着师伯回云终谷，我想跟师伯和轻尘回去。”江蓠说着，捏住身旁女童的手，“爹爹说过，富贵乡是杀人冢，他绝不许我回来。”

“他竟说过这种话？”江浩邈不由愣了一下，目光渐渐深邃。

“真不像他啊，想想当年的骠骑将军姜时郁，少年成名，何等的威风凛凛，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江浩邈像吟唱着旧诗一般，听得江蓠胸口发闷。她父亲本姓姜，出身名门姜氏，年纪轻轻便随魏帝南征北战，当年五将破长安，他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那般意气风发，成了长安城一段传奇。然而没过多久，他竟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娶一名奴籍女子为正妻。姜氏一族将他逐出家门他也不肯悔改，带着妻子回了师门云终谷，随着师父改姜姓为江，一面修习医术一面为病弱的妻子调理身体。然而天不遂人愿，妻子产下一女后不久便因病去世。江时郁痛心疾首，自此带着女儿游历八方，成了一个游医，世间再也没有少年将军姜时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