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下了几场冷雨，长安城被洗了个通透。未央宫的宫道长得看不见尽头，入了迎华门，人便越来越少，转过几道门后就只剩些无人居住的宫室，破败得很。两名抄近路的小宫人结伴而行，聊得忘了形，不妨在拐角处撞了人，前面立刻哎哟了一声，正要骂，反被后面那个年长些的拉住，她立刻吓得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歉：“孙公公！孙公公饶命，我瞎了眼，竟冲撞了您！”

她们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贴身内监孙长生。眼见两个宫人连连磕头，孙长生无心计较，哼了一声：“罢了，咱家赶着替陛下延医问诊，没工夫搭理你们，以后走路可别忘了规矩。”

他甩甩袖子，后面的人立刻跟上，两名战战兢兢的小宫人这才敢抬眼，见跟在孙长生身后的是一名小姑娘，年龄不过八九岁，唇红齿白，生得神清骨秀。叫人诧异的是，小姑娘遍身素白，穿的竟是一身孝服。

年幼些的宫人不由捅捅自己身旁的姐妹，小声道：“陛下是延什么医问什么药？那不过是个小姑娘嘛，还披麻戴孝的，也太不吉利了。”

年长些那个推开她：“少说两句，还嫌惹祸少了不成？”

她起身瞧瞧那二人离开的方向，恍然大悟：“莫不是替公子珝请的大夫？”

“公子珝？不就是陛下那个客卿吗？前些日子不是请了个什么神医，怎么今儿又变成个小姑娘？”

“那江神医前几日没了。”

“啊？这还号称神医呢，竟连自己都医不好？”

“我如何晓得？不过前几日听贵嫔身边的人说，太医院无人肯给那公子珝医治，陛下急了，竟说要把江神医的女儿找来，难不成就是这小姑娘？”

“这么小一个小姑娘能医什么病。姐姐，太医们为何不肯给公子珝医病啊？”

“哎，你问这么多，我如何得知。快少问几句吧，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这一边，两个小宫人转移了话题，那一边，孙长生却捏了一把汗。冷宫里那位公子珝着实麻烦，前朝的谏官们上书无数，陛下被逼得没办法才故意将他安置在最偏僻的宫室，可那些谏官仍然没完没了，仍上书劝陛下不要把公子珝留在宫里，连太医院都来凑热闹，一个都不肯给公子珝医治。陛下不得已请了游医江时郁入宫，眼见公子珝的病有了起色，可那江大夫积劳成疾，竟一命呜呼了。陛下急病乱投医，想起江大夫曾夸赞自己的女儿天资聪慧，医术不在他之下，也不顾是真是假，竟把还在孝期的小姑娘召入宫中。

孙长生心事重重，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孙公公”，他一回神，险些磕在前面的石阶上，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他转身，向小姑娘笑道：“叫江姑娘见笑了，公子就在上面，老奴领您进去吧。”

江蓠点头跟上他，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宫室，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建成时是何等华美，只是年久失修，如今看来，倒像是失宠妃嫔居住的冷宫。门口守着一名小内监，见到孙长生就连呼万幸，蹬蹬几步跳下来：“孙公公您可回来了，那神医的女儿……”

小内监将视线落到江蓠身上，没说完的半句话立刻噎回去。孙长生拿拂尘连敲他几下，怒斥道：“蹿上跳下，你的规矩呢？！”

又指身后道：“江姑娘已经来了，还不快把姑娘请进去问诊！”

小内监瞪着江蓠，又惊又疑，在孙长生的注视下他不敢多言，只急匆匆对江蓠作了个揖道：“江姑娘快请进，公子他已经睡下了，只是今日半碗粥都没吃进去，还呕了血。”

孙长生点头叹道：“公子自来了长安就这样，经令尊大人医治本已见好了，可最近几日……唉，公子的吃穿用度咱们已经格外小心了，可不知为何还是不见好，总之姑娘先看看吧。”

说话间他已把江蓠引入内殿的帐前，道：“这位便是公子了。”

帐内的榻上睡着一名容貌俊美的少年，年龄不过十五六，遍身锦绣却难掩身上的病容。

江蓠定定地看着他，抿了抿嘴唇道：“家父过去诊治时的脉案和开的方子，还有没有记录？”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故作老成却还带了点奶音。孙长生心中忐忑却不敢露出来，只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他使了个眼色，小内监立刻捧过来递到江蓠手中。江蓠接过来翻翻，确是父亲的笔迹。她粗略翻了几页，又从头细细翻去，再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