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药,那些人就不管她了,那个女孩倒是没走,就呆呆地看着她。
黎锦也看着她。
她不大敢说话,因为怕露怯。脑子里有的,完全是前世属于黎锦的记忆,而关于这具身体的——就只有昨晚那混乱、狼藉的一夜。
昨夜过于疯狂的后遗症是,黎锦到现在身体都是疼的、软的,就刚刚起身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费尽了她的力气。
起床找水喝什么的,显然不可能。
两人呆呆相望,最后黎锦决定主动出击,问那女孩:“能给我倒杯水吗?”
她一出声,女孩就瑟瑟发抖,等她说完,她直接跪了下来,抖着声音说:“娘娘,不,不行,得问过姜嬷嬷。”
摔,黎锦怀疑自己是个假娘娘。
她沉住气:“那你问。”
女孩爬起来,飞奔出去,好一会,才给她端了杯水进来。
还是冷的。
黎锦也不讲究,她嘴里苦死了,只想喝点水冲一冲。
一杯水下去,果然就舒服了一些。
外间静得毫无人声,梦里的哭声还有啪啪炼肉声都像是错觉。黎锦捂着胸口,咽下那点不安,决定不为难自己,先休息。
一开始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她是怎么来这地方的?记忆里她是和自己奶奶吵了一架,心情郁闷,跑出家找师兄师姐喝酒。酒还没喝完,师姐因为感情问题先崩溃了。黎锦就和师兄把人送回家,她待在师姐家陪她,陪着陪着睡着了。
醒来就看到一个穿龙袍(并不是)的男人压下来。
记忆到这里,黎锦厌恶地回避,努力去想别的,还没想着,她就睡了过去。
一直在做梦,一时是在实验田里,一时是在教室,零零碎碎的,最后一个梦完整些了,却是黎锦又在和她奶奶吵架。
老太太天生一张刻薄脸,吊着眉毛朝她冷笑:“家里养你到而今,你做了什么贡献?当初闹着要读大学,我不让就说我们耽误了你大好前程。还以为你能考个北大清华打我脸哩,结果你考的啥?农业大学!哈,笑死人了!”
猛地一变脸,将她一推:“滚!赶紧给我滚去嫁人!”
黎锦只觉眼前一花,就已身处一老旧的宅院里。她跪在床前,握着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手的主人和她说:“四娘,娘再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机缘,嫁过去,安安分分的,什么家族荣辱、建功立业,那都是男人的事,你只管做好你的晋王妃。”
她眼泪婆娑地拜别那个女子,套上凤冠霞帔再次被送到她奶奶面前。
她奶奶这回穿得富贵已极,高坐堂上看着她:“你须记住,你有今日是怎么来的,须记得,哪怕嫁得再高,黎家仍是你的娘家……过去了,别犯蠢,晋王不日就要出征,别的不管,先让他把种留在你肚子里!”
她脸涨得通红,这么极具侮辱性的话,梦里黎锦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默默应了。
她嫁到了王府。
红烛高烧,那位王爷洞房当夜被人叫走,她独守了一夜。
第二日,有人恭恭敬敬告诉她:“娘娘,王爷说他近日都宿在军营,让娘娘不用等,好生安歇就是。”
黎锦倒是想好生安歇,可有个老迈的声音一直提醒她:“娘娘,这样不行的,王爷马上就要出征,这一直不回来,娘娘哪能怀上小王爷?”
她怯生生地:“那就等他回来……”
“娘娘!”那声音急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娘娘,须早做决断才好。”
她能有什么决断?梦里她急得要死,但还是毫无办法。
人都不回来呢,她总不能闯去军营吧?
后来一天,那老迈的声音欢喜地告诉她:“娘娘,王爷要回来了!”
“真的吗?”她高兴地梳妆、打扮,欢欢喜喜上前去迎接自己的王爷夫君。
结果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衣带生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回去吧,夜里本王要和人议事,暂不过去了。”
黎锦茫然地被赶回房,然后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犯蠢,被那个老迈的声音撺掇着装病,在房里点上含料的香料不算,还在酒里也加了料。
王爷被骗过来,她娇滴滴地捧着酒给他:“王爷,既我嫁了你,便生是你的人。王爷不日就要出征,妾别无所求,一杯合卺酒,且请王爷饮下,祝王爷此去顺利,旗开得胜。”
合卺酒是葫芦酒器盛的酒,俗礼中,新婚夫妻之所以要共饮合卺酒,是因为卺味苦而酒亦苦,饮了卺中苦酒预示着婚后夫妻也会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王爷默默地看着她,许久,他微一勾唇,仰头喝下了那半葫芦酒。
酒尽将葫芦掷于床下,王爷甩袖欲走,黎锦忍着羞耻猛地扑了上去……
梦到这里,黎锦本能地想醒:md太蠢了!那必须不是她能干的事!
可她一直醒不来,像是被什么魇住,动弹不得,也发声无能。
身上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她想哭,隐约中,听到有人问:“可救得回来?”
一个苍老的男声远远飘过:“……十分凶险,若今夜仍不退烧,怕是凶多吉少。”
此后安静下来,没多久,黎锦感觉被人扶起床,一碗苦得能把死人苦活的药灌进嘴里。
她无力地呛咳起来。
似仍是原先来喂她药的妇人,立在床边冷冷淡淡说:“且治着吧,若就此去了,倒是她的福气。”
黎锦也觉得,她若能就这么死了,算是福气。
指不定,她又能穿回去了。
然而她并没有死,日常被人照三餐地灌药,居然渐渐好起来。
也不知躺了多久,她再次陷入梦里,梦里她被男人压在身下,疼得周身像是要被生劈开。
他死死压着她,在她耳边说:“……恶奴怂恿主子作恶,拖下去,尽皆杖毙;至于王妃,我若能活着回来,自会处置,若不能,殉!”
杖毙,杖毙,杖毙!
好似被雷劈中,黎锦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
手扯到蚊帐,“嘶啦”一声,半幅蚊帐裂开了。
黎锦:……
无力地扶了扶额,黎锦压住喘跳不停的心脏,将那半片烂掉的帐子打了个结结回去,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撩开帐子就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是上次醒来在她床前发呆的女孩。
黎锦:……
那女孩看她如此生猛又是一呆,然后一句话没有,转身跑了。
别让她赔帐子——啊不对,她貌似穿越了,是王妃,帐子不用赔。
躺太久了,身体虚弱无力,黎锦却还是努力爬下了床。
架子上的喜服已经收走,换成了素一些的外衫,她估摸着穿上,又摸索到桌上吃点心。
已经冷掉的点心,齁甜齁甜,却恰到好处地抚慰了黎锦的胃,也给了她力气。
连吃两块后,她终于腻倒了,倒了杯冷茶喝下,走出了那间她不知道躺了多久的屋子。
卧室外面还有一间房,却同样没人。
那呆呆的呆丫鬟也不知跑哪去了。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门帘被风吹得西索作响的声音。
默了默后,黎锦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外间日光正好,她发现自己住的是一处占地颇大修得也颇精致的院子,月白的围墙,假山回廊还有小亭子。
院内一色铺的是青石地面,正房侧面种着一棵亭亭如盖的梧桐树。
梧桐树叶黄中带绿,树下草色泛枯,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那枯意竟带着诡异的血色。
黎锦穿过来前,那边还是炎热的夏季,烈日如火,草木却都还茂盛嚣张地绿着,她和师兄研究的最新品种的玉米将将才抽出芽穗。
这里已是秋天了。
她盯着那丛枯草发痴,身后蓦地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那处地方,是娘娘带来的婢子们被杖毙之处,血污脏眼,娘娘久病方愈,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黎锦:……
黎锦:!!!!!
“呕!”她一下就呕了出来。
原来,那不是草枯了,是草上沾了太多的人血!
原来,梦里的哭声不是幻觉,真有人在这里被生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