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频繁的夏季已远离人们的记忆,帆影纷纷的码头也封冻在隆冬的寒冰。
燕国的冬季,在熟悉的时刻,不经意地到来,把一切静止,留下了一幅似乎是永恒的画卷。
在这个季节里,云阳的百姓开始取出一年积攒的食物,拥着煤炉安详度日。
贫苦人家打开一个个陶罐子,将腌制的各色菜团子和着杂粮,制作成要吃一个冬季的杂菜窝子。
至于那些显得格外刺目的白面馒头,那是要供奉列祖列宗,各路神仙的。想要吃上一口,可要等好久之后了。
中等人家的光景相对之下可算优越。干净的屋梁上吊着腊肉熏鱼,泛着油花的锅里熬着干菜馍饼,女主人撒上一把粗盐,那香气就能远远地飘出一里。
大户人家,达官显贵的日子,不提也罢。这些人上之人,无论身在何时何处,也不会欠缺享用之物。
在一间间巨大的厨房里,瓜果点心,绿菜鲜鱼应有尽有。牛羊猪的喊叫,鸡鸭鹅的吵闹,丝毫不逊于前厅的迎来送往。
这些也多亏了冬日里封冻得结实的云河,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简单的冰橇顺着河道奔驰在南北两方,送去消息,带来货品。
这个不亚于夏日船队的庞大运输团,维系着国家的稳定,满足着食肉者的索求。
每一步,都是在和魔鬼戏耍。或许哪怕是一道小小的裂缝,都能轻易地夺取无数人的性命
每一年,因为春秋两季的凌汛,还有在突如其来的风暴里丧生的人,数以千计,但谁又会去记着呢?
王城深处的一座新启用的大殿内,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如同大人一样跪坐在一团锦缎之上。他的对面,一个仙风道骨般的老者,捻须轻笑,十分的欢悦。
"秦川,昨日所授之功课,可完成否啊?"
"回慕钊道长的话,昨日您所讲解之孝道十诫,总计一万零五百七十二字,秦川已烂熟于胸。"
老者听到此言,手指不由得加了几分力,好让面色保持平静。
秦川见此景,不以为意。径直从头开始,一字一句轻轻楚楚地诵读一遍。字词不差,断句不差,就连一些晦涩的古音也能很流利地送出。
慕钊的手劲再加重了五成,脸上几乎挂不住那份前辈的淡然。
一天,真的是仅仅一天时间,就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虽有邢易无时不刻的监视作保,慕钊还是不能相信这会是一名只有六个月的婴孩能够办成的事情。
一人高声,一人缄默,一人激昂,一人沉静。语声在大殿内,回音不绝。在古韵盎然的熏陶下,多了一种名为超凡的意味。
延续了足足一个时辰,秦川的背诵才全部结束。因为口渴,他直接提起了比他人小不了多少的水炉子,往自己的瓷碗里倒了一壶开水。
加进一些代用的冰块,温度适宜的白开就被一饮而尽,在那身虽然窄小,但是华贵无比的袍服上留下点点渍迹。
回忆了许久,实在没有挑出什么大的问题,慕钊只好确信这一切都是事实。联想起那位用一个巴掌就把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前辈,总算是心里稍安。
"秦川,既然你已经开蒙,那一人学习毕竟不妥。本道长欲安排你就读弘文馆,不知你意下如何?"
"道长不必为在下废神,家师既已托付您照管于我,秦川必然是有嘱必答,有令必应。
"如此,自然最好。刘瞿,就由你送小友前去吧。"
在原地当了许久石头人的二师弟刘瞿,显然还没有从这幕奇景中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的他,还是一脸的惊愕,全身僵硬,可为一塑像也。
"刘瞿,醒来!"
一声蕴含了灵力的威吓不轻不重地砸进刘瞿的心里,把那神游天外的魂魄压回了肉身。
一阵的惊慌后,他终究稳住了姿态。辞别慕钊后,凭着模糊的记忆,带着穿上了布鞋的秦川,两人并排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王宫之内,积雪什么的一早就由专人清扫干净。人的脚踏上去,也很难有什么变故发生。
在神智不太清明的时候,人总会犯傻事,哪怕是练气士也不例外。
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刘瞿,拐进了宫人们常行走的一条道路。从未出过住所的秦川不知情间,也跟着大步而行。
这一下,冷清的王宫内就热闹了。
声名已彰的刘瞿还好,宫内之人认识的不在少数。作为几名超凡脱俗的上师之一,他的形象很容易就被确认。
至于秦川,因为其种种不凡的表现,轻易的就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你们看,那一身衣袍,好像很是熟悉啊?"
"当然熟悉啊,这不就是几位王子殿下的装扮吗?这位应该也是王子吧,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啊?"
"我记得半年前,好像是王上收了一名义子,可是这位殿下吗?"
"为何殿下看起来如此幼小,却能健步如飞?"
"刘上师和他一同而行,是要去哪里啊?"
……
这样的话语,一开始还是嗡嗡之鸣,两人都不甚在意。到了后来,简直似到了元日的大集一样吵吵嚷嚷的难以分明。
彻底清醒的刘瞿心里大恼,可怎么想错似乎都在自己身上,无法推卸。一来一往,脸已经是鲜红似血。
回头看了一眼秦川,好嘛,这小子居然还有兴致和人打招呼。索性右手一夹,带着秦川一阵飞奔,立马就不见了踪影。
正主不在了,可人们的谈兴却到了顶点。你一句,我一言,各色流言就传遍了大小殿宇。负责买办的宫人们一出去,又接着传遍了全城。
缩在屋里正闲得没事干的一家子如获至宝,开始了不着调的故事大会。
高官厚爵一类的更是激烈,消息灵通的他们早就知晓了半年前那场夜里骚动的真相。这一联系,倒是真有一些人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弘文馆内,一片死寂。讲师们成了张嘴的蛤蟆,学子们化身瞪眼的大虾。全是因为在他们面前,侃侃而谈的小小孩童。
不起眼的小身板,却是把学问做得极是深厚。仅仅是摘词引句一点,就不知道吓傻了多少自诩渊博的老头子。
"……综上,秦川日后就要有劳各位讲师悉心指导,各位学长多多提携了!"
秦川长长一揖到地,然后回到刘瞿的身侧。
"神童,真正的神童啊!"
也不知道谁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像是泄闸的坝子,不可阻挡。无论是讲师,还是学子,都在惊叹,都在感慨。
秦川的嘴角,也悄悄扬起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