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城门洞口,烟尘随着微风缓缓散去,将内外事物沟通在一起。
前方是巨大的校军场,可一览无余。没有严密的军阵,没有威力巨大的弩床或投石机。有的,仅仅是一个黄衣道人。
从凡人去看,道人满身的出尘气息,直教怀疑是否是仙家中人。
“道友,可否止步?”
大汉依旧在走着,没有一点迟疑犹豫。
“道友,老夫名为慕钊,修为乃是筑基中期。”
慕钊的语气虽然有了变化,依旧听得出很是克制,为人师长的涵养不曾遗落。
饶是如此,大汉还是无言,神念一动,就把这慕钊的底子摸了个透彻。
“筑基四阶,中品法器一件,下品法器两件,修行功法为天洲昭光宗金象诀,至今修行一百五十七载。”
慕钊的耳力不是他的弟子可比,对面这人似有若无的声音在他的耳里传出,全不下于五雷轰顶。
“道友,我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了我的消息,但还请报上来历姓名。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定当赔罪。”
慕钊的满头白发在此时无风自动,犹如炸开的鬃毛,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攀到顶点。
“师尊,请务必小心。五位师兄的剑阵在此人面前如同儿戏,他就随手几个巴掌,师兄们就全都不能爬起来了。”
“师尊,此人肉身之力绝对超凡,不要轻易近身。”
两名前去报信的弟子赶忙把方才之事简约说明,生怕慕钊也在这人身上吃亏。
慕钊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
此人知我修为,晓我功法,明我法器,修为应该也高于我。莫非是有人请他动手杀我来了,能是谁呢?难道是……
心中快速地把这百年以来的众多仇家挨个点了名,无论是谁都不好定论,最后只好放弃。
眼前的大汉愈发近了,已经不容得他还多做考虑。再不出手,稍后此人发难,就只得熟手待毙。
“吞光剑,五星朝阳!”
既是无秘密可言,那就全力一搏。慕钊一开始就用出了许久不动的杀手锏,全身的灵力都在这一刻释放。
“吞光剑!五星朝阳!师尊居然动用此等招式,此人必定受创,说不定就此退走。”
“师尊此番必定会让此獠吃不了兜着走!”
两名弟子话语未止,慕钊施术完毕。一剑蓦然出现,随着整个人飞速消失在原地,如残影般掠去。
下一刻,五道足以比肩耀阳的剑花绽放开来,照亮半边王城,披头改脸地砸向“毫无防备”的大汉。
五星合一,如同初升朝阳,一剑点去,身前的大汉是那么渺小,似乎随时都会被这一剑抹去。
然而,大汉还是前进,一手微抬,黑白之色一闪,用寻常速度对上吞光剑。
只一碰触,强势的来者便成幻灭。五星形成的朝阳直接沉入西山,还给世间一片黑暗。
这一幕落在慕钊的心里,只觉得心中冰凉。求饶之声没有发出,小腹被狠狠剜下。
“啊!”
全身的气力刹那就散得是一干二净,筑基的充裕灵气断绝来源,瞬间枯竭。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后面两名炼气弟子的眼里,他们的心中似乎刮起一月的朔风,浑身僵硬,如坠冰窖。
广场的中间,大汉居高临下,俯视狼狈的黄衣道人,以及散落在一旁的吞光剑,不言,不语。
“道友,不,前辈……性命予您,还请放……咳咳,放过这些不中用的小子。”
看着立在面前,占据大半天空之人的面孔,慕钊彻底绝望。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又哪里是筑基可以比拟,分明是结丹以上。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会请到结丹修士出手杀我。我慕钊今日,休矣。
“慕钊,我此次前来,是想把这个孩子,托付在此。”
慕钊正在拼命地回忆着过往的曾经,直到许久之后,才明白了眼前之人的意思。心中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羞恼。
“托付,托付……孩子?”
这一问,几乎是从牙缝子里钻出,迟疑之意,远过前言。
结丹修士,如此大费周章,当者披靡,就是为了送一个孩子,在这区区燕国王城?
“你,并无大碍。丹田未损,数日可复。”
心思一动,那麻木的灵力又重新出现在经脉的轨迹里,虽然缓慢,却同样厚重。
丹田,完好如初!
忍着因为重击而刺骨的剧痛,他缓缓地爬起,恭恭敬敬,拜礼叩谢。
“多谢前辈饶恕之恩,日后但有吩咐,万死不辞。若有意外,自戕谢罪。”
魂天歌点点头,将身上缠得结实的包裹解下,轻轻放在慕钊的手上。
这是一个孩子,最多不过旬月大小的孩子。平凡无奇,但面色红润,皮肤光泽,身体健壮。
“此子名为川,姓……为秦,乃是我同宗师弟的弟子,一年内,我无法将他时时带在身侧,欲寄养在这王城里,不知可否?”
“晚辈自当细心看护,直至魂魄皆灭。从此之后,秦公子就是我燕国义公,与燕王同尊!”
点点头,魂天歌把一块玉佩放在秦川身边,消失不见,徒留给众人一尊隐没在漆黑夜幕里的身影。
“师尊,师尊,可是无恙?”
“师尊,师尊,那位前辈可是留了些什么?”
两名因为威压而瑟瑟发抖的小修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见依旧是跪在原地发愣的慕钊,急忙上前搀扶。
慕钊一惊,重新恢复平时的威严。抱起孩子,极力保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神情。或许是在地府门前走了一回,现在的他,看起来格外可怖。
没有理会两名疑惑不解的小弟子,他默默地站立一会儿,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在犹豫挣扎。
抬眼,远眺城外不知何地,嘴中嗫嚅,终是放弃。
“师尊,弟子们无能,让您受辱,请师尊责罚。”
大师兄冯德携着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的四人一齐,扑通一声跪在慕钊身前,面色惊慌。
他们虽然没能亲眼目睹那毫无悬念的落败,可那身染了灰尘的黄袍就能说明问题。
“此事不怨你等,且和我回去。邢易,你去安排一下善后吧,莫要惹出什么流言蜚语。大军还在征战梁国,国都不能出事。”
“弟子明白,这先去了。”
紫袍老者恭敬一拜,匆忙转身,指挥着不断聚集的士兵收拾残局。一时间,大道内外忙成一团,竟是比之前段时间还要热闹不少。
吞光阁,也就是王城内众人皆知的供奉阁,是专门供练气士们修行的场合。
五层高的楼里,布置得是典雅舒适,熏香,蒲团,盆景,一应俱全。
房间的角落,满是堪称琳琅满目的宝剑。每一柄都是集市上期年难逢的珍品,被细心维护后或架,或悬,或挂,或靠,各具特色。
第五层的论道室里,慕钊高居首席,其余弟子皆立于下方。眼神飘忽,还不时瞟一眼那被置于案上的孩子。
“冯德,刘瞿,邢易,虞山,闲文,闲理,闲分,你们日后轮流负责照看这个孩子,出了意外,老夫先诛杀你等,再自我了结。”
“师傅,为何要如此慎重,难道此子是那位前辈的后人?”
大师兄冯德已经从自己那两个小师弟那里得到一些消息,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由此发问。
“正是如此,前辈虽然没有提及日后,但你我要分外小心,否则大祸临头之际,插翅难飞。”
相继失色,种种悲惨出现在脑海。修为高些的还能控制一下心绪,最低的三人已是苍白若纸。
如此一来,岂不是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不必太过忧虑,这未尝不是一场机缘。”
心下稍安,众人俯身侧耳,静待下文。
“前辈虽然未提及报酬之事,但是必定丰厚。若能略略指点一番,为师先且不论,冯德,你一定会顺利进阶。刘瞿,邢易,你们也不会一直止步不前。”
就像注入了一记强心剂,每一个人都霎时喜笑颜开。有修为上的进步,区区一点风险,何足道哉?
正在研讨日后如何行事之际,慕钊脸色一动。他站起身,将孩子重新抄在怀里。
“你们先回去调养一下,老夫先把孩子送到小宇手里。”
一声告退,冯德七人就下到自己的房中,闭户修行。
慕钊从一扇大的多的窗子里飞出,来到阁外幽美的花园里,等待着。
“孩儿慕寒宇,拜见老祖。劳烦您出手解决今日之事,孩儿不胜惶恐。”
慕钊点点头,把怀中的孩子塞到慕寒宇手上。不去管慕寒宇那张惊异的脸,面色郑重。
“这是前辈托付我照看的孩子,我许了一个义公的名号给他,你日后要像照顾骨血一样对待他。如果这孩子受了委屈,你明白我的手段。”
慕寒宇心头一凉,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祖宗会有这种要求,听这语气,如果出事,后果不容想象。
“孩儿必定谨记,不敢让老祖担心。”
“你明白就好,届时我会亲自安排专人保护。你的那点破事,不要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
竖日,在惶惑里迎接着朝阳的云阳百姓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现任燕王慕寒宇,收了一个男孩作义子。
一时间,茶馆酒肆,纷纷扰扰,皆是议论不止。有官员上奏提出异议,也都被干脆了当地驳回。后宫的疑惑,更是毫无效果。
一个被父母抛弃的男孩,不过是月余光景,就成为了堂堂一国的王子。如果有人知晓,不知会怎样感慨,怎么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