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低头下去，看起来是一派低眉顺目，柔婉的模样。

可魏老夫人却知道，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家里这点子事，她年纪虽然大了，却并没有老糊涂。

梁氏心思最不正，也甭打量着蒙她。

只不过是她看得开，一向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许家的家业不败，随便他们怎么去折腾。

老大媳妇儿要是个有本事的，自然早晚收拾得了她，也镇得住这内宅后院。

她自己要是不争气，全靠别人帮扶，那多半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迟早还是烂泥一团，成不了事儿，得叫梁氏把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了。

魏老夫人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梁氏察觉出那样的目光不再落在她身上，才又抬起头来：“我这不是看您健健康康的，哪有您说的那样，怎么就一把老骨头了？您想颐养，自然当我没说过这个话，可大嫂又的确是辛苦，总不能往后有什么事儿，都叫成瑜去办，成瑜自己都是个孩子呢，跟着大嫂学管家倒没什么，叫她自己挑起这胆子来，只怕胆子太重，要压坏了孩子。”

她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老夫人有些不大耐烦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薄毯：“那依着你，你大嫂辛苦，成瑜年纪太小，我又一把老骨头，该怎么办？”

梁氏一点儿也不心虚，笑着就跟她说：“这不是还有二嫂吗？跟大嫂好好说，她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更不是那非要把持着中馈大权不放的，暂且交给二嫂来管家，不是皆大欢喜吗？”

原来说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

魏老夫人这几个儿媳妇儿，要说起来，其实都是孝顺的，即便是梁氏，也没有忤逆不孝的做派，只是她心野，好些时候就显得格外讨嫌罢了。

但周氏内敛，梁氏太出挑不安分，四房的杨氏跟着老四长年在杭州打理生意且不论她，二房那个……沈氏那就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竿子打下去放不出一个屁来，她能管家？

她心眼子倒也不少，年轻的时候争家产，分家那会儿为了多要几间铺面，几处庄子，削尖了脑袋的使劲儿，然后呢？然后就再没有了。

打那时候一回，叫周氏把她治了个服服帖帖，再也不兴风作浪了。

要没有梁氏虎视眈眈，叫她暂且替周氏管着家里的事儿，倒没什么不成的，反正她打心眼儿里怕了周氏，真遇上要紧事情，也不敢自己随意就做主拿主意，还是要去问过周氏，或是跟老二商量过。

可家里还有个梁氏，真把对牌钥匙，账本名册一应都给了沈氏，那这家里就再没安生日子了。

梁氏见识过周氏的手腕，再挑事儿，多少收敛，可她一点儿都不惧怕沈氏。

魏老夫人轻笑了一嗓子。

那声音很浅，但是轻飘飘的钻进了梁氏的耳朵里。

她心一沉，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外头眉寿打着帘子领着许成瑜进门。

她换了件合欢红的对襟上襦，衣缘绣着合欢花，温柔沉稳，下裙偏又是青莲色的，裙头缀着几颗明珠，个个有指头肚那么大，端庄典雅。

老夫人一见了她便喜上眉梢，先前的冷淡一扫不见，招手就叫她。

许成瑜上去请安，又见梁氏面色不佳的坐在一旁，微微怔了怔。

告状的？

她觉得不能够。

梁氏总不能蠢笨到，拿这种事情到祖母跟前告她的恶状，除非她不怕祖母一通臭骂把她赶出去。

于是她站起身，往床边儿凑过去。

许成瑛就窝在床上呢，见她过来，十分主动地让了让地方，乖巧的叫了声五姐姐。

许成瑜虽然不喜欢梁氏，但对这个妹妹，还是打心眼儿里待见的，一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坐着，不用管我。”

说着她挨着床沿坐下去：“祖母怎么这个时辰让眉寿去叫我来？我还在家收拾东西呢。”

老夫人也没回她，只是一挑眉：“收拾什么？又清点你小库房里私藏的那些宝贝呢？”

她说完了抓着许成瑜的手笑，许成瑛也跟着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那五姐姐一会儿带上我，我也要去湛露，非要挑上几件宝贝抢回家去。”

许成瑜两手一摊：“那我可不叫你去，你去一趟，我的湛露都得叫你搬空了。”

梁氏坐在一旁，真是再尴尬没有了，人家祖孙说话，高高兴兴的，压根儿没她这个人似的。

偏她的傻姑娘还跟着人家一起有说有笑，把她这个亲娘晾在一边儿。

梁氏刚要张口叫成瑜，许成瑜眼风扫过瞧见了，不动声色的又往魏老夫人身边凑一凑：“我没清点东西，是今儿在厨房看上个资质不错的丫头，把人领回了我屋里当差，她是家生的丫头，我叫绿珠和云珠帮着收拾收拾，看着也体面点儿不是。”

魏老夫人脸一沉：“这丫头的底细都打听过没有？你别什么人都往自己屋里领，回头再弄个不安分的回去，有你麻烦受的。”

这样的关切她是受用的，便笑着说打听了，只管请老夫人放心下来：“她娘是负责浆洗的李妈妈，在咱们家伺候的大半辈子，祖母知不知道她？”

魏老夫人听说是她，面色才舒缓：“既是李妈妈的女儿，你要看她不错，就把她留在身边当差吧，只是你说起厨房——”

老太太一顿声，点了点梁氏那头：“我听你三婶说，你今儿到厨房去处置了几个婆子？”

许成瑜坦然说是：“三婶大概也跟你回了，我是觉得，这样的奴才，实在留不得，青天白日里就这样胡闹，简直就是混账，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不发落了，难道等着将来给人家看咱们的笑话吗？”

“这事儿跟你母亲说过没？”老夫人捏着她的手心儿，低头看着她，越发觉得她手腕上翠绿的镯子显得老气，又欸了声儿，“我上回还找出一只红翡的镯子，一会儿叫眉寿装起来，你带回去，小小的年纪，别成天挑这些老绿满翠的镯子戴，你也不觉着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