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如今当差的这些婆子们,大多都是从前跟李妈妈一起在厨房当差的,真要是叫澜意去取了名册来,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于是有个胆子稍大些,主意也正些的容长脸的婆子,稍稍跨出来半步:“五姑娘,李妈妈从前在厨房当差,那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的,要说她捞油水,手脚不干净,奴婢是头一个不信的。倒是冯妈妈和陈妈妈……妙儿姑娘并没有同姑娘扯谎,她们哪里是为太太有喜高兴而吃酒,今儿就是她们撺掇着,拉了我们来吃酒赌钱的,偏又说太太有了身子,管不了事儿,谁来管我们后厨上,叫我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吃和赌。”
那婆子一递说着,也就跟着跪了下去:“我们也……也是跟着一起吃酒赌钱了的……这满院子站着的,有一个算一个,单除了妙儿姑娘外,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今儿这事儿,全都有份儿。”
许成瑜听见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心里也不由冷笑。
高门大院里过的久了,这些婆子们也一个个都要成精了。
眼前跪着的这一个,一则看出来她很喜欢妙儿,所以今日不管妙儿有没有参与,她只管顺着妙儿的话,把妙儿摘干净,不得罪人,二则她看似拉了所有人下水,却也是在保全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若是放在前世里,遇上这样的奴才,许成瑜是断然不容的。
内宅过日子,最紧要的是个安稳,心思这样多,花花肠子更不少,留着这样的人在家里伺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却不可能一辈子不出事,总有一天要翻出花儿来,闹的不像样子。
但如今不行。
她是十四岁的许五姑娘,没有那样硬的手腕,更不可能杀伐果决的把后厨当差的所有人全都发落了,再重新分派。
何况她母亲有孕,实在经不起折腾。
是以要么全处置,要么全饶恕,她也只能选择后者。
“你们跟着冯妈妈和陈妈妈吃酒赌钱,这是头一遭吗?”
这话显然冲着方才那婆子问的,冯妈妈脸色惨白,想要替自己分辨两句,可许成瑜太厉害了,她想想就害怕,实在不敢在许成瑜没发话时再随意开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那婆子几乎不假思索就摇头:“从前也有,可青天白日里,真是头一次。我想……也许真是为着大太太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又精神不济,腾不出手来管家里的事,才越发叫她们无法无天,其实连我们……不,连我也是存了这样侥幸的心思,哪里能想到,她两个人素日有龃龉,今儿又借酒发作,厮打起来,弄成这个样子,惊动了太太和姑娘。”
这话不对。
青天白日这四个字,原是没有在许成瑜脑子里多过一遍的。
直到现下——
这是头一次,这个时辰拉了众人在后厨院儿里吃酒赌钱,怎么就这样嚣张放肆?
冯妈妈一开始的话,像是推脱的言辞,可细细的回味,又不全然是。
不然她那样子把责任一股脑往陈妈妈身上推,陈妈妈就一言不发的生受了?
许成瑜的目光在冯陈二人身上游移打量着。
冯氏是二房的人,陈氏是三房的人。
从她出面料理此事,一直到现在为止,大多是冯氏在说话,陈氏就那样安生的跪在一边儿,也不为自己分辩,也并不反驳冯氏的话。
她看起来很无辜,可真正无辜的人,并不该是这番做派。
许成瑜心一沉,转头去叫陈妈妈:“冯妈妈说了半天,几大车的话往我跟前倒,一肚子的苦水要吐,又说是陈妈妈你先动的心思,拉了她胡闹,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谁知道陈妈妈仍旧无动于衷,反倒被她点名交到,越发把头低下去:“连妙儿姑娘都说不成体统,奴婢实在是没脸在五姑娘面前分说,要打要罚,自然全凭五姑娘处置,哪里还敢有什么冤枉和委屈,既做了这样糊涂的事,纵是一时在兴头上,那也是做了,今日好在是没有伤着人,不然奴婢们的罪孽就更重了。”
真就是一派请罪的姿态。
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冯氏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全然没个做奴才的模样,一点儿本分也不知。
可事实上,陈氏的话才是滴水不漏。
她问是谁挑的头,陈氏只当没听见一样,不应,也不推。
许成瑜手肘撑在扶手上,两只脚往后一收拢,踩在凳子下头的隔条上:“那陈妈妈,究竟是不是你起的头呢?”
陈氏猛然抬头看过去,须臾摇头说不是她,余下的,又一个字不多说了。
许成瑜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冯妈妈听了这话又是一番的声嘶力竭,到最后,叫嚣不动了,又去跟许成瑜求饶请罪。
“话问到这份儿上,我心里大概有了定数,陈妈妈和冯妈妈,你们二位原更得脸,一个是二婶陪嫁的娘家表妹,一个是三婶乳娘的女儿,进了府来当差,也都是体面风光的,可无奈你们自己不惜福——”
她拖长了音,叫澜意,“你辛苦一趟,带她们两个去,各自给二位婶婶送回去吧。我是晚辈,二位婶婶安排进来的人,我不好发落出府去,今天的事情,说破天,也得是各打五十,没有谁该比谁罚的重,你告诉二婶和三婶一声,母亲身上不爽利,这件事全是我处置料理的,两位婶婶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叫了我到跟前去问话,却别再去惊扰母亲安胎,余下的,这样的奴才,咱们家实在是用不起,也不敢用,叫婶婶们看着发落了吧。”
冯妈妈还想要求饶的,澜意已经领了两三个丫头,几乎提着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带出了这院儿去。
许成瑜盯着陈妈妈多看了一眼,才收回了目光,又看这满院子站着的人,不免头疼:“都说法不责众,你们全都参与了,我却不好将你们全部责罚,今次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记下了,若今后再犯同样的事,或是在别处犯了错,那就连带着这回的事情,一并责罚,赶出府去,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