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院正间坐北朝南，敞亮通风采光好，正面五间阔房，把上房院儿又分成了前后两部分。

前院儿摆了十几口水缸，缸里有睡莲，后院儿长廊尽头处往左手边儿拐，支了个凉棚，正对面栽了矮竹，还有几块儿花圃，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四月初的天，晴光潋滟，偏这一日又是骄阳似火，接近正午的时辰，没有树荫遮蔽，顶着大太阳站一会儿，鬓边都能盗出汗来。

许成瑜领着丫头过了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了许松山坚定如松的站在院子正中。

他也不知是赌气，还是跟老太太犯犟，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日头底下晒着。

许成瑜走近的时候，果然瞧见他一脑门儿的汗，脸色也并不好看。

她无奈叫了声爹：“要不您先去书房歇会儿？”

许松山当初是在上房院儿西侧的跨院，单独又划了个小书房的，为的就是清闲日子里，能挨着周夫人近一些，不至于一说去书房，就要跑到前院儿去。

他爱重发妻，周夫人年轻时候也红着脸随他去。

许松山眼睛都没斜一下，冷哼了一声：“你进去看你母亲吧。”

许成瑜撇撇嘴，蹲身又同他礼了一回，自然不再多劝说，反正他也不听。

两个丫头低眉顺目，一眼也不敢多看，跟在许成瑜的身后匆匆进了屋里去。

周夫人歪在内室床上，身后软枕垫了好几个，腰间的尤其软，四月的天她身上也盖起了薄绒毯子。

魏老太太坐在床边儿，欢天喜地的，眼睛一个劲儿往她肚子上扫。

上了年纪的人便是这样的，不管家里有多少孩子，再添人口，那就是添喜气，她当然最高兴。

许成瑜上前去请安，见周夫人面色红润，她也欢喜：“母亲大喜了。”

周夫人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内敛的人，即便是许家内宅最闹腾的那几年，她也一向不动声色的料理干净了那些事儿，如今安生日子过了几年，人越发和善，眉目间竟也越显出慈悲来。

她招手叫许成瑜到床尾坐：“你来的时候，外头热不热？”

她一递说，一递同许成瑜递颜色。

魏老太太虎着个脸：“热就热，我又没叫他站在外头，便是热气打了头，也是他自找的！”

看样子，真是把老太太气得不轻。

许成瑜心里头是有些复杂的。

母亲只有这一个，前世母亲有身孕那会儿，她虽年轻，却也晓得，这个年纪上怀了孩子，到了生产时，便是真正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所以她也极不情愿。

现而今也不过是她晓得母亲这一胎无虞，才为着家宅和睦，想来劝一劝她爹的。

至于祖母……

祖母生下最后一个小女儿的年岁，和她母亲差不多，但许成瑜记着，仍旧是比她母亲如今少了两三岁的，她那个小姑姑虽然是没养成，但祖母怀胎时候尽管辛苦，生产时却顺利的很，也并没落下什么病痛。

许成瑜抿唇，周夫人也不敢再接话。

她噙着笑叫祖母，从床尾又往前头挪了些：“我来的时候同爹请安说了两句话，看的可真切了，外头日头正毒辣，今儿又热，爹一脑门的汗，祖母真就不心疼？”

魏老太太面皮略有松动，却仍旧哼哼痴痴的：“他自己乐意杵在太阳底下，我心疼他做什么？”

这一个才真像个孩子呢。

母子两个怄起气来，一个赛着一个的幼稚。

许成瑜掩唇笑，周夫人听她那语气不似先前那样生气，也就笑了两声：“成瑜，你去叫你爹进……”

“叫他走，别叫他进来。”谁知道周夫人话都没说完，魏老太太脸儿一拉，又扭头去看她，“你现在最要安静的养着，让他进来气你吗？”

看样子，小柳娘子诊完脉，爹实在是脸色不好，也没说什么好听话。

许成瑜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看她母亲面色又还不错，况且小柳娘子也只说要静养一些日子，以免动了胎气，等再过上一个月，胎像彻底稳了，也就不妨事儿，是以她站起身来：“我原是怕母亲身上不好，但如今见了，母亲一切都安好，也就放心了，爹总站在外头也确实不成样子，底下的丫头来来往往的瞧着，不成体统了都，还是我去劝一劝爹，先叫他去书房静一静吧。”

魏老太太眼皮一动，手臂一抬，正好就搭在了许成瑜的胳膊上，扣住了她：“五姐儿，你母亲怀了孩子，你高兴不高兴？”

许成瑜一怔，脚步果真就顿住了。

周夫人像是不好意思，拿这样的话去问孩子，何况成瑜又大了，又有主见的很，她脸上一时挂不住，咳了两声，索性别过脸去。

许成瑜回过神来，眉眼弯弯的：“我自然是高兴的，祖母您别生气了，这样大喜的事儿，咱们家合该大摆筵席，请了戏班子进府来，唱上个三天三夜，好好热闹一番，您要是跟爹怄气，气坏了身子，这喜事儿可就不喜了，母亲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魏老太太这才面露笑意，手上力道卸下去，到后来彻底松开了手：“你爹就是个榆木脑袋，女人怀孩子，生孩子，他跟着瞎起哄，你母亲也不是生头一胎，小柳娘子请了脉也都说无妨，要他蝎蝎蛰蛰的，你说是不是？”

许成瑜眼角抽了两抽。

她也只有十四五岁，没出阁的姑娘家，素日里再有主见，再端着老成持重，拿女子怀胎生子的事情与她说，这未免也太不把她当个孩子了……

可没法子，谁叫老太太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气，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向又最亲她，放在心窝疼爱的，体己的话最乐意同她讲。

许成瑜只好尴尬的挤出笑容来：“爹也是关心则乱，您别跟他置气了，叫我去劝劝他，说开了，这不还是天大的喜事儿一件吗？好好地再为了这个孩子，弄得一家人心里有了隔阂，多不上算呐。”

魏老太太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连声说好：“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要请戏班子，进府唱上三天三夜，不光这样，素日同咱们家里交好的人家，我都要下帖子请。他老来得子，别蹬鼻子上脸的不知足，你母亲肚子里不管是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我的乖孙，他别想动一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