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时分。
积雪未退，山路难行。
董魁借口凡亭山乃是大汉杨威之山，欲要入山祭拜忠烈祠，与战死英灵一同观赏日出。
这个理由，非常棒！
在堂哥董璜虎视眈眈的催促下，董魁如愿以偿，在清晨时分登上山巅，进入忠烈祠。
凡亭山忠烈祠，兴建于五年前。
说实话，忠烈祠的模样有点丑，还有点不对称。总的来说，很像军营山寨，一点都不像庙观。
忠烈祠的政治意义，远远要大于实际意义。
八年前，东羌之战，段熲灭了东羌政权。
七年前，凡亭山战役，段熲只差一步就能灭了西羌政权。
六年前，战役结束之后，段熲被调离边疆，困在国都洛阳养老。这一年，段熲在边疆的势力，遭受来自整个帝国的联手打压。
多方势力同心协力，合伙分瓜边境权柄！
权柄异主，斗争激烈。
这就使得，段熲旗下，有太多有才华有本事的人，纷纷被夺走权利，只给了个闲职，让他们窝窝囊囊的老实等死。
就比如：一个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军需官，到了最后，却是窝囊的缩在一个小县城中，当了一个算账的小吏。想当年，他从军十二年，管理军需从未出错，五万人的粮草军需调度，他是信手捏来，炉火纯青。可是现如今啊，一个偏远小县城，有一个算一个，男女老幼加在一块，总人口，才他妈不到两千人。
又比如：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官，他从底层做起，在二三十场血战中，亲手砍下过百多颗敌人头颅。可是到了最后，他竟然只能在县衙里，给那帮四肢不勤的官老爷们养马。没错，像他这样只会打仗和杀人的骄兵悍将，一旦远离了战场，还真的就是只能养马，屁都不是。
再比如：一个军中从事，跟随军队东征西讨，见惯了血流成河，也见惯了金山银海。数年间，他为将军出谋划策，妙计连出，十战九胜。可是，当段熲倒台之后，边疆权柄异主，像这样多达千八百的军中从事，顿时就成了无用之人。朝廷给他们五两银子的遣散费，把他们撵回家。
五两银子？够干嘛的？
要知道，他们当年风光的时候，每出一条计策，只要能打赢战争，赏钱就是以百两起步。
离开了军队，他们能干嘛？
四肢不勤，除了行军打仗那一套，啥都不会。如果非说有什么优势，那就是识文断字。于是乎，这帮专出杀人计策的军中从事，为生活所迫，改行当了教书先生。
用这帮人教导孩子，教什么？除了教他们杀人，还能教什么？
教别的，咱也不会啊！
最可怜的就是这种人，风光时，金山银海见多了。现如今，每天都得为了一张面饼而发愁。
所学所知，所得到的所有经验。一旦离开了军队，统统成了无用的废物。这帮人，日子过得最苦啊。
五年前，鲜卑南下战役结束后，董卓如日中天，以羽林中郎将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掌握四地军事大权。
摊子铺的太大，泥腿子出身的董卓，一时间手忙脚乱，总是出错。于是乎，董卓就急迫需要有人前来帮忙。
找谁呢？
一群七八代都不曾走动过的董姓亲戚，呼啦啦的一下全跑了过来。自己送上门了，挺好，挺合适，那就用着呗！
接下来，问题就出现了。一帮前几天还在田里种地的亲戚初来乍到，除了在村子里好勇斗狠的那点本事以外，他们啥都不懂，啥都不会，是绝对镇不住场子。
怎么办呢？
那就接着找人呗！
找谁呢？
当然是找段熲留下来的老部下了，反正那帮家伙闲着没事干，人人心里都憋屈，与其荒废了本事，不如就来西凉吃一碗饭。
董卓是一声令下，散播消息。
散播消息也有讲究啊！人人都知道，朝廷这是在故意打压段熲留下来的势力。董卓刚刚上位，不敢明目张胆的聚集这帮旧时同僚。
董卓所散播的消息，就一句话：“欲在凡亭山修建忠烈祠，缺少苦力，伤残不论，有本事的当工头，没本事的我也养着，来了就管饭。这话是我董卓说的，只要我不死，就饿不着你们。”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月的时间传遍边疆三州。
足足近万人，一砖一瓦，肩扛手提，硬是在山顶上，建起了一座很像军营山寨的庙观。
这一万人里，八百个军官，三百个教官，五百个军中从事，近千个匠作营老兵，近千个粮草军需后勤人才。剩下的，全是大浪淘沙，从一场又一场血战中活下来的老卒精锐。
忠烈祠建设完毕之后，董卓杀五畜祭祀天地，与万人盟誓。
收一万个人心，数年之后，所换来的，是西凉四十万铁骑的家业。从前线到后勤，军中每一个事务环节，都是铁打的链条，牢不可破，稳固的令人发指。
此刻，董魁以董卓嫡长子的身份，老老实实在忠烈祠烧香磕头，祭拜英灵。
祭拜中，身后的堂哥董璜，连连催促，让董魁赶紧离开，别耽误了行程。
英灵殿中，董魁是说哭就哭。
在一旁，瞎了一只眼，还断了一条右臂的老庙祝，他独眼一瞪，骂道：“董卓他娃，你哭啥子嘛？”
“被人给欺负了，有人坑我。”董魁，他是抹了把眼泪，如此回应。
“是哪个狗日的玩意欺负你？瞧你这哭相，跟娘们似的。是个爷们就抽刀剁了他，受委屈不怕，杀干净就没事了，你哭啥子嘛？”残疾老庙祝，他是骂骂咧咧，用着很不屑，很厌恶的表情，看着董魁。
老爷子，咱就等这句话呢！
在听完老庙祝的话语之后，董魁指了指身旁高九尺，两条胳膊近乎是跟两腿一样粗的堂哥董璜，向老庙祝说道：“就是他欺负我，我打不过他。”
“你傻啊，一人打不过，你就不知道多叫点人，合伙宰了他吗？别跟我说，董老五的儿子，没杀人的胆。瞅你这尿性，我就来气。”老庙祝骂骂咧咧，如此说道。
“不能杀，他是我堂哥。再说了，山脚下还有五百精兵，其中二百人都是他的亲信。”董魁，如此回应。
“剩下三百呢？”老庙祝问道。
“是华雄将军的长城守军。”董魁回应道。
此话刚一说完，老庙祝哈哈大笑，向外吆喝一嗓子：“老伙计们，点狼烟，敲金鼓，抽刀子。董老五他家大娃娃，跑咱这里哭委屈了。奶奶的，这事有意思了，干他娘的，打仗了，给董娃娃出气。”
“打仗，打什么仗啊？是夏老二的北地军没守住，让鲜卑打过来了吗？”在老庙祝喊完话语之后，有一个没了右腿的壮年人，他拎着酒葫芦，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从门外探出头，如此问道。
“嘿，小子，你有点眼熟啊。”另有一人，四肢倒是健全，就是有点瘸腿和瞎眼，他拿着把长刀，如此向董魁问道。
这人，董魁认识。他军龄十七年，东羌战役时，他被一锤砸在膝盖骨上，自此成了瘸子。凡亭山战役时，两眼被石灰烧过。战后，两颗眼珠子虽然是保住了，但是这视力，却是彻底废了。
真的很可惜，这个人，他当年可是有着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活。只要他手上有弓箭，百步之内，说射飞鸟的左眼珠子，就一准能保证右眼珠子完好无损。
看见这人后，董魁耸耸肩，两手一摊说道：“一年前，你跑到鄣县赡养院，跟我叫委屈，说我不公正，说我给忠烈祠的赡养费以及生活所需，都比升头山要少一些。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您是从我那里直接抢了八枚马蹄金，我还请您嫖了娼，临走时还给您送了二斤烟叶。赵叔，才一年没见，您就翻脸不认人，不厚道啊。”
董魁这话刚一说完，残废老庙祝，就是跑上前，一脚将赵瘸子踹倒，开口就骂：“狗日的玩意，你不说只拿回来半斤烟叶吗？剩下的哪去了？王八犊子，你他娘竟然还扣了一枚马蹄金。”
“别打，别打，妈了个巴子的，别打脸。你他娘的，换成我当年那会儿，你要是敢这么揍我，百步之外，我就能一箭射死你。烟叶让我给私吞了，咋滴？早就抽完了，你能咋滴？马蹄金让我给花了，陈瞎子去年死了娃，我把一半金子给他了，剩下的一半，这一年来，我每个月都带你下山嫖妓，花的就是那半块马蹄金。”
赵瘸子骂骂咧咧，眼神不好的他，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捂着脸嗷嗷叫着。
董魁兴建赡养院，像这样的伤残老兵，就在董魁的管辖之内。这些年来，董魁制造出许多稀奇玩意，比如：烟斗、烟叶、轮椅、拐杖、还有麻将、唢呐、二胡……
都是些小玩意，却是胜在贴心好用，能让这帮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老兵，乐呵呵不那么无聊的过日子。
看着老庙祝和赵瘸子打了起来，听着外面的金鼓声。
董魁看了看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堂哥董璜，幽幽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不惜血本，也要兴建赡养院，给军士们开福利了吧？西凉军系四十万。若是真有一天，当我们两个打起来时，伤残老兵都尚且如此，你觉得那些在职的骄兵悍将，会帮谁？跑吧，你再不跑，就得死在这。回家后，你给那帮狼子野心的亲戚带句话。”
“什么话？”堂哥董璜如此问道。
“就此止住，我尚且还有容人之量。如若不然，鱼死网破。”忠烈祠中，董魁难得一漏锋芒，傲然凌厉的欺压董璜。
“我承认你很有远见，但是你忘了一件事。”堂哥董璜冷冷一笑。
董魁问道：“什么事？”
“就凭忠烈祠里的这些残废，可拦不住我。”话语至此，堂哥董璜扫了一眼董璜，冷声说道：“你就是一个废物，在我眼中，你的武力之羸弱，实属可怜。胡家两兄弟虽是猛将，但是你在祭拜英灵时，却把他们给留在殿外。等他们入殿，这期间，我能杀你好几回。”
英烈殿中，供奉的不仅是牌位，还有一些战死将军的随身武器。
就比如，此刻董魁拿起一柄无鞘长剑，伸手抚摸剑锋上那些坑坑洼洼的缺口，轻飘飘，很是不屑的向堂哥董璜说道：“堂哥，你还记得，四年前，被我像死狗一样给扔进家门里的那两个糟老头子吗？”
“记得，听说你是去岷山游玩，半路遇见那两人在比武决斗。你有心招揽，可那二人却是开口喝骂，让你赶紧滚蛋！你很没出息的转身就走，随后私自调用望进谷一千精兵，把那两人给打的跪地求饶，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话语至此，堂哥董璜，冷哼一声说道：“我还听说，你把那二人，给囚禁在家中地牢里，偷偷摸摸跟他们学了武艺，直到两年前才放他们离开。”
“堂哥，我跟他们学武的事情，你好像很是不屑一顾。我想问，你知道那两个糟老头子叫什么名字吗？”董魁嘴角挂起微笑，有些调侃的问道。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我没兴趣知道那二人姓甚名谁，两个废物而已，不配让我记挂于心。”
堂哥董璜，很是高傲的如此回应。
听见这话，董魁笑了，抚摸残破战剑，幽幽说道：“你口中的两个废物，一个叫王越，一个叫童渊。”
“王越？”堂哥董璜，两眼一瞪，吃惊问道。
董魁点点头，说道：“没错，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王越。堂哥你知道吗，我这人没什么骑战天赋，但是，若论步战，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大了点的爬虫。”
话语至此，董魁仗剑而起，快如闪电先发制人。
一剑锋芒耀眼夺目，此刻这柄残破战剑，成为了这世间最恐怖的杀器。
一招，一个眨眼。
一刹那过后，堂哥董璜只感觉右手手腕上，传来一抹冰凉。
董魁屈指一弹，轻弹剑锋，随后吹落剑上一滴血珠，向堂哥董璜说道：“我把你的手筋切断一半，一天之内回陇西，找医师医治，你这条右臂还能保得住。吃下一颗药丸，我放你走。若是不吃，我虽然不会杀你，但是，我会废了你。”
堂哥董璜，右手的手腕汪汪流血，满脸憎恨的望向董魁。
沉默半响后，堂哥董璜向董魁问道：“什么药丸？”
“放心吧，不是毒药。”董魁微微一笑，如此回应。
董魁越是不说，堂哥董璜心中就越是恐惧，他吼道：“到底是什么药丸？”
“绝子丹。”董魁冷冷一笑，如此回应。
绝子丹，有断子绝孙之药效。药效奇猛，一粒见效！
此刻英灵殿中，在听完董魁的话语之后，堂哥董璜的脸色是猛然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