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初凝着窗外,因着此处的地势略高,依稀里还可以瞧见灾民区阑珊的灯火,那些飘在营帐顶上的白色,这般瞧着,平整得很,而且似不规则的形状。
“家主瞧什么?”
苏明初收了视线,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晋城几百年的繁华,如今毁于一旦,可惜了。”
苏禾这个人是很傲娇的,便是考虑好了,也不会直白的告诉苏明初他考虑好了,而会用实际行动去将劳动成果摆在你眼前,对于那些繁华与民生,苏禾是不会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有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对人,会不会予他一个鼎盛罢了。
苏明初收了视线,苏禾将一份帐单递予苏明初,那上边还附了一封信,是苏明初的二叔写给她的。
“六十三万两已尽数取回,不过,临出门时,他病了。”
苏家二爷苏仁义,那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对于银钱之物,向来只往里扒,甭指望他能拿一文钱给你,如今六十三万两,那岂止是病,简直是要了苏仁义的老命了。
那信里将苏明初骂了个狗血淋头,扬言要分家,与她苏明初恩断义绝,顺便让苏明初将那六十三万两还给他,最后连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都冒了出来。
苏明初捏着信纸哭笑不得,那六十三万两原就是苏仁义从赈灾银两里头抠出来的,如今不过是让他还上还没怎么着就要分家了,若是哪日她以私贪赈灾粮来处理,岂不是要自毁苏家门楣!
苏禾捏着茶盏意味深长:“家主有所不知,近来苏二爷私下的生意出了些状况赔了不少,连着二房的田契也贩卖了不少才换回六十三万两,如今怕是恨毒了你了。”
苏明初长叹,这苏禾够狠,连她唯一一点点的旧情都给掐断了,硬是要她对苏府下手不成。
她有些头疼:“五叔,爷爷临去时便有遗信,嘱托我扶持苏府,他虽不仁,我却不可不义。”
苏禾面色微冷:“苏相!凡事便是要容忍也要有个度,他苏仁义处事不仁,为老不尊,难不成你还要尽你所谓的愚孝不成!”苏禾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押错了人,如此优柔寡断之人,怕是难以堪当苏府家主与丞相之大任。
思及此,苏禾便拂衣而去。
苏明初饮着茶啧啧道:“这暴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顾九城身后的月白将新摘的寒梅搁在苏明初手旁:“这是主上初初新摘的,尚未开bao,此时用来泡茶最合适不过。”
苏明初亲泡了一盏递给顾九城,顾九城坐姿态散漫,顺手拿了本书瞧,和了明暖的灯盏,少了几许初见时的试探与剑拔弩张。
外头偶尔有人前来办事,顾九城与苏明初各干各的,偶尔一道商量一二,月白这般瞧着,倒真觉得有几分廉颇与蔺相如的架势。
沐秋与月白出了门,顺手替二人将门合上,不知说了什么,二人又打了起来,那刀光剑影乒乒乓乓,谁也不让着谁。
苏明初听着外头的动静拂衣欲起身,顾九城笑道:“随他们去,切磋切磋也好。”
苏明初复又坐下:“我是怕沐秋欺负月白。”毕竟仗势欺人的事儿,沐秋是没少干。
顾九城闻言朗声大笑:“月白同我征战数年,如意不必担心。”
外头二人打得差不多了,又鼻青脸肿的回了各家主子身旁,二人正可谓伤得旗鼓相当,苏明初只当没瞧见。
晋城一事瘟疫得已压制,这是天光放晴,冰微融雪微消,封城令也辙去了,长久压抑的灾民终于出了营帐,在阳光下走动。
苏明初趁着这好天气,领了沐秋巡查,因着兵将多,又招募了一些能工巧手,晋城复建之事速度快得很,如今不过七日的光景,废墟已被清去,楼舍已经起起来了,一切都开始回归正道,只是那白衣四处飘散之事,还在不断的扩散,甚至后来传出了许多诡异的版本,将苏明初传得如同一个邪恶一般,苏明初对此表示呵呵了!躺着也能中刀!
沐秋在苏明初耳旁嘀嘀咕咕:“晋城的知府往近了说,还是顾将军远房远远房的表亲,公子,那顾将军若是大婚了,长安支持他的人就少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苏明初一脸茫然:“何意?”
“长安城里头那些支持顾将军的姑娘,岂不全数倒在公子的官袍之下?”沐秋得意洋洋,仿佛已经瞧见长安城的姑娘们举着丞相的牌子高声呼喊的场面了,内心膨胀得有些过份。
苏明初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沐秋真是个耿直又单纯的好孩子,不错,继续保持。”
沐秋领了苏明初上了马车,又道:“公子,你说那知府家的庶公子请咱们去赴宴,会不会是要说自家妹子的亲事?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那姑娘的娘亲原也是将门世家的,后因着各个战死沙场了,只余了些个女眷,便落败了,要属下看,这身份也是配得上那顾将军的。”
苏明初倒不知这沐秋什么时候还有做媒人的潜质了。
她与顾九城的马车差不多是同时到的,今儿是个艳阳天,雪化得厉害,苏明初惧热,也就穿得单薄了些,身量体型,比之还裹着貂的顾九城,倒更像个武将些。
苏明初这还是头一次见那位传闻中才谋两全的知府家庶子,此子生得并不是十分出众,只面目瞧着温和,衣着虽是素朴却也不失其知府家庶子的身份,瞧着让人很是舒心,于他身旁还有个容貌惊人的姑娘,气质温婉,一瞧便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小姐,她见了苏明初,以为是顾将军,眸底划过一抹惊鸿。
知府家庶子名唤孙存,前来先见了苏明初,又引了自家小妹孙玉前来见礼,那孙玉一听苏明初乃那位传闻中的丞相,便知那一眼惊鸿是误会了。
倒不是说丞相比将军好看,若说容貌二人亦算旗鼓相当,若论气度,二人亦是不分上下,只是到底初见时的那一眼,更令人心动向往罢了。
苏明初这一进府,当真是摆足了谱,排场仪仗那是一应不少,她与顾九城被安排在上坐,顾九城的位置略低苏明初一点点,苏明初便知,这孙存是个会处事的,如此依着官职大小来,倒是两不得罪。
苏明初高于顾九城的,并非是丞相之位,而是那加封当尚书事协领百官的权利。
顾九城对此无甚异议,苏明初一面饮酒,一面同顾九城碰杯,大意不过是想告诉他,为弟虽高于你半点,心却是与你齐平的,兄长莫要多想。
孙存原是听闻将相不和的,如今瞧着这二人如此热络,一时竟不知真假了。
她闲着没事干,便去膈应薛中和:“听闻薛大人昨儿寻了好些个晋城花阁的美人儿,不妨唤出来,也好助助兴。”
随行的大臣也很是高兴,谁不知晋城美人那是出了名的,花阁酒肆里头的更是数不胜数,如今地动埋城,众人还可惜着,这会儿得知薛中和这档子事儿,纷纷开始鼓吹薛中和,薛中和一时拉不下脸面,摆着袖子尴尬得很。
“哪里哪里,定是丞相大人瞧错了,老夫已是年逾半百之人,哪里有那般福气。”
随行的大臣笑道:“可不是,若论起来,薛大人还是个妻管炎呢,那薛夫人凶起来,可是要将薛大人吊起来打的。”
众人笑作一团。
薛中和捏着杯盏气得脸色铁青。
关于薛中和惧内的那档子事儿全被这些个大臣抖了出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那罪过好似就没有那般大了,以至于孙府一时笑声朗朗直上乾坤,苏明初在上朝之前便将那些个大人的底细都查了个遍,薛中和在朝堂上瞧着闹腾得很,可私底下却是个惧内的。
为什么?因为薛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杀猪西施,生得年轻貌美,薛中和设计娶了薛夫人才知道这杀猪西施竟是个悍妇,从此连娶妾也成了妄想。
那些个小事儿都不用苏明初去抖,手底下的人便搬出来笑得毫无保留。
“唉薛大人,本官还记得好些年前薛大人与花阁女有染,被尊夫人提着杀猪刀追着砍了半条街,半个肩险些没了,听闻场面空前,可惜本官未能一赌尊夫人风采,实乃一大憾事呐!”
这些人都知道薛中和与丞相历来是对着干的,于是找准了时机使劲掐,好给自家主上出出气。
孙存出来打和笑道:“晋城之难,多亏了丞相与将军及时,不如就让舍妹大人舞一曲,代晋城百姓以示感恩。”
众人眼巴巴瞧着苏明初,他们可快一个月没见过好看的女人了,这会儿瞧着自家丞相,连个男人都觉得倾国倾城!
面对众臣渴望的目光,苏明初大方应允了。
孙玉换了身舞衣自远处而来,见了坐于着醉意风流的苏明初,心口猛的一跳,面染桃色。
到底是世家小姐,身段婀娜,举止优雅,苏明初懒懒的倚着太师椅醉眼朦胧的想,她是断然不可能似孙玉这般了,莫说这般,连女装也是穿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