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一处别院停了下来,顾九城自先下了马车,苏明初方发现,这顾九城比她要高上半个头。
顾九城就着门上的灯盏打量苏明初,这小丞相他早有耳闻,就先前之举,便觉此人不凡,如今看来,怕是他想多了。
苏明初拂了拂衣袍,笑道:“酒风阁,百闻不如一见。”
“请。”
苏明初刚迈开脚,砰的一声便摔了地,身上的衣袍瞬间染满了沥青,苏明初看了看手上沾染的沥青,眸色微晃。
沐秋是老丞相拔给苏明初的,对苏家有着莫名的崇敬,仗势欺人的事儿没少干,这会儿更是怒火中烧:“哪个会在门口涂沥青,分明是有意要害公子!公子,属下这就将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苏明初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顾九城朝苏明初拱手,带了几分歉意,态度好得让苏明初没安全感:“既是本将带了丞相来,此事权在本将,马车上备有一套衣服,若丞相不弃……”
苏明初理了理衣袍,果断受了顾九城那件衣服,只是那衣服,料子略次,虽不至于瞧着似平民,同官宦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来,怕也只担得起一个洒扫的身份了,分明是在侮辱人!
沐秋一见苏明初下了马车脸色骤变:“公子还请在此稍候,属下这就回府取……。”
苏明初扇子一挥,一派洒脱:“不必了,将军这套衣服,本相穿着,甚好。”
顾九城好意思给她,她不穿着四处招摇,怎么对得起顾九城这一番好意!
沐秋跟在苏明初身旁,不满的嘀咕:“公子一只袜子都比这衣服料子好,怎的还要穿将军府的粗布麻衣!”
苏明初拍了拍他肩膀,笑而不语。
二人一道入了酒肆,苏明初发现好些权贵公子都在,见了顾九城各个礼貌的很,瞧了苏明初便变了脸,苏明初毫不在意,一屁股坐下,沐秋站在苏明初身后,只觉憋屈。
薛家二公子薛子义识得苏明初,历来看不惯苏家奸佞一般的行事作风,这会儿只当不认得她,玉扇轻点桌面,高傲得很:“将军,你怎的今儿带了个贱奴来?,这贱奴胆子倒是大,还敢抢了主子的位子。”
顾九城拂衣坐下,欲替苏明初解释,苏明初眉宇微挑,示意他不必出面。
那薛子义越发嚣张:“一介贱奴也配与我等同桌而坐不成!来人,把她赶出去。”
言罢便有几人近前来,沐秋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人半响没起来:“不过是薛府庶子,也配与我家公子同桌而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薛府下人!”
沐秋历来是个护主的,对于苏明初近几年干的那些膈应人的事儿,更是生出了一种盲目的崇拜:“在下即便是下人,也是相府下人,区区一个薛府的,打了又如何!可比不得阁下,一个薛府庶出,竟敢赶当今丞相!”
薛子义气得面色铁青,倒是他身旁的御史中丞赵怀安替薛子义解围:“原是丞相大人,子义不入朝政,如今喝得多了些,失了态,还望大人见谅。”
薛子义冷哼道:“怪不得我认不出丞相,堂堂一国之相,穿得却连身边小厮都不如,当真是给大晋丢面!”
苏明初抿了口酒,叹了叹气,温和道:“本相倒是极喜欢将军赠的这套衣,从这衣本相便瞧出了将军当真乃一代忠良,能如将军这般素仆之人,朝中怕是找不出几个了。本相明日上朝定要替将军向圣上讨个赏。”
众人望向置身事外的将军,傻了眼。
顾九城将苏明初细细打量了一遍,那衣袍有些大,松松散散系在苏明初身上,不见退色,反倒越发风流,待这新丞相,也就高看了两眼,只是这茬,当着众人的面儿,还是要找一找的,于是便道:“丞相谬赞了,这衣袍,倒也颇符丞相气质。”
众人抿嘴暗笑,这不就说丞相跟这麻布旧衣似的么。
苏明初不要脸的受了:“这也是托了顾将军的福。”
众人心下当即明了,这是将军同丞相明着暗着掐起来了,一瞧这么个状态,众人也是放心了。
众人瞧见苏明初这般不要脸,只得给足了她面子,将人一顿吹捧。
薛子义恨得牙痒痒,一杯接一杯,没一会便喝高了,指着苏明初摇摇晃晃开骂:“你这奸佞,害死了将军夫人不说,如今还好意思腆着个脸来这儿!”
众人倒吸一口气,纷纷望向苏明初,苏明初搁了酒盏,淡道:“本相大度,历来不与醉鬼一般计较,沐秋,给他醒醒酒。”
沐秋将人提起一把扔进了池子里,砰的一声水花四溅,苏明初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身上的水珠,笑盈盈道:“如此可醒酒了?”
薛子义抹了一把脸,打池子里浮起来,指着苏明初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外面接回来的乡野小子!也配得上大晋丞相一位!”
苏明初朝池边探了探,眸色幽暗:“你说什么?水声太大,本相不曾听清楚。”
薛子义不知是水太冷还是苏明初的眼神太冷,背后泛起了一层寒气,这么多同伴瞧着,又死要面子,只得硬着脖子道:“你这奸佞把持朝政,大晋迟早要毁在你这奸佞手里!”
苏明初端着酒盏,忽的笑了,她望向顾九城:“顾将军,本相这相位不过上位第七天,连朝都还不曾上过,怎的说起本相是个奸佞了?本相当侍郎的时候,待大晋之忠心亦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此人如此污蔑本相,实是伤了本相的心呐。”
她摇头叹气无可奈何的委屈样,配了这么张绝色的脸,池子里的人如鲠在喉,被苏明初这不要脸的给噎的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九城但笑不语,倒是那赵怀安,又朝苏明初施礼赔好:“大人……。”
苏明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开玩笑,方才已经出过面了,这会儿又出面,真当她这个丞相是个好忽悠的?
薛子义的爹乃顾九城手下得力干将,如今苏明初当着顾九城的面儿折腾这么一出,多数都想瞧丞相与将军的掐架摆到明面上来。
苏明初捏着茶盏深思,摆足了谱,好一会儿方望向顾九城:“目无尊长,当庭辱骂朝廷命官,依顾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顾九城不动声色将这球踢了回去:“丞相处理就是。”
苏明初琢磨了一会儿悠悠开口:“本相宅心仁厚,如何会与小辈计较,沐秋,替薛公子换件衣棠将人送回薛府。”
薛子义脸冻得发白,被沐秋一把打水里拎起来,取了个平民穿的布衣一裹,拖着走了。
丞相端着茶盏叹气:“唉,本相真乃一代贤相也,将军觉得呢?”
顾九城捏着酒盏笑道:“忠贤奸佞与否,自有后人评断。”
苏明初捏着茶盏同这些人客套了一阵,酒过三巡,她喝得高了些,沐秋怕她喝高了闹事,便早早扶着苏明初回去了。
众人没瞧见两人掐架,一时觉得将军大人有点不给力,莫不是怕了丞相了,一时心里纷纷暗自揣测,对丞相的忌惮又多几分。
苏明初回了相府便没睡好过,她不断的琢磨着顾九城的态度,他这般退让,莫不是有意与她交好?可若与她交好,就不会下套让她换了那件衣服了!
直至天色初白,朝钟响起,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苏明初做了个明智的决择,静观其变!
苏明初戴上进贤冠,身着官服,广袖长袍,她瞧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暗自锤了锤肩,这个丞相当的,压力大啊。
晨钟响定,满朝文武即位,苏明初磨磨蹭蹭的赶在最后一刻进了宫,下了马车欲进殿,谁料衣袍宽大,风一吹,扎进了驶来的马车轮子里头,那上等的衣料便被生生扯破了。
这马车苏明初认得,是顾九城的。
顾九城打马车上下来,见了苏明初颇为意外:“丞相这是……”
苏明初的衣袍被卷得半斜,华贵的绣线亦被扯坏,顾九城取了马车中的剑,长剑个挥,那袖子应声而断。
眼看就要上朝了,苏明初瞧着这衣衫不整的样儿,有些扎心,她同这顾九城莫不是有仇,昨儿坏了她一件衣服,今儿又坏她一件!
顾九城将剑递给身旁月白,朝苏明初道:“丞相不必言谢,只是这衣袍……”
苏明初扫了眼断了的半截袖子,嘴角抽了抽,真能装无辜!对此苏明初只回复了两个字,呵呵。
初初入殿,上了朝,朝中之事多半是朝臣两拔人自己在议,议完之后再由苏明初、顾九城、以及金满堂做决策,金满堂,这会儿自请去祈福去了,至于皇帝?皇帝这儿正伏在案上玩雕木头呢。
今日早朝无非是围着苏明初的衣袖讲,这叫一个不成提统,那叫一个有失礼仪,苏明初摸了摸衣袖子,当即跪下,痛哭涕零,声泪俱下:“臣听闻晋城大地动,伤亡上千不止,臣内心悲痛,故划破衣袖,以示决心,臣在职为相,处事必贤,为事必公,此举一片忠心,望圣上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