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初眯着眼睛但笑不语,若是她当真那般清廉正值,怕也是活不到现在了。
如今朝堂之中原就奸佞横行,你若不比奸佞更奸佞,如何斗得过那些个奸佞?
唯有将弱点暴露于众,众人才会失去对她的防备不是。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一记懒腰,扯了貂皮毯子盖上,准备睡个好觉。
沐秋挑开帘子,瞧了眼后头那辆马车,气得直哼哼,自家公子还单着呢,怎的那顾将军已有佳人在侧了!按说那佳人也该是自家公子的才是!
苏明初不知道的时候沐秋的心里已经转了一百个心思了,对于沐秋这种近乎盲目的护主与崇拜,月白表示,甘拜下风。
大约是晋城之事累了,苏明初这一觉睡了许久,待到车队回了长安城停在玄武门前,苏明初还在打瞌睡,眼看车队就要进玄武门了,沐秋忙去唤人,苏明初对他的轻唤只是翻个身盖了脑袋以示不满。
沐秋急得火烧眉毛,再往里走可就进宫了,皇帝还在那儿等着呢,那人就算再痴傻,再不济,那也是个皇帝啊。
马车停了许久,沐秋见皇帝没在,暗自松了一口气。
倒是顾九城见苏明初久不曾下来,便上马车去一瞧究竟,谁料竟瞧见一国之相在马车里睡得正香,顾九城满脸无奈,唤了两声见苏明初不曾醒,便让沐秋去回了众臣,只道是风寒还未好,明日上朝再议,众臣也不曾多想,便都散了。
等苏明初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自家府里了。
夜已深,顾九城坐在她对面,手里拿了本兵法书在看,夜明珠的浅光打他头顶散落,将往日里的线条描得越发柔和,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齐整的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暗影,挺直的鼻子下薄削的唇格外好看,大约察觉到了苏明初的视线,顾九城视线从书中移开,与苏明初的撞了个正着。
顾九城搁了手中书,无奈道:“今日还望如意收留我一晚。”
苏明初挑了挑眉:“将军府占地似乎不比相府少,怎的还要上我这相府来蹭住的地方?”
“家事,一言难尽。”顾九城想起自家母亲就头疼。
苏明初一了解才知道,那顾老夫人对孙玉是一看一百个愿意,连喊着侄女,口型都恨不能变成媳妇,导致顾九城一进府便觉得情况不对劲,果不其然,才坐了一小会儿,顾老夫人便开始催婚,顾九城借了苏明初的名义直奔相府,见她还在睡,索性便坐在一旁看书等她醒。
苏明初下了马车回书房,当即有侍女送上洗漱用品,苏明初一一用过后便同顾九城呆在书房了,办了公事已是月上三更天,二人各回了房。
次日上朝,顾将军夜宿苏府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苏明初上朝时见薛中和一张老脸鼻青脸肿,一问才知,薛中和藏了私心,将晋城搜罗来的美人赠与当今圣上,谁料圣上玩兴大发,要教那些美人削木头,于是那些个美人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没一会儿便鲜血直流,直嚷嚷着饶命,薛中和恨铁不成钢,谁料近前说话的时候将皇帝雕的观音头摔掉了,皇帝怒火中烧,差人将薛中和打了一顿。
薛中和上朝安静了不少,还让苏明初有些不习惯了。
朝堂上皇帝正在削木头,那木屑堆满了御桌,偏谁也不敢动。
有大臣上诉,道是苏相赈灾有功,当赏。
皇帝抬头眨了眨眼:“什么灾?”
“回皇上,晋城大地动已有近月余,不过皇上放心,此事丞相与将军已经前往处理妥当了。”赵怀安第无数次耐着一颗心向皇帝解释。
皇帝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削木头:“地为什么会动?”
“乃因地下有龙,龙翻身时便会有地动。”苏明初给了皇帝一个算不得解释的解释,钦天监主面色黑了黑,这说词,没毛病,可哪里又怪怪的。
皇帝抬起头,细看了苏明初两眼,傻里傻气的问:“不是说朕是真龙天子吗?怎么地下也有龙?地下的龙可是指埋在皇陵的父皇?父皇好本事,竟会地动,朕若是像父皇那般,可也会地动?”
苏明初觉得,得亏皇帝没有旁的兄弟,得亏先帝爷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否则就凭这智商,皇位迟早要拱手送 人。
再看众臣,整齐划一齐声道:”皇上圣明。”
苏明初:“……”
皇帝嘿嘿一笑,满当当的自信宣布退朝:“你,留下来陪朕去斗蛐蛐。”
苏明初厚着脸皮讨赏:“皇上,臣为大晋江山如此费心竭力,您还没说赏臣什么呢。”
顾九城那派的人忙道:“皇上,此番赈灾丞相与将军皆有大功,论理,确是当赏。”
皇帝哦了一声,步下台阶,瞧着朱门外的大雪搓了搓手:“朕也不知道赏什么好。”
苏明初眨了眨眼,凑近前去:“皇上无须费脑力,臣原就是个俗人,自是爱这俗物的。”
顾九城拂了拂衣袍,温声道:“在其位谋其政,此事本就是臣份内之事,无须奖赏。”
这话一说,二人气度立分高下,苏明初倒成了那起子贪佞小人了。
众人瞬间明白了,昨儿虽是住在相府了,可是这将军跟丞相还是对着干的,既然知道对着干,那就好办了。
皇帝侧头想了想:“你跟朕走,朕赏你个好玩意儿。”
“臣遵旨。”苏明初喜滋滋的跟在皇帝身后去了皇宫。
这皇帝还没有立皇后,更没有纳妃子,所以显得分外空荡,有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子见了皇帝便娇滴滴的迎了上来,皇帝一脸嫌弃的将这些个美人推开:“滚滚滚,臭死了,别来烦朕,别让朕再瞧见这些人。”
那些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直哆嗦,苏明初跟在皇帝身后,感叹了一番,这皇帝瞧着傻,脾气也不小。
“皇上不想瞧见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走。”苏明初拧眉提醒,这些姑娘纷纷谢了恩匆匆跑了。
皇帝领着苏明初进了内殿,内殿的正中央摆着一块巨大的木头,木头雕刻出一个美人的模样,加之添了颜色,若非身量之大,苏明初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只是瞧着,怪眼熟的。
“皇上,这是……”
“朕的皇奶奶,朕常在这殿里陪皇奶奶玩,皇奶奶也喜欢瞧着朕玩。丞相,你快躲起来,朕一会儿来找你。”
苏明初被皇帝推到了内室,内室里也堆满了木头与木屑,瞧着不像个皇帝的寝殿,倒更像个木匠的房子,苏明初还来不及反应,门便被关了起来,苏明初站在内殿哭笑不得。
皇上,说好的赏呢?就是赏她跟皇帝一块儿躲猫猫吗?
皇帝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丞相快藏好,朕数三声就开门来找了。”
苏明初四处难寻,瞧见个柜子,便躲进了柜子里,谁料柜子不知怎的,壁门被打开了,苏明初鬼使神差的好奇心作祟,便往下走,壁上的火光摇曳出一道暗影,苏明初走到最底下,发现最底下的地势很大,有一女子正静坐灯下看书,见苏明初来了,便搁了书籍。
那人上了些年岁,瞧着与皇帝木雕出来的女人一般无二,只略显老了些,这莫不是先太后?
她见了苏明初,垂眸一笑:“丞相见了哀家,为何不拜?”
苏明初理了理衣袍,笑盈盈道:“本相为何要拜一个假冒太后之人?”
“丞相如何看出哀家是假冒?难道哀家与皇帝雕刻的木人不像?”她衣饰素雅,却难扰其举手投足之间出尘的气质,凝着苏明初时,眸底泛满了温和,那样的目光让苏明初觉得很舒服,能将这个度把握得如此好之人,苏明初还是头一回见。
“本相不过试探一二,这可是阁下自己招了的。”苏明初向来不喜欢被欺负,更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
那老妇垂眸一笑:“我确实不是太后,我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当今皇上,是我一手带大,太后临去将皇上托付于我,如今我年岁已高,不似从前那般好精神了,之所以用计将丞相请来,是想请丞相应我一求。”
苏明初拂衣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盏茶闻了闻,是上等祁门红茶,她浅尝了两口,悠悠开口:“这么说来,本相与将军不在的那些年,原是姑姑垂帘听政匡扶今上万里江山了?”
她就说,单凭一个痴傻皇帝,是无法与她爷爷抗衡的,为什么相府权倾朝野却还是不曾造反,以她爷爷的心魄,若是没有这位幕后高人,只怕皇位早已唾手可得。
她替苏明初满了茶,即便是上了年纪,却依旧保持着宫中惯有的端庄气度:“老身在宫中学不就是这些权谋之计么?只是这天下终究要讲一个正统天命,旁人便是觊觎再多,到头来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就不怕我深得爷爷的衣钵传承?”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她替苏明初换了一盏茶,忽的笑了:“一个女人,会保天下,却不会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