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看不到点点星光，荒野之中一阵铜铃之声时断时续。

伴随着怪异的铃声，一盏随风轻摆的灯笼在这乡野小路上缓缓飘动，乍一看好似夜色下凌空浮动的鬼火一般摄人心魄。

就在这灯笼下，一头长相极不讨喜的驴子吃力的前行着，在驴子身后一挂略显破旧的木车正在吱呀作响。

驴车上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口中衔着一根稻草悠然自得面带微笑，就在少年的身旁一名老者手持酒壶慢条斯理的品味着壶中劣质的酒水。就在二人身后两口黑漆漆的棺材随着驴车轻轻晃动着。

倘若有路人看到这一幕，定会将这老少二人当做是鬼差一般远远避开。也同样是考虑到自己营生的活计，这二人才特意选择了人烟稀少的荒径，且白日里尽量隐蔽休息，只有到了夜幕降临才开始赶路。

或许在其他地界很少见到这样怪异之人，但是在云州的逐鹿郡，送尸人却成了一个被官府包揽的正经营生，这种营生的衙役美其名曰棺差。

自从数十年前逐鹿郡发现了含量巨大的金矿数座之后，全国各地的求财者蜂拥而至。

十数处古墓相继现世，各种珍奇古玩陆续出土，而且有人在山峦之中采集到了年份久远的人参与灵芝，更惹得全国各地抱有各种目的的人群络绎不绝的聚集此地。

逐鹿郡治下六县原本都是地广人稀的贫苦山地，在天罗王朝建立之初，这里多是一些不服教化的乡野山夫。

帝国虽以铁蹄战刀强行收服，但是多年来治安一直处于半瘫痪状态。尽管经过多年的大力治理，可是仍旧是成效甚微。

清光县身为逐鹿郡六县之一，相较其他五县一直是最为贫苦。而且民风也最为彪悍之地。此地居民排外情节较重，大多外地官员来至此地，皆受到当地民众的排挤。

有些心计的大都选择隐忍不语，一旦有了机会，就想尽办法托关系外调。也有几个猛浪之人，上任之后妄想大力整肃，最终都离奇暴毙于家中。

于是数十年下来，整个清光县的法度较为涣散，各级官吏不作为。

自从清光县境内发现了数座规模颇大的金矿之后，面对各种过江猛龙纷沓至来，当地的地头蛇也没有丝毫忍让之意。官府对于这种利益之争更是不闻不问。

纵观逐鹿郡六县，清光县的棺差队伍无疑是最为庞大，同时也是最为忙碌的。几十年下来，这支多达三十余人的送棺队伍一直处于满编满员的状态。

面对着隔三差五便会送往各地的商旅武人的尸体。让人不禁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在此地尤为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棺差的主要服务对象是那些登记在册的外来商旅以及携带官凭路引的武人。这些棺差可不是一般的差役，他们大多都是拥有一些祖传秘法的本地山民。

在得知官府得知死者身份后，经过与死者家属的协商，确定了家属有能力支付棺差送尸的费用后，当地官府就派遣棺差押送死者尸体出发。

不论沿途经过多远的路途，也不论天气是否酷热阴湿。这些棺差大都凭借着祖传的秘法保证尸身不腐。而且针对那些因为打斗砍杀导致的砍头断肢之类的外伤，棺差也会处理的相当得体。

天罗王朝对于等级制度的划分极为细致，验尸的仵作、砍头的刽子手、堪坟刻碑的阴公以及专为死人服务的纸扎匠、棺椁匠，同样也包括这种送棺的差役都属于一类人。

这些人的后代都不允许参加科举，不准出仕为官。而且就连婚姻结合都极受限制。可是为了生存，这些活计虽然极不受人待见，但却又必不可少。

而这看似悠然自得的一老一少，就是两名棺差。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距离清光县八百里以外的谷阳城。

棺材里的躺着的一对父子据说是谷阳城里一个商贾世家的子弟。这一次是为了一处金矿的争夺，父子二人以及手下数十名仆人惨遭杀害。

最终经过商议，官府只将这父子二人装棺送回，至于那些可怜的仆人，料想此时已经被弃之城外的乱葬岗之中了。

驱车的少年名叫陈祭，虽然此时的他只有十六岁，但是子承父业作为一名送棺人已经有一年多了。

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有着一张极为喜庆的娃娃脸，让人乍一看极是怜爱。他的笑容之中有着一种难以表述的暖意。

尽管这一年多来他总是枕着阳光入睡，又顶着夜色赶路，但他始终就是这么乐呵呵的，没有一丝的哀怨与悲凉。

坐在陈祭身边的老人叫做秦五羊，虽然他的年龄足以当陈祭的爷爷了，但是他的送棺时间却与陈祭相差不多，可以说是前后脚进的清光县衙。

据说他是拖了县衙王捕头的关系才进的送棺队，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身旁的秦老头，陈祭极是敬重。因为当初父亲送棺途中摔断了腿，正巧遇到好心的秦老头，不仅将父亲送回了家，还细心地帮助父亲治疗伤势，为此身为人子的陈祭一直对他感恩戴德。

况且相处了一年多的光景，陈祭最爱听秦老头将一些江湖上的侠义之事，这使得一年多的时光过得是有滋有味。

“秦爷你昨夜讲的狂戟陈飞龙大战魔刀谷启明到底谁赢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结局啊，这酒也给您买了，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陈祭沉默了许久之后冷不丁的扯住秦老头的胳膊近乎哀求的说道

“没出息的小娃儿，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呢？”

秦老头淡淡一笑，接着饮了一口酒，神情极其陶醉

“你就知道吊我胃口，所有的故事都是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您就不怕我真生气了？我要是不理您了，您这一路上得多无聊啊！”

陈祭那张娃娃脸上依旧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我说你这娃儿也真是个怪人，别人送棺时都是冷着一张臭脸对谁都爱答不理，你怎就这样乐呵，老头子我真是的想不明白！”

秦老头看着陈祭那弯弯的笑眼有些不可思议的询问道

“我虽说上过几年私塾，却只是识得些许粗浅的文章，不懂啥大道理，我就是觉得活着就很好，不管挣多少钱，总比后边那两位躺在棺材里要好吧？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陈祭挠了挠蓬松的头发说道

“如今妹妹跟着李神医学习医术，父亲退下来以后，做些纸扎活收入也不错，再攒上两年钱就可以迎娶小英子过门了，到时候家里添了人口，就更为妥当了。”

陈祭颇有些话唠的意味，除了在听秦老头讲故事的时候一言不发，若是一旦聊起天来，总会不经意的说出一大堆话来。

“是啊！活着真好，尤其是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这种感觉真好，只是可惜啊……”

秦老头感慨一声，又是将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这惹得陈祭微微一撇嘴，猛然一手抢过了秦老头的酒壶，然后意味深长的坏笑着。

“又想白白蹭老爷子的酒喝吗？真是个小滑头！惹急了我把你踢下去，信不？”

秦老头没好气的瞪着陈祭，一双并不粗壮的大腿只是象征抬了抬

陈祭眯起双眼犹如一只狡黠的狐狸微笑不语，猛然间抬起酒壶就要将那弥散着酒香的液体倒入口中。

就在他的奸计即将得逞之际，一只枯瘦的大手却是按在了陈祭的手臂之上，仿佛一柄铁钳般死死的夹住了陈祭的手臂，一股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放开了酒壶，须臾之后酒壶再度回到了秦老头的手中。

“我就不明白秦爷一把年纪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陈祭眼巴巴的看着秦老头悠然的喝上一口，那滚动的喉结着实有些丑态。

或许是被他这番丑相看的心底发毛，秦老头冷哼一声随即把酒壶轻轻一掷，陈祭则是犹如飞鹰一般灵巧的腾挪而起，一把将酒壶搂在了怀中，笑的更是灿烂。

“谢秦爷赏赐，您老就是大慈大悲的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