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诉任何人,子欣一个人回到这个曾经生活的城市,呼吸着曾经呼吸的空气,她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想念这里。
坐在开往家方向的出租车里,不经意间,她看见窗外的电影海报,其中的主演正是姜白路。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照片中的姜白路,姜叔叔,他什么时候开始演电影了?他,不是反感电影的吗?子欣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所有的人,都变了,包括她自己。
站在,家门口,子欣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她手颤抖着手,轻轻把钥匙插入锁孔,却发现家里已经换了新锁。
她只好敲响家中的大门,想象着妈妈打开大门看见自己的时候又惊又喜的表情。
然而,一切的幻想却在门开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那是一位穿着得体,她不认识的女士,见到子欣,她也很吃惊,
“你找谁?”
子欣同样的吃惊,“请问你是?”
“我是这家的主人,你是?”
“这不是刘开平和何岩的房子吗?”
“不是。不过我们是最近搬过来的,你找的人会不会已经搬走了?”
“哦哦,对不起,我找错了。”
女人和善的笑笑,关上了大门。
爸爸妈妈太过分了,连搬家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自己!子欣又开始的惊讶转为生气。很快又转为担心,他们,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不应该吧?自己回来之前才和他们通过电话,感觉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她忐忑不安地拨通何岩的电话,
“子欣?”是何岩那温柔的声音,
子欣的心放下来的同时充满责怪。
“妈,你们搬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现在你们在哪儿呢?”
何岩的声音充满惊喜,“你回来了?”
“是啊!可是,我都找不到咱家了。”
“你现在在哪儿?别着急,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我就在咱家以前的那个地方,瑞庭花园。”
“好的,你先找个地方坐一坐,等我到了再联系你。”
子欣无聊的坐在门前的长凳上,想起何岩的避而不谈的话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何岩和刘开平一起打车过来的。
“爸,妈!”
子欣看见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父母,激动地向他们挥手,他们看见许久未见的女儿,也很激动,何岩的眼眶略微红了。
子欣看着父母,两年未见,他们都衰老了不少,鬓间已有些许白发,子欣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了我和你爸一跳。”
“我想给你们个惊喜呗!不过,你们也给我一个好的惊喜,咱家现在在哪儿了?”
何岩没说话,瞅瞅身旁的刘开平。
刘开平站在旁边,一直很高兴,听到子欣的问题,脸色有些变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走,先回家,回家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子欣搀着爸爸妈妈高兴地往马路走,没有注意到何岩和刘开平脸上沉重的表情。
出租车停在一片又老又破的建筑物面前,这里是她的家吗?子欣有些迟疑。
“爸?妈?”
刘开平的表情有些羞恼,何岩勉强地笑了笑,“子欣,这里,就是咱们现在的家。”
子欣仍然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开平拿起子欣的行李,冷声道,“上楼再说吧。”
子欣跟着父母踏进一间只有四十平左右的房子,屋子收拾得很干净。
她一进入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爸,妈,咱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开平一声不吭地走进另一间屋子,看着他的样子,何岩叹了一口气,示意子欣在一张不大的沙发上坐下,没有急于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从厨房端了一杯水,摆在她的面前,才对她说出家中的情况。
就在子欣出国以后的半年,遇上经济大崩溃,房地产泡沫破裂,刘开平破产了,更因为资产囤积,资金周转不灵,欠了一大笔钱,家里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依然无法还清,如果再还不上,他们全都要面临牢狱之灾。
就在她和刘开平一筹莫展,走投无路之际,何岩忽然想起打电话问姜白路。
“你问姜叔叔了吗?他能有办法吗?”
刘开平突然从屋中走出来,
“看吧,子欣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他当时那么窘困潦倒,谁能想到他会有办法?”
子欣没有附和爸爸的话,急急问道,“姜叔叔帮我们了吗?”
何岩点点头,我给他打完电话,他立刻就赶了过来,并且说有办法帮助我们。
子欣喃喃道,“这些,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是你姜叔叔要求的,他要求我们不要告诉你,害怕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他说你人在异乡求学本来就不容易,不应该还为家里的事情操心,这些事,就让我们大人承担,你还年轻,应该把心思都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未来,也应该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何岩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欠债的那段日子,他们受尽了别人的白眼,看尽了世态炎凉,那些平时称为他们朋友的人,现在仿佛和他们有深仇大恨一般。只有姜白路,不仅愿意无偿的帮助他们,还尽量为子欣考虑,这一点,就连开平,子欣的亲爸爸,都无法做到。
她想起自己和刘开平当时的对话。
当时对于她向姜白路求助的打算,刘开平是极为不屑的,
“他,他自己就衣不蔽体,还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所有的朋友都像躲瘟疫一般躲着我们,要不然就巴不得从我们身上榨出些血来,如今,我们能依靠的,除了白路,还能有谁?”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他能帮助我们什么?我看,倒不如把子欣叫回来吧,我有个朋友,王建国,你知道他的,这次对他的影响不大,我们可以试试向他求助的。”
“求助?你难道没有问过他吗?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也许子欣是愿意的呢?”
“愿意?即使子欣愿意,你也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一个那样的人吗?”
“什么叫那样的人?他是成功的商人。至少比我们成功。再说,你忍心把我送进监狱,子欣忍心吗?”
“我们还是先问问白路再跟子欣说好吗?”
结果姜白路呢?
不仅第一时间赶到了家里,甚至主动提出要帮他们还债,也许连他们的亲人都无法做到。
恍恍惚惚的,何岩又想起当年梧桐树下姜白路对自己的许诺,最近,何岩总是想起当年自己和姜白路的情景。
“姜叔叔,他究竟是怎么帮助我们的?”
回答的是刘开平,“拍电影,拍戏呗!要我说,白路早该如此,早就该发家了。你看,他现在多好,钱赚的多,人也红,是大明星呢!”
子欣忽然想起回来的路上姜白路的海报,原来,他是为了我们家,为了我……变了吗?
家里的变动,姜白路的帮助,姜白路的话,一切一切都把她搅得晕晕乎乎,仿佛海上的一叶扁舟,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子欣消化着父母的话,没有注意到接下来刘开平和何岩的对话。
何岩对刘开平的议论非常生气,“白路一切都是为了帮我们!”
“我知道,但是其实,他早就可以帮我们的不是吗,再说,这可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忙,我也还有其他办法。你又不同意。”
何岩望着眼前的刘开平,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丈夫,又似乎早已经认识这个丈夫。
二十年多的时间,最残忍的不是带来苍老和死亡,而是对灵魂的改造,使每一个原本纯净无暇的灵魂不断地被名为欲望的黑暗所吞噬。
子欣的意识只停留在刘开平的办法上,忙问道,“爸,还有什么办法吗?妈妈为什么不同意?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问题都堆在姜叔叔一个人身上。”
刘开平点头,“就是!我跟你说,”
何岩瞪了他一眼,“我们也不想,但是,现在……哎,你爸的那些无非是些拆东墙补西墙的主意,不提也罢。”
刘开平本来想说什么,听到何岩的话,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脸上有些不满。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脸上堆满笑容,“是这样的,爸爸有一个朋友,叫做王建国,你有印象吗?”
子欣努力地回想,却想不起来,摇摇头。
“开平,别说了!”
刘开平瞪了何岩一眼,“正好子欣回来,我们可以问问她的想法,孩子都没说话,你着什么急?”
见何岩不说话了,刘开平又说道,“他是一位极为成功的商人,聪明,富有,幽默,有趣。他一直很喜欢你,正好你这次回来,要不要见见他?”
“开始,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跟你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家里条件怎么样?”刘开平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没问过,应该还不错。”
“不错?也就是一般喽?反正你俩还没有结婚,你仍然可以先去见见建国,他跟我提了好几次了。给自己多些选择不是也挺好?”
“开平!”
“爸!”
看见这母女俩的反应,刘开平很恼怒,
“现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你们都不知道吗?难道每天只要我一个人想办法,或者只是依靠白路吗?如果建国愿意帮忙,为什么我们不试一试呢?我对你们真的很失望,我们是一家人啊,你们为什么只肯想着自己,一点儿也不愿意为家里考虑考虑呢?”
子欣和何岩都沉默了。
终于,子欣咬了咬牙,“爸爸,那我就见见他吧!”
“这才是爸爸的好女儿。”
何岩哭了起来,“子欣!”
“妈,没事的,爸爸说得对,我也应该为家里分担些责任了。”
之后,小小的家里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每个人都发出不均匀的呼吸声,显然,这个夜里,无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