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被婉儿的话惊住了,四处扫视一圈,也顾不得扫雪了,扔下扫帚就抱婉儿回了房里。
一进了门,蕙娘就急急的问:“乖婉儿,刚才那话可是有人教你说的?”
这不怪蕙娘急切,她怕那话是林母的意思,想要她和林如海和离,甚至让她把婉儿一起带走——蕙娘没有娘家,离了林家就再也无处安身了,若是带着婉儿,就算是丫鬟嬷嬷的活计怕也难寻,母女俩除了饿死街头,哪儿还有别的出路?
林婉儿却没想那么多,穿越而来虽然已经几年了,可这身子终究不过是个三岁的稚童,就连现今是个什么朝代都没能整明白,更是理解不了蕙娘的担忧。
“娘,没人教我,但这日夜里看来,不管是大母还是爹,终是变了的!”
听没人教婉儿这么说,蕙娘就放下了心,可看看懂事的女儿,又有些难过,泪珠又一次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儿,以后那话你可切莫说了,仔细被人听了去,咱们娘俩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林婉儿看自己这个老娘都这样了还不想离开这个‘家’,心里也有些憋闷:“娘,这话即使我不说,可事儿却是明摆在眼前的。爹不疼我,也不疼娘,大母对咱们怎样,娘你更是心知肚明……”
蕙娘按住了女儿的嘴,又把婉儿抱到了里间,才擦擦眼泪,强撑着欢笑:“婉儿你还小,你不懂,爹娘好着咧!你看,那架子上摆的不全是娘爱吃的零嘴么!”
林婉儿看一眼蕙娘说的架子,上面满是酸枣,酸梅,再有就是一笸箩的山楂!林婉儿翻了个白眼,这哪是蕙娘爱吃的呀?为了生儿子,她天天吃的直倒牙……再这么吃下去,儿子没生出来,胃肠怕是先要吃坏了!
咬了咬牙,林婉儿决定彻底粉碎蕙娘的幻想:“娘,爹夜夜回房,为的不过是要个弟弟罢了。过上些年,若是娘没能给我生个弟弟,这家里可还能有娘的活路?就算往好了想,三两年里,娘就生了弟弟,依我看,爹和大母也最多对弟弟好些,难道娘还指望着爹回心转意么?”
蕙娘惊于女儿的早慧,也把婉儿的分析听了个真真切切,女儿说的这些她是明白的,平日里只是不敢去想。
蕙娘觉得自己命苦,但又实在没有出路,哭着摇头不语,却把女儿抱的更紧了些。
在蕙娘单薄的怀里,林婉儿决定再下点重药,帮蕙娘坚定下离开的决心:“娘,女儿好怕,女儿怕你像大父一样走了,留下女儿自己,就再也没人疼婉儿了……”
蕙娘听的泪珠不断,静静地哭了半响,才猛地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把小布包儿拿在手里,蕙娘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我儿,嫁给你爹之前我本是小姐的婢女,那日你大父上门给老爷拜寿,看老爷家里富庶,酒后落泪,说他家资浅薄,耽误了你爹成亲,你爹当时就陪坐在旁,为你大父拭泪,劝你大父开怀,言尽孝道,虽不知书,却也明理,偏又有副好相貌……”
说到这里,蕙娘一叹:“也怪你娘我心高,那时年岁渐长,不想随着小姐嫁了,做个通房丫头,更不愿被随意指给小厮,连累子孙做那家生子,代代不得出头,便苦求小姐放了我出去,嫁给你爹……”
蕙娘回想起待自己甚是亲善的小姐,悲切更胜,哭的也厉害了几分,半响才止住呜咽:“当日出门,小姐便偷偷塞给了我这簪子,即是念我那几年服侍的尽心,也是让你娘我留个念想……小姐当日还说,小户人家柴米油盐,烦心败兴的事儿也多的数不胜数,虽这心算是得了自由,但身子却难免受苦,日后若是家败了,卖了这金簪也能换几两银子缓缓……不成想现今银钱上已是无忧,你娘我过得却更是忧苦……”
林婉儿打开布包,只见一只精巧的金簪正闪闪发光,灵鸟振翅,尾做流苏,坠子底下还镶嵌着几棵豆大的珍珠,虽不甚耀眼夺目,却也别具匠心,看着怎么也值些银子了。
林婉儿正想开口,劝蕙娘拿这簪子换些银两,离了林家也能过活,却听蕙娘接着说了下去:“我儿早慧,娘也放心不少,我是离不开这个家了,你收了这簪子,日后若娘有个不测……我苦命的儿,你万万要把这簪子藏好,你爹终究是你生父,你心里莫要怨他,他对娘再不好,也终不会害了你……日后你出嫁时把这簪子偷偷带上,当个陪嫁,也不让婆家看轻了……为娘徒活一十八载,到了现在却只有一句教你,既为女儿身,心高万事困!”
林婉儿听了蕙娘这女子弱者论,就想分辨几句,她自忖有了这些银子,只要蕙娘出面,凭她的学识,在暗里操作,定能养得起自己母女两个。可她还没开口,就听到外面门响,蕙娘赶紧把簪子重新包好,塞到了女儿怀里,刚刚藏好,林母就匆匆的走了进来。
“蕙娘,我这出门都半晌了,你怎么还没扫好院子!这身娇肉贵的还真把自己当了小姐不成?”进了里间,林母话音顿止:“这青天白日怎的还淌起了马尿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糟了多大的委屈!还不快快收了,尽往家里招些晦气!”
蕙娘赶紧擦擦眼角:“娘,刚才扫雪风大迷了眼,这正叫婉儿帮我吹呢,我马上就去清理。”
“就你娇气!”又骂了一句,林母就摆了摆手,转了话头:“你且不急在这一时了,刚我看刘家大娘不中用了,眼瞅着人就要走了,你快拾掇拾掇,跟我前去帮忙,他儿子没在,总要咱们这些街坊邻居帮忙发丧,正巧她临终衣裳也是你缝补的,现在咱家接了这事儿,也没人能说出个话头来!”
蕙娘听闻,就知道是林母看上了刘大娘手头存的银子,心中虽是不愿,却也不能忤了婆婆的意:“娘您先去,待我擦把脸这就跟上……”
“你且快着些,莫让他人捡了便宜!”林母语毕,便匆匆而去,蕙娘暗示女儿不要说话,擦了把脸就追着林母去了。
这一日,林母和蕙娘回来的极早,林母铁青着脸色,吩咐蕙娘扫干净院子,就回房歇了,连晚饭也没吃。
林如海回东厢照常忙碌了半个时辰,也就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婉儿和蕙娘。
听蕙娘说起,婉儿才知道。
今儿日里,刘大娘刚把平日里攒下的最后一点儿银子全拿了出来,颤巍巍的准备递给林母,盼她照看自己那未长大的孙儿。可还没等她将银钱递到林母手上,她那常年不见着家的儿子刘大郎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刘大郎消息,他匆匆赶回家里的时候还穿着单杉,连件儿厚实的外套都没披着,刚进门就抢下了刘大娘手里的银子,和林母争执了起来。两人吵得甚是难听,一众街坊只是看着热闹不咸不淡的劝解,只有蕙娘帮衬着林母分说几句,场面一片狼藉。
在这没人注意的时候,刘大娘人就走了……
刘大娘没了,人家儿子也回来了,丧事自是刘大郎自家处理,林母再捞不到这笔银子,这才气鼓鼓的回家,就连之后的凭吊都没参与。
刘大娘家里的日子还不如林家,丧礼也不如林老爹的规格。次日,刘大娘的尸身就被刘大郎裹了帘子,在乱葬岗上挖了坑,直接埋了。
婉儿还念着刘家那个可怜的小子,林如海就在店里打听了几句,才了解到,刘大郎埋了老娘之后,就卖了老宅,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了——坊间也有流言,说刘大郎卖了房子犹不满足,又卖了刘家的独苗,自己的那个儿子,拿着银钱在赌坊醉生梦死了几日,败光了家产,被活活冻死在了街头,尸首都被巡检司的差人扔到了乱葬岗,和他母亲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