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瑞雪初融。

这种乍暖还寒的节气最是伤人，若是一个不慎染了风寒，且不说去看郎中、开药的花销，就是休养身子耽误上工，赚不到米面，也足够一般人家头疼了。

申时未过，街上的人流已经开始稀疏起来，林如海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犹豫着是不是现在就把店门关了。

正站在店门口踌躇间，就有人远远地冲着林如海打起了招呼。

“呦，小林掌柜！你不好好在屋里坐着，可是出来迎姐姐的？”

听到这说话的调调，林如海就知道来的是谁，赶紧应了个笑脸：“哎呦，这不是徐妈妈么，早知道您来我就去街口迎着了，您今儿个是需要点什么杂物，怎么不遣小厮说一声，也好让我给您送过去……”

林如海嘴里客气着，赶紧让出了大门，还以手虚引，请徐妈妈进店。

年近半百的徐妈妈被林如海逗得一阵娇笑，晃得满头珠翠乱摇，脸上厚厚的脂粉都扑簌簌的飘了下来。

“就说小林掌柜你嘴甜，要是去了我们怡情院，还不迷死那帮姑娘。”徐妈妈翘着兰花指，冲着林如海虚点了点，可惜她肥胖的身材已经再也不能让人体会到半点风情了：“楼里的杂役都忙着，一想到能见到你这小甜嘴儿，徐妈妈我当然要自己来走这一遭。”

徐妈妈的话听的林如海心里直撇嘴，这位徐妈妈本来只是个粉头，相貌一般又没什么才情，过了年纪没人赎身，偏却她自己也拿不出赎身银子，这才留在了怡情院里做了个杂役嬷嬷，本就是低到泥地里的人儿，哪儿来的小厮给她使唤？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林如海笑容满面的双手合十拜了拜：“都说徐妈妈人美心善，本来还不得见，今儿看看，您宁可自己冻着，也要护了那些个娃娃，真真是菩萨心肠！”

听了这句夸赞，徐妈妈笑得路都不会走了，看小林掌柜的眼神也越来越暧昧起来，简直像是恨不得吃了面前这个知心人一般。

看徐妈妈的样子，林如海赶紧再次以手虚引，请徐妈妈进门。

看着徐妈妈宽广的背影，林如海心里松了口气，这一单生意或许不打紧，但哄好了徐妈妈，以后但凡她出来采买，怕是都要在自己这林记杂货了，日积月累，也算是多点进项。

徐妈妈抬步跨过门槛，进了林如海这家小小的杂货铺子，却不开口说要些什么，先解了大氅，立即就‘哎呦’一声：“林掌柜，你这屋子里头怎么也不点个火盆子？这简直就是进了冰窟啦！”

林如海悄悄地搓着自己冻僵了的手指，尴尬的笑着：“今儿想早些回家，看看我家蕙娘，就提前把火熄了……徐妈妈您稍坐，我去点了火盆子烧点热水，给您冲杯热茶。”

林如海嘴里一边说，一边抬腿就往里走，不过速度却比平日慢了很多。

都是迎来送往做生意，最是会看眼色的人，徐妈妈当然知道林如海这是让她赶紧说买什么，别耽误了人家回家看娘子。

“你可别，我在这儿也做不了多一会，院子里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我可不能多呆……”徐妈妈喊住了林如海，却依旧没说自己要买什么，好不容易得了差事，可以出来闲逛逛，更何况还有嘴甜的小林掌柜陪着，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哦，那也好，既如此，我就真不和徐妈妈见外了。”林如海也不好催促，干脆做在了柜台里。

“俗话说，远亲还不如近邻呐，我们隔得也不远，小林掌柜你和我客气什么！”徐妈妈飘了个媚眼儿，嘴里又开始四六不着的说起了胡话：“林掌柜，听说你家里的十月怀胎，这小一年不能行房，我们那儿的姑娘还以为终于有机会了呢，谁想到你竟是个狠心的……”

林如海笑得越发尴尬，连连摇手：“徐妈妈玩笑了，玩笑了。”

林如海这小铺子和怡情院都在京都东南，一共也就隔了三条街，走路不过盏茶功夫，可划起归属却是一个归东，一个归南……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可不只是民间碎语。

这个杂货铺一日也没多少收益，养家已是艰难，老父病重，自己那浑家又临盆在即，家里马上就要添丁进口，处处都要钱！为了省下两个大钱儿的火炭，林如海白日里炉子都不肯点，又怎么会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怡情院去。

徐妈妈看着小林掌柜腼腆的样子，笑得越发欢畅，这林记杂货是老林家代代相传的，老林掌柜当家的时候，徐妈妈就来采买过，南区的东西总比东区的便宜些，虽然扣不下几个大子儿，日子久了也能攒盒胭脂。

不过老林掌柜这个人却是让徐妈妈极为不齿的——徐妈妈以前来买东西的时候，老林掌柜总是借机摸摸手，蹭蹭胸，虽不曾动过真格的，可不该占的便宜老林掌柜也没少占。

徐妈妈本想着自己什么风浪都见过，也不在乎这点小事儿，只要自己买的东西能便宜上几分也就够了，可谁想后来她才发现，老林掌柜或许是自诩风流，以为已经把徐妈妈迷住了，卖给她的东西反而还要贵了些……

从那之后，徐妈妈就没进过这林记杂货铺子，直到前一阵，听洒扫的小厮聊闲话，才知道老林掌柜脑中了风，人虽没死，半边身子却瘫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徐妈妈心花怒放，本着看笑话的态度又来看了一次，就发现了这个小林掌柜。林如海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伙子，生得俊俏，迎来送往的也会讲话，光站着就透出那股机灵劲儿。

徐妈妈当时腿就软了，老话里讲父债子偿，当年你老子吃我豆腐，那就是欠下的债，现在你这个当儿子的就得让我吃回来！

笑了半响，徐妈妈挥了挥帕子，还想调笑两句。可许是坐得久了，身子不过血，帕子带着的这点风，就让徐妈妈觉得这屋子越发的冷了。

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徐妈妈那些小心思也就淡了不少，这屋子太冷，一件衣服都脱不得，不如先办了正事儿，改日天儿好了自己再来和小郎君好好说笑。

“小林掌柜，可别说姐姐我不疼你，除了院子里要的，今儿我可还得帮着几个姑娘带点东西……”

林如海一听这话，精神头就来了：“徐妈妈您都要点什么？别看我这店小，咱这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东西也好，包您满意！”

徐妈妈娇嗔：“就说小林掌柜的能说会道，不过你总叫人家徐妈妈，叫得这么外道，还想人家满意？”

“看我这张嘴。”林如海轻轻的拍了自己的脸蛋一下：“那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