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双还是跟随傅怀来了回春楼,月色如幕,撒在红砖高墙的楼阁上。
这夜夜笙歌的楼房,此刻看来却静得出奇,好像一位闺房赏花的少女。
他们从小道进入了回春楼,又悄悄来到杜若的房间。
杜若的尸首早便被衙门抬走了,偌大的房屋里,满满是血腥味夹杂着甜腻的脂粉香。
朦胧夜色中,仿若还能隐约窥见桌椅的轮廓,信双顾不得细细的看,便四处开始找傅怀的羊脂白玉佩。
傅怀便好,不知进屋和信双一起找玉,反倒是自己在屋外左右摸索。
信双气不打一处来,朝着门外说到:“你在磨蹭什么!快进来找呀!”
傅怀害怕信双引来捕快,也蹑手蹑脚进屋了。
夜里的屋中极黑,要找到小小的玉佩便是困难至极。
信双伸手往看不见的地方四处探寻,良久,她在圆木桌子上摸索到一种软棉娇嫩的东西。
她自然明白,那断不会玉佩的,可还是耐不住好奇。
信双拿着那东西,往有月光的窗前细看。
那是一朵花,幽蓝呈六瓣的形状,瓣尖好像还有紫色的花丝。
花朵极其好看,有一种缄默混合鬼魅的感觉。如今花瓣有些卷曲,金黄的蕊也有些倦意,该是开了几个时辰的样子。
信双还在望着花,陷入沉思之中。耳畔便响起傅怀粗犷的声音
“找到了,快走”傅怀过来拉着信双的手离开,她忙乱中将花放回圆木桌子上。
两人又沿着小道往回走。
“怎么会在床边呢!”傅怀的自言自语打破了寂静。
“你在床边找到的?”信双望着傅伊怀手中的玉佩说到。
“是呀,怎么会在床边呢!”傅怀颓然的自己笑着。
信双不想去管他那呆傻的模样,只默默思量着那朵奇怪的小花。
良久,信双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泽,她急迫的拉着傅怀的手臂。
许是她拉得紧了,傅怀有些吃痛,伸手去退脱她,说到:“你怎么了呀?”
信双兴奋的望回傅怀,说着:“怀,你看到圆木桌上的花了吗?”
傅怀只感烦躁,应付着说到:“什么花?”
信双越发兴奋了,她压低声音说:“杜若房间的圆木桌子上有一朵奇怪的花。”
傅怀不愿听她的疯言疯语,便把步子加快了些。
信双没有看出他的烦躁,继续说着:“那花开得鲜艳,定是只摘下几个时辰的。”
傅怀几欲发怒,隐忍着说到:“那又怎么样?”。
语间,他突然停顿住,“几个时辰的!”,傅伊怀不自觉的重复到。
信双在一边使劲的点头,应答着:“杜若是昨日夜间被害的。”
傅怀觉得心房一震,他不由的停下脚步来,沉沉吸一口气,说到:“那便是说,便是说,有人在杜若死后又进了那个房间!”
信双也被这惊人的推测吓到了,她望着傅怀说着:“为什么要在杜若死后放一朵奇怪的花在她房中呢?”
傅怀显然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定了定神,对着信双说:“不管是为什么,这都与我们无关了,不要理会就是了。”
信双点点头,表示赞同傅怀的观点。
依云镇的夜还是那般安静,像个熟睡了的孩子。只是,没有人明白,静默的背后藏着彼此的秘密,在夜里起伏,从不曾睡去。
次日的清晨,梁追便带着那两个雨夜前来的男子回到了客栈。
“杜若案子还未结案,这两人便先在你们客栈待着。”梁追往碗里为自己倒了清茶,大饮一口以后,望着金小凤说到。
金小凤放下手里的账本,应上一个客套至极的微笑,“我们客栈开门做生意,怕是不好留下他们吧。”
梁追似乎早就对她的推辞有所准备,他侧目望着金小凤眼角的几条细纹。
他理了理刀鞘,说到:“他们可都是与本案有关的人,还请金掌柜担待,至于这食宿之钱嘛,我师傅说了,算是衙门的,先欠着金掌柜的了。”
一旁的信双耐不住性子,望着梁追吼道:“我们开客栈的,又不是开善堂,还请梁捕快不要为难才好。”
梁追还未迎着白蕾解释,一旁的白衣男子便桀骜的说着:“既是客栈容不下在下,衙门又没有办法,便是请捕快兄弟快点放我们出了小镇。”
梁追继续倒着茶水,甚至不抬眼望他,便说:“依云镇里出了命案,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吗?”
梁追语句落下,便好似把众人都给定住了,没有人再说一语。
还是另一位穿宝蓝衣物的男子出来打了圆场,笑嘻嘻的说到:“这姑娘说得也不错,衙门抓人,总不好要百姓养着,好奈我们都是茶叶商人,还有些闲钱,便是给了金掌柜的食宿钱就是。”
白衣男子侧过脸去,轻哼一声,冷冷的干笑。
信双觉得这位蓝衣男子甚是奇怪,不但不着急走,反而极力想要搅进杜若的案子。
她打量了那男子几眼,笑着说到:“公子不着急赶路吗?”
男子迎上她的笑颜,说到:“自然是着急,不过既然走不了,便多赏几日依云镇的景,也是无妨的。”
信双不再说话,她想起傅怀曾告知过,眼前的蓝衣男子独自出过客栈,又想起杜若房间里那朵奇怪的花。
“什么事这么热闹呀。”沙哑低沉的男声打破了客栈的氛围。
众人抬眼望向门外,来者身着棕黄色布衣,腰间亦是有一把黑鞘大刀,这正是梁追的师傅,依云镇的捕头秦临。
秦临进屋便好不生疏的坐在长桌一侧,望着金小凤说到:“小凤,我今日甚是馋你做的溜肥肠了,快去端来,让我吃个痛快。”
金小凤不去理会秦临,只低眼看着账目本上的蝇头小字,说到:“我这个客栈要养着许多白吃白喝的人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哪里还有什么肥肠,以后怕是要顿顿吃白菜了。”
秦临自然是听得懂金小凤字字句句里的弦外之音,却也不生气。
他只满脸堆笑看着金小凤说到:“信双是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不懂事,要是破了杜若的案子,还会少了你的好吗?”
金小凤别过头不再看向秦临,只对着一直没说话的青青说到:“还不去收拾两间房出来,难不成还敢为难了秦捕头吗?”
青青急忙侧了身往楼上走,秦临抬脸瞅一眼梁追。
梁追急忙心领神会的对着她说到:“我与你同去。”
青青自是欢喜,楞楞站着等梁追跟上来。
信双也回到后院择菜,众人系数散去,只留下秦临和金小凤。
秦临一面笑意更深,一面望向金小凤说到:“阿追跟青青还是很般配的。”
金小凤猝然发笑,说着:“那便让你徒弟早些来提亲才好,要是少了聘礼,我可是不干的。”
秦临喝一口茶水,说到:“你惯是这样的精打细算。”
金小凤伸手帮秦临拍洛了肩头的一只瓢虫,问到:“你们问出那两个是什么人了吗,别不明不白的就住在店里了。”
秦临抚了抚金小凤头上的簪子,说着:“都是茶叶商人,白衣的叫余景浩,蓝衣的叫顾嘉知,出不了什么事的。”
秦临话虽如此,却也免不了要金小凤多些小心。
末了,也没再说案子的细节,只告知余景浩和顾嘉知会多留些时日。
依云镇的日子,还是这般不咸不淡的过着,余景浩和顾嘉知也住下有一段时间了。
顾嘉知识趣,常常肯帮着店里劈柴择菜什么的。余景浩则不然,浑浑便只知做自己的事,只是没有时时吵着要走了。
杜若的案子并没有眉目,他们便也只能继续住下了。
回春楼又有了新的花魁,叫做桃夭,比不得杜若貌美,却也引得大批人往里涌。
这个桃夭本是回春楼一个不太起眼的姑娘,说是杜若死的晚上,还是她去衙门报的案。
也不知这后来是怎么了,突然间又会弹琵琶又会唱歌的,跃然成了回春楼的花魁。
这一日信双觉得心口憋闷,浑然吃不下东西,勉强喝些粥也都吐出来了。
如此一来急得金小凤都乱了阵脚,催促着青青去请隔壁药房的傅掌柜来瞧。
傅掌柜号了半天的脉,乐盈盈的望着金盏凤说到:“该是要恭喜掌柜的了,这信双姑娘是有喜了。”
金小凤面色突变,连信双自己也惊着了,只干闷不做声的躺在床上。
青青反而一改往日的温顺,指着傅掌柜就说:“您是看糊涂了吧,信双尚且还未出阁,哪里会怀孕!”
傅掌柜忙是迎着青青就解释道:“这怀胎的大事,若无十足的把握,怎敢乱说。”
青青也一时语亏,只可怜的望着金小凤。
金西小凤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言。一面又忙不迭的从袖口处拿出一定银子。
她使劲将银子塞在傅掌柜手上,说到:“信双浑然不知事,还请傅掌柜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才好。”
傅掌柜笑眯了眼睛,伸手接过银子,还顺势从金小凤手上抚了一把,说着:“金掌柜这么诚意十足,我断断是知趣的。”
金小凤吓得赶快抽出了手来,斜眼瞪着床上的信双。
信双不敢回看金小凤的眼神,便看向她身边的傅掌柜。
这是傅怀的亲爹,是她腹中孩子的爷爷。坏笑着的傅掌柜,眉语间似乎还有些像傅怀。
信双在心底冷笑,殊不知傅掌柜若是得知孩子的身份,还是否还会表现出那种令人作呕的嘴脸。
金小凤送走了傅掌柜,只身回到屋里,奋力关门的响声比平时大上了好几倍。
怪不得她如此生气,依云镇里的人本来就少,往来大家都认识。
双凤客栈里出了如此羞愧的事情,还让她以后怎么抬脸做人。怕是吃喝的客人,茶余饭后都该拿她打趣了吧。
“谁的?”金小凤望着白蕾没有半丝血色的脸,历声喝到。
信双本不打算哭泣的,奈何泪水毫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她不能说呀,决不能。以金小凤的性子,该是要逼着傅怀娶她。
傅怀会娶她吗?连信双自己都不知道,傅怀有他的前程,他要参加科举,他会高中状元,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丑事呢?
信双不说话,只簌簌的独自哭泣着。
金小凤越发恼了,指着信双说到:“好你个臭妮子,你干出这样的事,让老娘的脸往哪里搁,便是要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才好。”
金小凤话语刚完,便伸头往墙壁上撞。
她动作之猛,当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幸得青青反应也快,起身牢牢拉住金小凤。
金小凤摔开青瑶,坐在地上呜呜的哭着,边哭边骂到:“你个狠心的人,当真看我撞死了,你也不肯说吗?”
青青拉着金小凤,也在一边迎合着,说到:“信双,你便早些说出来,也好让母亲想办法呀。”
信双只觉得耳畔轰响着,仿若脑袋都要炸开来了。
偏偏此刻腹中又是极疼,她紧紧捂着腹部,大吼到:“我说”。
屋中顿时安静了,方才的喧嚣依稀还在耳旁,现在却宁静至极。
信双低垂着头,说到:“是,是-”。
“是我的”信双还没说完话,屋外便传出了一如洪钟震响的男声。
屋门处站着的,正是那日雨夜到来的男子顾嘉知,他依旧着一身蓝衣,左手上的玉扳指愈发饱满温润。
此语一出,便是惊讶了所有人。
顾嘉知向前跪倒在金小凤面前,说到:“我与信双两情相悦,希望金掌柜的成全。”
金小凤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又望了望床上虚弱的信双。
信双朝着金小凤点点头。
金小凤轻叹一声气,伸手扶了顾嘉知起来。
“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吗?”金小凤轻声问顾月明。
事已至此,也便只能成全顾嘉知与信双了,尽管金小凤是不愿意的。
怎么可能愿意呢,养了多年的女儿被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糟蹋了,又叫她如何不急。
“我家在京城,父母早亡,嘉知少时便四海为家,做些小生意糊口。”他说得恳切,论谁也挑不出一星半点的毛病。
金小凤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说:“那你此行是去何处,与你同行的余景浩又是何人?”
顾嘉知懂事的为金小凤端来一杯茶水,说到:“以往从徽州运了些茶叶到京城,此行便是到京城去收些余下的银两,那与我同走的余景浩不过是同路的生意人罢了。”
金小凤听得认真,左右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呀。
她喝了口茶水,说到:“那你便留在依云镇同信双成了亲,等胎气稳固些再到京城吧。”
顾嘉知眉间喊笑,忙说到:“嘉知便正有此意。”
信双楞楞望着母亲和这个陌生人谈论着自己的婚事,只觉得深深的不安,袭心而来。
顾嘉知在说谎,她知道,但她不知道顾嘉知为什么要这样做。
眼前这个蓝衣的硬朗男儿会是她的夫婿?她不敢往下想。
但她似乎很清晰的感受到,跌宕的谎言和故作镇定之后藏着更为复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