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着海蓝色长衫,白色外衣满脸惊诧的少年,将这个和他们身着同样衣服的自称是谢意君朋友的男子引入谢家。
“老爷和小姐都不在家,你若是有什么重要信件就交给我们的二老爷。”少年的话说的很轻柔,也很平静,虽然他们眼神中依旧有差异,但却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张世然心中暗自惊诧,谢意君和自己昨夜一别难道还没有回来吗?
穿过一条木叶森森的小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敞轩,伫在错落有致的竹林之间,敞轩之上,竹帘深垂,随风飘动,竹子的影子也跟着随风飘动,就好像是印在竹帘上会浮动的中国水墨画。
这幅飘逸的水墨画之后可以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随风浮动,好似天边。
第一次来到谢家,张世然感受到的是一种苍凉的美;那第二次来到谢家,他感受到的就是清雅的美。
垂帘之中,已有茶叶的清香传来。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咳嗽声音。
张世然微微一怔,这咳嗽的声音却相当熟悉,这不正是他和谢意君去月牙泉的那个晚上听到屋内发出的咳嗽声。
两个白衣少年上前通报,但还未踏出几步便听到竹轩之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故人之子前来拜访,老朽本该起身迎接,可惜身体抱恙……”说罢,竹轩之内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两个白衣少年停下脚步,皆是回头望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张世然。
庭院寂寂,有风吹过。
张世然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老人的声音居也不禁动容。只是他听到“故人之子”的时候,心中还不免奇怪,难道轩中之人认识自己?
老人轻微咳嗽了一声,随即道:“张世然,一生在世,只求释然。”
张世然虽未见到垂帘之后的老人,但被一个从未谋面之人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不免一惊。他快步上前,撩起竹帘,踏入轩中。
老人悠然卧坐在竹轩之中,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块金丝楠木的木根茶几,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紫泥火炉,一把紫铜胡,一柄蒲扇,还有一套极为精美的青瓷茶具,两副茶盏之中,已经倒满了茶。茶香四溢,再加上竹香,皆是令人心醉。
老人眄了一眼张世然,看了一眼他腰间的的刀,拂髯颔首而笑,道:“阁下果然一表人才,请先且坐下,有什么事饮下这杯清茶之后再谈不迟。”
张世然本有一肚子话想说,但也就此打出,一揖到地,毕恭毕敬地坐了下来。
饮茶之间,已是唇齿留香。
老人淡然道:“此茶如何?”
张世然垂首道:“好茶。”
老人点点头,含笑道:“这是明前的上好毛峰,是我托人从古徽州那边特地快马加鞭送来的。”
张世然望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怔住了。
古徽州。
老人将茶碗放在茶几上,道:“老朽谢仲群和大哥谢伯群去中原行商,途中遇到劫匪,还是令尊侠义心肠出手相救,这才解了我们的困难。”
谢仲群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忽然一阵咳嗽,他看到张世然关切的眼神,微微笑道:“不打紧,毕竟老了,没什么用了。”
张世然微微蹙眉,虽然他并没有学过医,但是习武之人毕竟还是懂一些肤浅的医术,即便是瞎子此刻也能看出来谢仲群是重病在身,仍未痊愈。但是他也仅仅是看着谢仲群,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谢仲群不等张世然说话,又继续道:“君儿是不是又在外面使什么性子,不愿回家,让你带她求我什么事情吗?”
张世然心中一紧,连忙道:“不是,我并没有遇到她,而且我也在找她。”
谢仲群的笑容忽然凝固,吸了口气道:“难道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张世然摇头道:“昨夜她分别之后,便再未看到她,分别之时,她告诉我让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之后便来这边找她,可是……”
谢仲群厉声道:“这孩子简直无法无天,想必是独自一人去找她的父亲去了。”
张世然蹙眉道:“我听说他去月牙泉那边会见一个友人。”
谢仲群颔首道:“不错,我们收到南宫放来信,信中说你和南宫雪已经到达月牙泉边……”
谢仲群话未落音,张世然忽然大骇道:“这不可能!家父他,他已经死了!”
谢仲群手中的茶碗忽然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张世然捏着双拳,手上的青筋暴涨,悲恸道:“我们全家除了我和妹妹之外,都被浮生门杀害了。”
谢仲群闭上眼睛,叹道:“想当年我们受到你父亲的帮助,如今还未见面,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张世然恨恨道:“我也在找他们,我现在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谢仲群叹了口气,道:“那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张世然闭上眼睛痛苦道:“被灭门之后,我和小雪就被送到这边,那些人准备将我活埋,可是小雪却私自解开绳索,将那些人杀掉后这才把我从棺材中挖了出来……”
说到这里,张世然红着眼睛,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谢仲群眼角微微抽搐,闭上眼睛,好似不忍继续听下去,又好似在沉思。
过了许久,谢仲群才睁开眼睛,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浮生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非是令尊的罪过什么人吗?”
张世然道:“家父一向宅心仁厚,在我们那边是公认的儒商,不但每月行善施粥接济穷人,还在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在我们那边开设私塾,怎么会有什么仇人呢?”
茶碗中的茶凉了。
谢仲群低下头缓声道:“我请你帮我一个忙,请你务必找到君儿,我现在重病在身,已经不能过去,而且大哥他也已经失踪了,现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说着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都放着光,抱拳道:“拜托了。”
张世然立刻起身,作揖到地,道:“不用您说我也一定要找到她的。”
谢仲群道:“嗯。”
张世然又问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找到浮生门的人吗,我之前问过吴六爷了,但是他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谢仲群黯然道:“浮生门的人行踪一向飘忽不定,没有得到各位堂主的命令,是绝不会在江湖中出现的,而那些堂主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至今见过那些堂主真面目的人也是寥寥无几。那些入了浮生门的人,终究是要忘记尘世间的一切,必定是断红尘之人。”
张世然怅然道:“难道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谢仲群道:“若不是他们来找你的话,你是绝不会找到他们的。”
他望着神色忧伤的张世然,道:“这仇我们必定要报,但是现在我们先要养精蓄锐,毕竟敌人还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张世然点头道:“是。”
忽然间,他这才想起夜里那个客栈老板给他的信,但望着谢仲群疲惫的神色,忽然心中悠然升起一丝不忍,谢意君和他的大哥都失踪了,想必已经让谢仲群极为费神,那个客栈老板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信件内容一定极为重要而且可能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消息,此刻告诉他的话,难免又让他费神。
想到这里,张世然不禁感叹。
张世然的神色自然逃不过谢仲群的眼睛,谢仲群道:“你到这里来还未告诉我什么事,可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张世然心中不禁难受,但是他觉得既然这信件中肯定有些重大的消息,即便告诉谢仲群让他伤神,也比不告诉谢仲群好,毕竟若是他不知道的话,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比此刻让他伤神还要痛苦百倍。
他将信件递到谢仲群身边,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谢仲群嘴角微颤,表情也似乎有些异样,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是一句话没说,接过了信件。
他打开信,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之后,便将信中的纸丢入了燃烧着木炭的紫泥火炉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焦枯味道,却是将茶叶的香味掩盖掉了。
一阵风吹动了厚厚的垂帘,帘叶浮动,沙沙作响。
谢仲群叹道:“他可是死了?”
张世然心中怅然,他想到了昨夜客栈老板赴死的场景,还有那浓浓的血腥味,虽然他和那个客栈老板不管两面之缘,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但是他依旧感到心中沉甸甸的难受。
张世然道:“……是。”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谢仲群望着即将熄灭的火焰,道:“也许你很快又会见到浮生门的人。”
张世然一怔,道:“那信上说的?”他脸上那些沉闷的表情忽然烟消云散,只是此刻他的表情却是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惊讶。
谢仲群点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张世然的问题,却是在诉说着那些年的往事,“我们谢家在明珠城家大业大,但树大招风,毕竟有很多人嫉妒我们,在生意场上处处暗算我们,阻拦我们,甚至还有些人挑拨离间,想要趁机吞并我们,夺取我们的家产,而最近这种针对我们谢家的事情更甚,我们所走的几趟货物更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张世然道:“难道你们没有报官?”
谢仲群轻蔑道:“报官?你可知道,我们的官府一直想侵吞我们的家产。”
张世然被谢仲群的讲的话弄得的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讲不出了。现在他似乎明白他看到的那个倒三角眼的捕快和他的手下看上去却是一脸土匪的感觉,怪不得他们杀人不眨,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土匪,他们身着的官员的衣服,但是做的事情却是土匪干的事情!
谢仲群叹道:“官员和土匪结合,才是最危险的。”
谢仲群神色迷离,望着张世然背后的空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