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紧紧皱着眉头,一身普通的衣衫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和火狼王很像,不过眼前这个人的煞气没有那么重,更多的是不容侵犯的威严感。
他朝着她娘的床边走去,坐在了床沿上。小米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她从小生活在山中,除了宁好,她还没有见过有其他任何人进入山上过。
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和她娘很熟的样子。他轻轻握着御风的手,一动不动看着她。
看着看着,那个男人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怕将她吵醒,接下来虽然不停地叹气,却总是很小心控制气息。
这时,她娘醒过来了。
“之秋,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似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
见男人一直紧紧皱着眉,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毛。
“不要这么严肃啊。”
男人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小小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床上躺着的人又说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若是不小心死去,现了原形,还请你不要害怕。”
男人还是沉默不语,牵着她的手又抓紧了一点,好像这样就可以留住她似的。
她回握着男人的手,接着说道:“最后麻烦你一次可以吗?”
过了好久,男人才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她说道:“等我死后,将我的原身烧毁,还有就是小米,你的女儿小米,我说过会带着她爹一起回去的,可是我食言了。你不要去找她,不要让她知道我已经死了。”
男人背对着小米,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知道她自己已经泪眼模糊,嗓子里火烧一般的疼。
那一句一个死后,听的她心惊肉跳,心口堵着无法呼吸。
她娘努力的伸手想要够到男人的脸,却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小米此时已经明了,那个男人就是她爹。而她娘,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御风?”
他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死神和小米并肩而立,带走的却是她娘。
他的背影弯曲着,像一截长歪了的树枝。很坚硬,也很脆弱。
小米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她扑到床边,却扑了个空。
是幻觉,她脑袋里一下子清醒过来。不是在做梦,刚才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洞。
一定要赶快醒过来,不然就会不知不觉中幻境所吞噬,再也出不去,最后困死在这里。
现在为时尚早,应该还来得及。
话虽这样说,她却怎么也舍不得强迫自己醒过来。
这里待着的,一个是她杳然无踪的娘,一个是她素未谋面的爹,这让她如何舍得离去。
她望向床上,她娘安静的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而她爹,依旧沉默不语,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爹的模样,不料却是这样一副光景。一个人的初见,另一个人的永别。
明明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心里总是不相信的。不相信她娘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真的也会死去。尽管偶尔也会有一些不好的猜想,但总是及时刹车,想都不愿意想。
现在亲眼见到她娘已经逝去,心中的伤悲可想而知。比她更伤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叶之秋,也就是她爹。
那个仿佛石化一般的男人,表面上看起来依旧不动声色,可脸上的泪水出卖了他。他竭力控制自己,却无法做到冷静。
其实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和她一起去完成,可是她巧笑嫣然艳波流转的脸上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
可是,她弥留之际,自己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真哀无声而悲,他已经说不出话,生怕一开口就会掩饰不住自己的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这么悲切的看着这两个人。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伏在已经冰冷的她身上哭到不能自已。
小米感觉有一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隔着厚厚的屏障。
“小米,快醒醒,快醒醒,你怎么了?”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透蓝的天空。
醒过来了吗?
宁好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已经满脸是泪。
这样的幻境只对脆弱的人有用,它侵入人最绝望的部分,无孔不入,越是心上带伤的人,越是会被吞噬。
之所以宁好没事,一是因为掉进来是就是睡着的,被重重一击,反倒清醒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思念。
说直白点就是没心没肺,没有可供入侵的伤口。
清醒过来的小米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坑而已。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一言不发的走了。
宁好不明所以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她突然停住了,回头向上看了他一眼,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宽广的胸膛里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偌大的地方只听见她极力压抑的抽泣声,哭的人肝肠寸断。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的鼻子却不听话的酸了,仿佛被感染了一样。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想要抚平她的情绪。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在小米光溜溜的头顶,她停住了,诧异的抬起头来。
一脸泪痕还没有来得及擦,晶莹剔透的眼睛折射着宝石的光泽。
宁好一个闪躲不及,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
两个人都怔住了,傻傻地对望着。小米忍不住破涕为笑,说道:“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我就哭什么啊?”
见小米笑了,他也笑了。
没有告诉她,看见她那么伤心,自己又没有一点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又着急又自责,才会落泪。
“你的病好了吗?”
他看起来挺精神的样子,一扫先前的颓败与阴霾,一点不像生过病的人。
“嗯,已经没事了。”他回答。
这里离寺庙已经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没想到竟然这么邪门,一离开那里,他的病就好了。
“那就好。”她有些心不在焉,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了?”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小米有些怪怪的。问她她又不回答,让他极其不放心。
在这个时候,小米真的很想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话到嘴边,转了好几个弯,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他一定嘲笑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啦,是她自己神经过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是因为太担心她娘才会看见这样的情景。
幻境本就是随着人的意识变化而成,用以迷惑人,或是伤人。
可是她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场幻境而已。
料想她娘真的已经驾鹤西去了吧,她也不必太担心,她知道她爹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
也没什么不同嘛,反正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是有爹和娘的人。早就应该知道她是出了什么事,这一次只不过是更加确信了而已。
就好像一直以来的信仰一瞬间被动摇了,感性上不愿相信,可是理智告诉她,不会有奇迹了。
每次一有什么事情,她就会下意识的逃避。她觉得累了,很累很累,她想睡觉了。
“宁好……”
“嗯?”
“背我,随便往哪里走。”
原本下山就是为了来找娘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找不到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妖和人都无法活着去的地方。
既然这样,去哪儿就没有什么重要了。
宁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摇摇头自我否定掉了。
“算了算了,还是向南走吧。”
至少她想去看看娘到过的地方,留下的痕迹。证明是真的有这个人,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
没等宁好回答,她自顾自的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子,像只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
“背我,不然我就挂在这里。”
这么赖皮的小米他还是第一次见,平时爱理不理的她竟然能这么粘人,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点欣慰,又有点受宠若惊。
还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啊,被别人使唤还这么高兴。
“好好好,背你。”他有些无可奈何。
小米从他身上滑下来,他立马蹲了下来。
“上来吧。”他回头说道。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一定是你上辈子有恩与我,所以我才会说什么下辈子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这种类似的话。以至于上天被自己的诚心感动,一挥手成全了自己。
其实他也不亏,小米刚才不就是背着他的吗,他可比小米沉多了。
小米难得安静的趴在他背上,没有抗拒。
“我们去哪儿?”他问道。
没有人说话,回答他的只有耳旁均匀的呼吸声。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竟然睡过来了。
他温柔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叫醒她。
随她吧,睡吧睡吧,睡醒了太阳又会重新升起的。
日光下,两个身影不紧不慢的移动着,一步一步走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