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宁好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个笨蛋,反射弧长的跟别人不一样吗?
刚才让他不要说话,他偏要说,现在……现在也不是非要他讲话,可是也没有要他不要说啊。
手指轻轻抚过左手腕处的手链,那个小小的玉温润如初。
是不是错了?
“小米。”
“嗯?”
“我想回去了。”
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脸懵逼的望着他。
“你一个人去吧,我,我只会拖你后腿。”
有些意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她当然不知道,每次看着她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借口,”沉默半晌,她冷冷的说道:“你害怕了对吧?因为在客栈门口是我非要你留下来的,这才第一站,你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所以你害怕了,想逃了,不过没关系,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事啊。”
留下来或者不留下来,都不重要,她只是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可是这怪不了任何人,从踏入那片土地开始 ,无论主观意识如何,都注定走不出去。
就知道他靠不住,一惹麻烦就想逃,一开始就不应该带他出来。
不生气,不能生气,她没有资格责怪他不是吗?
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捏的骨节泛白。
“我不是,我只是……”他紧紧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想再看他,她一转身,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
“你走吧。”
走吧走吧,都走吧,都是一个人,一直一直……
那个孤立的背影坚如磐石,是让他走,可是她没有走,在等他拉她。
不能做先走的那个,也不忍看着别人先走。
身后寂静无声,她心下一慌。
“你……”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宁好的影子,她的身后已空无一人。
小小的一抹绿色静静的躺在地上,在一堆枯枝败叶中格外显眼。
混蛋,所有人都是骗子。
小时候的恐惧感突然袭来,胸口沉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十岁那年,娘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小米,不要偷看,你数十秒哦,娘要给你一个礼物。”
她开开心心的背过身去,蒙着数了十秒。
“娘,好了吗?”
数完之后,开开心心的转过来,已经没有人了。
一颗散发着黑色光泽的珠子放在桌上,颜色混浊不清,并不好看。
奇怪的走过去,拿在手里,黑色的珠子一下在手心化开消失了。
自那以后,她娘再也没有回来。
心口隐隐作痛,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弃她而去呢?到底自己是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让上天这样跟她开玩笑。
走过去,捡起那个手链,仿佛又看见那张讨人厌的脸。
讨厌!
抬起手臂想给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扔得远远的,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放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在腰间。
没了宁好的羁绊,赶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天黑之前,便看见柳泠玉所说的断崖。
比她想象中的近了很多,难怪他会对此深信不疑。传说与谎言一样,七分真三分假,方可以假乱真。
断崖很高,深不见底,伸头一望,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不过这倒让她安心许多,再陡峭的悬崖都是实物堆出来的,只要有依撑,她就有办法。
先歇一下,明天再下去吧。
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有一丝丝希冀,希望宁好还会回来。
坐在断崖边,脚悬在半空中打着晃儿,像是小时候坐在小河边的夏天一样。若是有人轻轻一推,便会掉入这万丈深渊,陷入万劫不复。
天渐渐黑了,巨大的深渊如同一张吃人的嘴,随时准备将人吞噬。
把后背留给陌生的环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旁靠着坐下来。
许是白天许多事情积压在一起,她有点累了,头晕晕的。
夜晚的凉风从林间吹进断崖,她头枕着手臂,双手抱膝,似是睡着了。
忽然,一块小石子咕噜噜从她脚边滚过,落到前方的草丛里不见了。
眼珠转了一圈,就看见躲在一棵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宁好。弱小的树干遮不住他庞大的身躯,头倒是隐藏的极好,不料突出来的肩膀出卖了他。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
刚才的小石子是宁好故意扔过去探路的,想看看她睡着没有。
这个白痴不是走了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心头浮现一万个问号,还有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先看看再说吧。
又等了片刻,见小米没动静,猫着腰蹑手蹑脚就从树后面出来了。
走到小米面前,停下来看了看她,又蹑手蹑脚地朝着断崖走去。
透过两只手臂与膝盖间的缝隙,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纳入眼底。
怎么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啊。
看着他猥琐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站在断崖边上,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小米,她不自觉避开了视线。知道看不见,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就是这短短的错开视线的一秒钟,再望向断崖,哪里还有宁好的影子。
大哥啊,你不会是跳下去了吧?
平时叫你多看书多看书,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真以为自己是罗汉转世神仙后代吗?
唰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断崖边上,又触电一般缩回了头。
匆匆一瞥,就看见崖壁上趴着的小身影。除了宁好,还有谁?
幸好,差点被他看见了。
不对啊,为什么不能被他看见。
断崖上的宁好只感觉全身吃力,顾不上什么有没有人。况且刚才他也确认过了,小米睡着了。
此时就只顾着专心致志地爬,毕竟这万丈悬崖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想在小米之前拿到双花镜,就算拿不到,至少也可以探探路。不需要她的夸奖,只是不想她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如果不幸挂了,也算是英勇牺牲,哪怕没有烈士的称号,也换不了她心中的一座坟。
小米才不管他想什么呢,她只想知道,这个说要回去又半夜偷偷摸摸溜回来想爬下悬崖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告诉她是正确的,若是她知道宁好的想法,估计不仅仅没有一点感动,反而会不屑一顾。
凛冽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巨大的峭壁上,他的身影显得格外脆弱渺小。
碍事!他找了个凹陷处,将上衣脱了。一扬手,衣服如落叶一般坠落进深渊不见了。
只看见衣服掉了下去,她没有注意被岩壁挡住的宁好,以为是他掉了下去。
粉身碎骨,她的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来不及多想,一纵身跳了下去。
万丈悬崖终于等到了猎物……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她看见了正在坠落的黑影。
在空中无法作出反应,只能认着重力加速度拉着她直直往下掉。
一伸手,勾住了宁好的衣角。
只是一件衣服,力量大得撕裂了指甲。
怎么会这样,自己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还是来不及吗?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会尸骨无存吧。
一下不留神,差点撞到岩石上,她不得不收回思绪。
瞅准机会,将宁好的衣服挂在了横出来的树上。巨大的冲力撕碎了衣服,给她争取了半秒时间,起到缓冲的作用。
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却没时间在意。
等到可以看清地面的时候,才发现是一片森林。
选中一棵树,双脚蹬了上去,树枝喀喇一声断裂,她就势滚到地上,打了好一个滚,才停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心砰砰直跳。
刚才跳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手脚完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掉落的时候感觉不到,一停下来,手掌和脚都火辣辣的疼。
小米的皮肤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特别坚硬,刀都砍不进去。一路下来,竟然被磨破了。
完了完了,饶是自己都这么狼狈,宁好那样简单粗暴的掉下来,能找到尸体都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还是不甘心。
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对着嘴吹了两下,就算处理过了,好像这样就可以消毒止痛一样。
这里和上面一样,树枝都光秃秃的,偶尔发出一两声干脆的断裂声,似乎干枯很久一样。
许是周围的环境与上面相差无几,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找遍了附近所以的地方,别说宁好的遗体,就是个活物也见不着,一个渣子都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差不多一个地方掉下来的啊,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留呢?
难道说,从高处掉下来,被分解得渣都不剩了,还是掉到了离这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当然找不到,因为宁好根本没有掉下来,此刻他正在和深不见底的深渊做斗争呢。
如果她刚才纵身一跳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或许还可以听见他的回应。但她太沉默,错过了机会。
本着找不到身体誓不罢休的精神,她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搜查着,唯恐错过了一丝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