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提耶罗听人骂他,脸上也不见愠色,道:“雨四侠又说错了。先前呢你说贫僧放的是‘狗屁’,那自然是说贫僧是狗了。但后来又说贫僧是‘贼秃’,那又说贫僧是和尚。这狗定然不是和尚,和尚也不是狗。雨四侠这样说,是把天下的狗都当成了和尚呢?还是把天下和尚都当成了狗?贫僧在江湖上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不值得一提。那少林寺方丈永光大师呢?他是和尚,还是狗?或者既是和尚,又是狗?”
雨扬冬、白炎此时大祸临头,虽然听他这般混淆不清的言语,也都不敢取笑。雨扬冬趁着他不注意,又把手向后搭去。白炎只觉身上暖洋洋说不出的受用,绳索自是渐渐解开了。他本待奋力一挣,彻底脱困,却想起那老妪说“天罗千锦”能将人活活箍死的事来,倒迟疑了半晌。
只听摩提耶罗不紧不慢,又道:“至于君老先生收了几个徒弟,在那飞来峰大会之前确实只有我师兄肖大侠一个,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但之后嘛,除了我还有几个,我也不清楚。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来去无踪,哪一天高兴了就收个徒弟,也是没准的事。这可又犯了江湖上什么规矩没有?”
雨扬冬听了觉着也挑不出毛病,一时无言。摩提耶罗又道:“贫僧听说大师兄帮了雨二侠这样一个大忙,让他早了几十年去西方极乐净土,那是欢喜得不得了,于是万里南来中土,给我师兄帮个大忙。师兄他很少出手,只怕帮雨二侠超度之后,哪一天又敛手江湖了呢!
摩提耶罗说到这里,口里念声“阿弥陀佛”,走到左近一盏明灭不定的青灯旁,掌风轻轻一掠,烛火呜地一下被那掌风扫的几乎熄灭。不过片刻,灯头又复明亮起来。原来他方才那轻轻一掌,实是在剪烛。这一手功夫举重若轻,着实难得之至。
雨扬冬见他还有闲心剪烛,心道:“再不趁着这时候解开白贤侄的绳索,又等到何时?”想着身子向下微弓,一指悄悄探到背后,要去碰白炎身上的“天罗千锦”。
忽然摩提耶罗喝道:“有些人偷偷摸摸的,连个外国人说话也不愿听。”说着拨动手上念珠,似要弹射而出。雨扬冬自忖气力尚未全复,还是不该此时动手,只好缩回了手指,罢了救白炎的心思。
摩提耶罗等到烛火完全变明,才道:“第二,刚才雨四侠说贫僧‘害’了你的三哥,这话又是不对了。自古人孰无死,唯有佛祖普度众生,导恶向善,祛人心魔。雨三侠十年前追杀漠北豪门的时候受了重伤,这些年来一直闷闷不乐。贫僧猜到了他的心思,帮他这样一个大忙,又怎么谈得上‘害’字?”说罢呵呵一笑。
雨扬冬听他说起加害三哥一事,只是气恼非常。听得身后白炎道:“你这话错了!雨二侠、雨三侠阳寿未尽,佛祖尚且没什么意见,你怎么火烧眉毛似的,要替佛祖来普度众生?你这不是欺师灭祖么?”
摩提耶罗驳道:“这小娃娃说话,真是不懂得是非。我佛远在西方净土,怎么有功夫来中原一个个普度众生?倘若什么小事都要他来帮忙,那养了我们这帮弟子,又做什么来?”言下之意竟是说雨扬夏、雨扬秋之死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白炎还要在辩,摩提耶罗已先说道:“小娃娃,这佛家的事你不明白,就少说两句。贫僧还有话跟雨四侠说,你也懂个长幼尊卑的顺序,好不好?”
“第三,小僧用的‘夺魂散’本来就是仙巫洞的秘宝,不过借花献佛而已。你们不知,它贵的很哩!雨四侠你说的什么阴招,可是大错特错了。”这“夺魄散”是仙巫洞一大毒物,当日雨扬冬和白炎都给摩提耶罗撒了一把在脸上,继而沉沉晕阙了。中毒者只要动一动脑筋,便觉头昏脑涨,烦闷不已,肌肤有如刀割。这怪毒虽不致命,但留在脑子里久了,非把人变为痴呆不可。
摩提耶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雨扬冬一句喝骂给解释完了,雨扬冬只怕他要动手,又道:“你强词夺理,我也不愿跟你多做争辩。只是你把我二人捉来就罢了,为何还反复盘诘我漠北邪剑一事?当年追剿邪剑是我三哥所为,你若真想知道这事,怎么不去问他,反而对他下了毒手?”
摩提耶罗眉头一皱,道:“不对,不对!贫僧为雨三侠超度,是为佛祖做大事;但现在来向四侠您垂询,是为自己做小事。这不能乱了次序!”
雨扬冬冷笑道:“既然如此,那这小事雨某人怕是帮不上多少忙。”
摩提耶罗道:“不可,不可。贫僧既然请来了雨四侠,这个忙四侠还是帮贫僧的好。”
雨扬冬道:“若我执意不帮,那又如何?”
摩提耶罗道:“今早小僧和雨四侠单独谈话时,你也是这般态度。还趁我不备,把手边的天澜刃偷了去。小僧既不是痴呆,又何必再跟你多说一遍?”
白炎此时才明白,原来今早摩提耶罗早已诘问过了雨扬冬一回,只是他早间气力尚在,怕是趁着什么空挡取回了天澜刃,又和摩提耶罗反复纠缠了一番,捱到现在。这样想来,两人多半也已交过了手,雨扬冬腰部的那一处重伤也是被摩提耶罗打的。白炎还待再想的清楚些,头脑又昏沉起来。他知道如今事情危急,万万不能在这关头自先乱了阵脚,只有抛除杂念,屏息静听。
谁料摩提耶罗说到这里,竟显得有些急躁了:“小子,你来给评评理。雨四侠偷了贫僧的宝剑,又说要跟贫僧讲论什么佛法。谁想到他开口还没讲到两句,就骂声:‘接招!’一剑就砍了过来。贫僧也不是怕这剑多么多么厉害,只是觉得他好没道理。才拆了几招,这雨四侠又尽使些拼命的打法,哪里是讲论佛法的意思?贫僧一下子急了,竟也收不住手,一掌拍他他胁下,好险好险,差一点也把他超度到了佛祖那里。”这言下之意,颇有雨扬冬武功不足一哂,自己一出手便能伤他的感觉。
白炎见他倒也不似作伪,这才知道原来雨扬冬跟他费劲盘桓了大半日,好容易趁着哪个空隙跑回来解救自己。但想雨扬冬此时的武功,怕是挡不住摩提耶罗,不由得又深深忧虑。
摩提耶罗又道:“雨四侠受了贫僧一掌,竟也不跑,当真讲起什么佛教道理来。只是说的话无非是什么‘南无般若波罗蜜’、‘一切世间阿修罗’。可是贫僧学的是藏传佛法,哪里懂得这些道理?中土禅宗的佛教,在我寺其实是不见容的。”
白炎听了嘿然失笑:“雨四伯又哪里懂什么佛法来?这不过是胡诌罢了。这番僧被捉弄得狼狈还自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