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潇潇,落于昏黄的街角,伥然宛若天哭。
拜月阁内七枚道字凌空,四方乾坤道音清唱,万灵轮回虚影转动。
“李玉郎,你莫要将事做绝!因为你一族私利,越州多少妖族会被人生生挖去妖元!到时我妖族将再燃神战之殇!”水月冷眼瞧着七枚古字,沉声喝道:“杀一个拓跋宗仁,此事就此打住,我等即可回返越州族内,北漠之事暂且不谈!”
白文贤月袍一拂,探手按向虚空,妖圣经文朗朗诵出,氤氲紫气弥漫,聚向月狼妖元溃散之地。
“李少主莫怪,我与宗元兄也算有旧,好歹留他几缕残元,日后送于月狼族内安葬。”白文贤掌指间紫气鼓荡,光华流转间,一道魔焰滔滔的虚影渐渐凝实。
赫然是拓跋宗仁的本体,紫焰月狼!
“白兄自便,”李玉郎轻叹一声,转而望向水月道:“水月兄,莫要急着回去。三圣如此兴师动众来我李家,断没有失了礼数之说,诸位且随园小住,一可领略南宛风情,二来李某确有一事需各位帮衬。”
水月缓缓退开几步,妖元涌动,冷声道:“李少主还要强留我等不成?杀我妖族,羞辱我等在前,此番还妄想我等帮衬?嘿,人族今时连颜面都不要了吗!”
水霖莲足轻落,缓步走向李玉郎,淡声道:“李少主若有意要留下人质,我水霖愿随你处置,还望你放了白兄与我哥哥。”
李玉朗深深望了水霖一眼,招手将古字敛去。一步迈出,足下宝辉连闪,古字隐现。
再回眸时,一袭月白长衫已远远离去。
“诸位,你等栖处已遣人安排。”李曼成扬手一挥,阁外有侍女垂首行入,朝着众妖盈盈一礼。
水月强压怒火,长笑一声道:“今日之辱,来日定当厚报!”
“妖族势大,可我李家从未怕过事,诸位安心去吧。”李曼成言尽领着白依依急步离去,再未多言一字。
几艏小帆宝船光影闪烁,自雨幕深处徐徐飘来,泊于楼阁之下。
“兄长,还望隐忍一时,此处怕早已埋下杀机,切不可意气用事。”水霖轻轻按住自家兄长的手臂,和声劝慰道。
水月望向四方虚空,怅然叹道:“四尊王者锁住大阵,我等简直是自投罗网。”
“是九王乾坤阵,”白文贤冷然落下一语,便笑意吟吟走向侍女,嬉笑道:“仙子前面领路吧,在下还未见识过锦园夜色。”
侍女玉颜羞红,低首执起宫灯,走向远处的宝船。
“白文贤......还真是小瞧了这一代的青丘狐族,”水月眉头一皱,沉默良久之后,无奈惨笑道:“走吧,去看看你梦中情郎给咱们安排的窝。”
水霖轻叹一声,默默转身,倩影款款走向阁外,莲足轻落间,窈窕丽影隐于雨幕之中。
......
夜阑人静,槐雨院中冷风徐徐,摇曳下一树残叶。
檐下孤灯微明,彤光闪闪,在窗格上落了几许萧瑟。
李玉郎静静立于窗后,多宝在其肩头沉浮不定,他低声问道:“影尊是说,那些妖族皆是被秘法制成的傀儡?”
长案后坐着一中年男子,面白如霜,赫然是那日与魔影对饮之人。他闻言放下杯中琼浆,哑声道:“多是些青丘族小修,也有几个蛟族月狼,都被人活炼成了傀儡。”
“八成是白依依暗中炼化的道兵,”李玉郎玩味笑道,“此女倒是心狠,连同族都下得去手。”
“小子,你打算怎么做?”影尊一口饮下杯中酒,淡声提醒道:“吾有言在先,非李家生死存亡,凡间之事吾不会插手,你好生掌握尺度。凡事皆有因果,莫要太过沉迷所谓权势,反倒会使你失了道心,记住,修者重在修行,当落子乾坤,绝非称尊一隅。”
“影尊教诲,小子领会,”李玉郎缓步走至长案前,亲手为影尊斟了一杯琼浆,恭敬一礼道:“只是父亲留下族中家业,玉郎不敢懈怠。”
影尊轻叹一声,目光中也柔和许多,缓缓道:“怕是你早就察觉了吧?你父亲当年并非云游四海,到吾辈这个境界,怎会无故游历红尘?至尊于天地同寿,莫说短短十年,便是出行千年也属寻常。自你父亲消失的那日,天龙宫便降下旨意,随后画尊道统被毁,神像崩塌,李家也备受各族打压,这一切皆是有上古大凶幕后操纵,此番你父也是为之所困,不得脱身。”
“望影尊助我!”李玉郎肃然一礼到底,冷声道:“父亲曾寄一缕灵火于族内,十年前便已光华黯淡,我便料到父亲陷落凶境,然那时我方才修行不久,只得借族内之势,弹压各方。如今修为小成,自当了断族中危难,之后便踏上万里河山,泼墨于乾坤间,游历修行。”
“也罢,吾于李冬荣立过誓约,保李家香火不灭,”影尊落寞的叹道,似忆起了上古往事,“如今乾坤变革,有人妄图灭绝英烈之后,岂当吾辈可欺!你自去翻江倒海,只是切勿多造杀孽,须知因果之数,莫染劫煞,来日成尊做祖,鼎立神像时,会有劫数临身。”
李玉郎目光清澈,无悲无喜道:“若以我掌间鲜血,破灭一世冤孽,还我族人一个公道,玉郎愿承受来日因果!”
影尊空叹一声,身后影气弥漫,黑暗中有万界虚影浮现,他缓缓走入万界虚影中,落下一句凄凉话语:“定数,劫数,谁人可破?天道,万法,皆畏因果。”
李玉郎怔怔立于长案前,青灯辉光闪闪,辨不清他的眉目。
......
夜雨终歇,月灯冉冉升起,锦园内一片泽光。
玉溪碧波轻漾,荷灯飘然远去。水榭亭中有倩影孤立,灯光阑珊之下,清雅空灵若月仙。
越州水氏,有女清婉若幽兰。
不多时,一曲凄凉箫声婉转呜鸣,随风飘向远处的亭台楼阁。
那箫声如怨似泣,哀声连连,若神山石上清泉流淌,细细绵绵。
阴阳雀自石山上飞来,静静落于檐上,宛如石刻般沉寂。
石桥上走出一道欣长身影,在水榭边停了步子。
箫声渐渐淡去,女子抬眸朝来人望去,柔声道:“小女可是扰了李少主清思?”
李玉郎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水姑娘以一曲昔年醉招我前来,在下岂敢不从。”
水霖俏脸微红,怪道:“李少主何故戏弄小女?”
“它喜你箫声,”李玉郎一指檐上阴阳雀道,“阴阳雀为我儿时伙伴,正是它唤我前来。”
“越州皆传李少主为画尊亲传弟子,今日一见画尊族徽阴阳雀在此,只怕此事不虚。”水霖美眸弯如新月,笑意吟吟道。
李玉郎走进水榭,轻靠于软塌之上,望着远处朦朦之色,淡声道:“世人之言多夸大其辞,画尊乃上古仙尊,我长于今世,何来师徒之说。若说道统传承,倒还贴切些。于此,水姑娘可还满意了?”
“不过是小女一时兴起之言,李少主莫要怪罪,只是......”水霖犹豫片刻,终是轻咬红唇道:“只是不知,李少主今日所说,是否当真如此行事?”
李玉郎自案上添了两杯茶水,饮了一口方道:“水姑娘有话要说?”
“小女确有话相告,”水霖深深望了眼李玉郎,缓缓道:“李少主要以妖元换两珍,实为不妥。自上古仙尊补天后,神庭崩塌,乾坤破碎,万灵荼炭。后又经百族点燃神战之祸,烽火燃遍八荒,亡者怨灵无数,便是老祖神尊熄灭神辉者亦有数尊。如今万古过去,李少主可是真要为一族之私,点起百族神战?”
“在下成了万古罪人,”李玉郎无奈苦笑道:“水姑娘之言太过诛心,我有些受不起。若是些许妖元便致妖族燃起战火,共伐人族,委实夸大。只要越州妖族不再打我李家主意,妖元换两珍之说自然作废,何须如此多虑。”
“只怕......覆水难收,”水霖悲戚道:“李少主,若是有人正欲借你之手,挑起事端,你待如何收场?”
“姑娘的意思,我等皆是布局者落下的棋子?”李玉郎面色深沉,望向水霖道。
水霖面露凄色,垂首不语。
“是了,你等来时便做足了应对,若是我李家退让,你等便可满载而归,待日后再兴事端。若是我分毫不让,妖族也定然兴师问罪,到时便不再只是遣几个无足轻重之人来此,怕是要大军压境了。”李玉郎轻声叹道,言尽哂笑出声。
水霖苍白了俏脸,颤声道:“你......你早已知晓?”
“嘿嘿,要不是看你等皆是族内弃子,我可不止杀一头月狼祭旗。”李玉郎长身而起,温润的笑了起来。
“你这笑......好生讨厌,”水霖愣了一瞬,随后掩唇轻笑道。
李玉郎哑然,抖了抖月袍道:“不打搅水姑娘雅兴了,在下告辞,若有机会,再听水姑娘奏上一曲。”
“等一下,若还想听小女奏上一曲,便说完一事再走。”水霖莲足轻落,从水榭中追了出来,嫣红浮面的颤声道。
李玉郎狐疑问道:“何事?”
“小女想问的是,李少主可有过梦?”水霖美眸忽闪,咬了咬红唇道。
“梦?”李玉郎楞然一滞,低首望向桥下溪水,淡笑道:“自然是有,我之所愿,便是行走于远天白云之下,览尽秀美河山,天地之间,乾坤之内,始终有一个我。”
“行走于天地之间.......始终有一个我,”水霖喃喃念道,良久又问:“是哪个我远游天下?”
“自然不是李家少主,”李玉郎迈步走向远方的烟雨亭台,朗声笑道:“天地之间,始终有一个李玉郎!”
水霖美眸一亮,笑了起来。
须臾,清亮空幽的箫声响起,天幕上,夜雨又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