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亮,薄雾临江。
李玉郎盘坐在甲板之上,沐浴霞辉,接引四方源气,迎着朝阳吐纳。
一柄纸伞在船首沉浮,雾气氤氲,吸取灵力,灵雨品味着圣果,阴阳雀在她掌中跳跃,雀鸣若泉流。
“清河,师尊曾言道祖取太清之气,夺天地灵根,造化一域,立城清河。”白文贤走来,望着远空朦朦青天,为南宛风光沉迷。
“道听途说,太清乃仙境之根基,祖师不曾谋夺仙精。”李玉郎自参悟中醒来,吐出一道白气,幻化成一只雀鸟,飞向远空。
“世人皆传,清河之上,可登临仙境,李兄可有定论?”水月兄妹自奇珍楼走出,品味了一番南宛餐点,此时也颇为好奇。
“此事不虚,有古帝探访清河,万古前登天门,凌太清。”李玉郎未加隐瞒,如数相告,古往今来,多少至尊欲长生,不受天意斩灭,跳出轮回。
“枯守长生,落下一世凄凉,真就那般诱人?”水霖喃喃自语,为明月仙后动容,女子多有玲珑心,见不得天人永隔的悲凉。
“不得长生,一切皆为泡影。”李玉郎劝诫,他走上甲板,迎向晨辉。
青天霞光万丈,有清气流淌,落向厚土,云霞若神河,凌空翻涌。
云海之下,古城清河巍峨耸立,岁月气息涌动。
几艏快帆灵舟辉光熠熠,接引望月号入登天楼港。
水月三妖面露苦色,望向李玉郎的目光有复杂,亦有戒备。
“李兄,我等坐上李家大船,便再难回头了,越州各族皆视我等为叛徒。”白文贤直言不讳。
“白兄多虑了,你若不愿,便在清河多住几日,北岚山之事就此作罢。”李玉郎玩味笑道,任白文贤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他是存了心思,要将白文贤三妖留下。
画尊秘境在北岚山出世,族中却未曾通报,令他忧心,是族中黑幕之人尚未浮出水面,还是妖族为自己埋下香饵?
妖族不可信,本族之中亦有狂龙欲翻江倒海!
李玉郎眸中深沉,走向灵雨身旁,顿感无语。
古灵精怪的女子,摇动一颗圣果,阴阳雀双目发亮,好似两盏青灯,急不可耐的蹦跳。
灵雨坏笑,随手一掷,圣果流火般飞去,阴阳雀欢鸣,振翅扑向圣果,灿若电芒。
“你待它真好。”李玉郎瞠目结舌,阴阳雀仰着小黑脸,口中衔着一枚赤霞果,晃点着爪子,活像个截了道的山贼。
“它跟了你,太没规矩了,本姑娘看不下去。”灵雨义正言辞,美眸宛若新月,灵气动人。
“真打算去画尊秘境?”灵雨敛下笑意,亦察觉出种种疑窦,欲劝戒李玉郎慎重行事。
“北岚山是要去的,南宛和中州交界处,出现异象,不同寻常,族内有人欲借此兴风作浪。”李玉郎珍重思索,完全不曾避讳,很是信任灵雨。
“你可以不说这些,毕竟是你家事。”灵雨惊讶,深深望向李玉郎,相处不过一月,却发觉眼前男子总是藏在迷雾之中。
当有人走近他,望见的永远是一层水雾,远离他之时,回眸间又若隐若现。
“你那什么眼神?”李玉郎挠头,被灵雨炯炯目光望的发毛。
“本姑娘觉得,你潜力无限,要好好栽培你。”灵雨坏笑,玉指戳弄阴阳雀,惹得小家伙跳脚。
“饶了本少爷吧,它就是活生生的惨案。”李玉郎无奈,颇为同情阴阳雀。
“哎,你离我远点,水仙子恨不得把我吃了。”灵雨斜睨他,颇为鄙视的不满两人越说越近,一柄小伞在掌中闪烁,警告意味浓郁。
“前辈功高盖世,徒弟却小肚鸡肠。”李玉郎莞尔,故意奚落,背负双手,长吁短叹。
“劳烦李公子解释一下,小肚鸡肠的深义。”灵雨笑意吟吟,掌中纸伞彩辉闪耀,朝着李玉郎款款走去,很是不怀好意。
不远处的楼阁下,一袭黄衫的水霖望着嬉闹中的男女,缓缓敛下了眸子。
......
望月号镇落云朵,飞进古城,三艏灵舟牵引楼船。
清河古城,金色的古墙连绵,远至天地的尽头,有道韵弥漫,宛若仙金铸造,流淌圣洁气息。
城内人流不息,塔楼林立,廊桥亭台隐现,水泽湖泊辉光闪闪,灿若星河。
道祖神像立在古城深处,通天彻地,盛阳之光照耀其上,仙神气息震撼世人。
神像之后,无尽莽山连绵,一座又一座,沐浴烟霞云雾,神秘莫测。
望月号上人群哗然,指点巍峨古城,惊叹不已。
三艏楼船错列,气势如虹,降帆入港。泊船笛声清脆,神帆辉光黯淡,若山岳般压向船坪。
李玉郎和灵雨并肩走下宝船,水月三人紧随其后。
“了不得,比宛城的望月楼高出一大截!”白文贤怪叫,折扇遥指通天塔楼,震惊不已。
“那是辽海之外的海客!”迎面走来一群人,皮肤惨白,纤瘦高挑,引得白文贤怪叫连连。
“白兄,这......非礼勿言,儒雅才是你的风格。”李玉郎忍俊不禁,灵雨双肩颤抖,竭力忍笑。
水月兄妹急步而去,羞于白文贤为伍。
“你们......哎,枉费我一片赤诚。”白文贤痛心疾首,折扇连续击在掌中,垂首顿足。
“哎,廊桥下有个孩子在哭,”灵雨轻拽李玉郎衣袖,指向十丈之外的廊桥。
李玉郎皱眉,清河登天楼行旅无尽,宝船林立,堪称仙都神港,族内投入重金,维系李氏一族的声望,不容半点纰漏。
不远处幼童嚎哭,行旅多有好奇,驻足打量,却始终无人上前帮衬。
李玉郎面色不愉,对李曼成有了几分看法,一族之长,治下之地竟然世风日下。
难道自己不当为他开脱?李玉郎心思沉重,向廊桥走去。
“哎,绷着少主脸干嘛?别吓到孩子!”灵雨追去,顾不上一旁嬉闹的阴阳雀。
那是一个幼童,孤零零缩在廊亭檐下,白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捂在眼上,哭泣声时大时小。
“小公子,为何事伤心?”李玉郎和颜悦色,递过一个赤霞果。
“呜......某,某找不到,爹亲与娘亲。”幼童揉眼,双目肿若桃李。
妖族!李玉郎了然,望了一眼灵雨,示意她上前询问。
灵雨会意,笑意吟吟的安抚幼童。
水月三人闻讯,走来相问。
李玉郎实言相告,妖族众多,早在上古便与人族通婚,举族迁往南宛,甚至中州神都亦不少见。
“唔,有些月狼血脉,余下的的看不真切。”水月沉思冥想,不多妄言。
“宛城一战后,天下不知将平添多少流民。”白文贤长叹,上前逗弄幼童,以天狐幻境化形,幻化各种小兽,果然吸引了幼童注意。
“大叔,某......某喜欢猴子,不爱狐狸。”幼童哽咽,吸溜着鼻泡,伸手戳弄白狐幻影,好奇不已。
“谁家娃啊!怎么和你李大哥一样古怪!”白文贤鄙夷,指尖一点,白狐幻化成灵猴,蹦入幼童怀中,嬉闹不已。
“李大哥,白大叔......他占你便宜!”灵雨唯恐天下不乱,之前的圣果攻势收效不佳,却被白文贤一只泼猴哄笑了幼童。
“白大叔看上了清河风水,这是打算在此常住。”李玉郎风轻云淡。
白文贤讪笑连连,惶恐不安,生怕李玉郎真将他囚禁在清河。
“来,大叔抱你玩猴子,咦!你小子真够沉的!”白文贤抱起幼童,在一旁逗弄。
“哎,那对夫妇,好似在寻人。”灵雨轻声提醒,指向不远处的男女。
一对男女,衣着华贵,在人潮中向这边张望。
“小满!”一袭宫裙的女子眼尖,望见了白文贤怀中的幼童,失声唤道。
女子满面泪痕,提起罗裙跑来,不顾妇人仪态。
“娘亲!”幼童欢腾,挥动手中泼猴,兴高采烈。
李玉郎笑望着眼前一幕,待瞧见始终未曾挪步的那名男子,却猛然一滞。灵火深处,多宝跟着摇动,欲冲向神海之外。
男子面色惨白,浑身气息鼓荡,妖元起伏,他望向白文贤怀中的小满,阴翳的眸中有悲伤和决然涌现。
他掌诀连动,捏出一道古老的印诀,转身冲向虚空。
“白兄!有诈!扔掉孩子!”李玉郎惊悚,眸中辉光闪动,拉起灵雨皓腕,足下流光乍现,古字连闪,飞身急退。
白文贤望向怀中幼童,小满眸中空洞,浑身气息极速攀升,妖元之力暴发,幼小的身子瞬息膨胀!
“妖元自爆!”白文闲目眦欲裂。
“小满!”女子惊骇欲绝,扑向白文贤。
一切为时已晚。
轰!
辉光漫天,小满惨叫一声,妖元彻底喷发,炸成碎片。
登天楼震动,出人意料,护法大阵神光熄灭,亘古不灭的唱经声停歇,任由狂暴妖元肆虐!
天壁轰然破碎,宛若残镜层层坠落,露出蒙蒙混沌之气,一缕混沌溅落,万物触之寂灭。
嗡!
混沌之气狂暴,宛若神雷镇落,轰向四方天地,虚空塌陷,土石崩碎,残血飞洒湮灭!
妖元风暴席卷,推动混沌之气,宛若狂龙翻江,吞星噬月。
连天楼阁坍塌,塔楼廊亭湮灭,若梦幻泡影般消散于天地间。
虚空中一道高大身影隐现,冷漠无比,浑身气息鼓荡,他一掌镇落,妖圣经文响彻天际,乾坤为之颤动,圣莲降世,若绝世至尊一击。
咚!
两艏楼船应劫,轰然碎裂,引动源石之力殉爆,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楼船遭受牵连,破损不堪。
一阵血雨洒下,无数残肢断臂坠落,船坪四周血腥弥漫,惨嚎声响彻不绝,宛若人间炼狱。
“吼!人族,你敢欺我!”
突然,虚空中的男子面目狰狞,仰天长啸,有悲愤,亦有不甘。他浑身寸寸龟裂,妖元气息骤降,方才一击,显然动用禁忌秘法,强行爆发。
可惜,有人暗中做了手脚,终止了这种状态,秘法反噬,妖元倒转,令他怒火滔天,但结局已然注定。
噗的一声,他惨叫着炸碎在虚空,血雨漫天,一阵腥风席卷天地。
“妖族死士!”灵雨震惊,踏在纸伞之上,站在远空中,不敢相信眼前的惨剧。她气息翻涌,面色苍白,受了妖元自毁的冲击。
“是那个男子。”李玉郎嘴角一抹鲜血流淌,一袭黑衫暗红一片,七枚古字在身前沉浮,垂落万千清气,护佑两人。
“你受伤了!”灵雨大惊,扶住李玉郎,掌间轻辉流转,一枚丹瓶出现。
她打开丹瓶,倒入李玉郎口中,一整瓶丹丸顷刻见底。
“不准你吓我!”灵雨哭喊,内疚又感动,之前若非李玉郎示警,以肉身为她挡住风暴冲击,恐怕她已凶吉难料。
李玉郎颤抖,丹气在唇边流淌,一瓶还魂丹在体内炼化,修复破碎经脉。
他眸中辉光明灭,灵雨的声音在耳边沉沦,隐约间,一道熟悉的身影,踏过残碎不堪的瓦砾,朝他走来。
“是你!”灵雨悲愤,对来人怒目而视,瞬间联想到一个可怕的场景,遍体生寒。
她望了眼李玉郎,察觉到他的悲痛,一股无名怒火燃起。
“无耻之徒,纳命来!”灵雨飞仙印诀连出,身后万千纸伞隆隆摇动,若千华绽放,冲向那道身影。
伞影憧憧,赤霞漫天,万灵虚影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