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笛声起兮,自望月楼飘来,声声空明。
白玉石桥下流水潺潺,荷花灯顺着玉溪从远处漂来,宛如群星在水。李玉郎踏过石桥,走进了一亭水榭中。
水榭中亮着壁灯,燃着幽雅的松香,方案上的小炉正煮着茶水,氤氲水汽混着清香。悠长的回廊尽头,两道清丽的倩影正挑着宫灯远去。
李玉郎盘膝坐于软塌之上,静静的靠着矮栏,享受着春夜清闲。
他早已习惯了下人的遵从,自出世起,李家族内长老便奉他为少主,如遇事关李氏气运的庭会,年幼的李玉郎总是坐于首位,座下依次是长老族长排下,这一切皆因他是李氏古祖之子。
十个春秋之前,世间皆晓,南平李氏独掌宛南三城,除越州群豪外,当属大衍第一世家。
李氏一门兴于上古乱世之中,原本李家只是河镇的一个货商,族内并不兴旺。直到李家古祖的出现,方才扭转了李氏的气运。
李家古祖三岁便被行走世间的修士点化,得入仙山修行。百十年后名震南宛,数百年后做祖成尊。
古祖震世,李氏大兴。
在光环中长大的李玉郎,心性却是平淡若水。他从未见过娘亲,李家族内亦无人知晓。便是在家族内,见过古祖的人也寥寥无几。
修者一世寿元悠久,但总有尽头。唯有天地间的至尊可笑看世事变幻,于苍天厚土同在。
李玉郎曾问过父亲,关于娘亲的一切,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沉默。
他找过族内的太上长老,老太上颤巍巍的行了一礼,终是告知李玉郎,其母于上古年间便已消失,至今了无音讯,李玉郎是古祖封印之后,留于今世。
自此后李玉郎便不再追问,静心留守在父亲身边,终日习道研术,直至十年前,李家古祖云游山河,再未归家。
乌茶在杯中沉浮,浓香似仙露普世,若是好茶者见此情景,定然心生震撼,瓷杯中乃是百年墨玉乌,举世茫茫,不曾听闻有人品过。
李玉郎饮罢杯中凝墨般的茶水,忽而心念有感,诧异的望了眼远处的竹林,那里枝叶婆娑一片。
他柳眉轻皱,寻思片刻,笑着捏出一道印诀,七彩光澜骤起,猎猎风声碎空。
一道如水似波的烟澜,瞬息间由豆丁大小极速撑开空间界壁,大如山石时方才停下,在其内七色光晕流转,似水纹涟漪震颤。
李玉郎弹出一指,那道烟澜嗡隆一声,化出一个古字,若是大儒在此观摩,一眼便可认出此字源自上古,为擒。
擒字出世,水榭内空间震荡不休,榭下流水宛如冰封般静寂不动,一股萧瑟金铁之气席卷天地间,连星河也在此刻黯然一分。
李玉郎长袖一挥,擒字隆隆作响,冲上高天,朝着竹林上方镇压而下。
竹林间闪过一阵清光,在李玉郎哑然的目光中,飘起一柄纸伞,迎着擒字轻柔的飞去。
天边炸起一道炫彩的赤霞,如朱砂画于黑册之上,妖艳绮丽。
李玉郎神色一肃,印诀连出,又是四方古字横空而出,奔向锦园四面天地,在天幕上拦起道道屏障,挡住潮水般的赤霞喷薄,赫然是固字。
锦园随之震动,不时有家将腾空而起,朝水榭聚来。更多的震荡冲击被四方固字挡下,未曾泄露一丝气息。
李玉郎古怪的望着竹林深处,最后的赤光烟消云散,光雨落尽后,不见擒字和纸伞踪迹,依旧是暮色深沉。
“嘿,跑了?”李玉郎笑着挥洒袖袍,四方古字轻轻一抖,破碎在天际上方,仿佛不曾有过。
水榭相连石桥上,立着六道魁梧的身影,是李氏家将中的六方禁座。
唯有禁座被准许随身拱卫少主,其余的家将护佑在水榭四周,悬波而立。
李玉郎深望了眼远方的灯火阑珊,正是宛城的夜市,他敛下笑意,轻声吩咐道:“马天成,去瑶池拜访一下,替我带一句话给凤主,她家的花伞被人学去耍了。”
六人中走出一位金甲巨汉,冲水榭内躬身一礼,低身远远退开后,朝着如墨的天际腾空而去,似一道金焰扑向瑶池的方向。
“尔等退下吧,无事莫要扰我小憩。”李玉郎挥手退开周围家将,又为自己添上一杯新茶。
壁灯清辉冉冉,矮栏旁似有一声轻叹。
可惜,父亲所留功法终是有缺......
......
水榭外寂寥无声了,唯有茶香四溢。
玉溪中荷灯点点,石桥上脚步声又响。
“妙锦来偿偿此茶,”李玉郎取出一盏新杯,满上乌茶,温润的笑道:“天色深了,不去歇息却跑来我这。你不曾修行,比不得修士打坐炼神,如此夜夜苦熬,当心脸上生纹。”
闻声走来一个纱裙女子,俊丽绝艳,她朝李玉郎盈盈一礼,开口唤了一声少主,其声若山泉轻流。
“让我猜猜看,”李玉郎轻叩着小案,不急不缓的道:“前些天月华来报,南平龙涎香被越州三圣断了往来,今夜劳你亲自前来的,怕是我这杯中物又被他们惦记上了。”
妙锦垂首不语,美眸中透出惊讶之色。
李玉郎淡然一笑,从软塌上起身,踏出水榭,缓缓走进黑暗中。
妙锦疑惑不解,焦虑的望了眼少主淡去的背影,偏过头却是眸子一亮。
小案上方,悬浮着几行娟秀小楷,乌黑如笔下点墨,却又多了分晶莹剔透,赫然是杯中乌茶凝聚。
妙锦好奇的走近细看,凤目中顿时欣喜不已,拎起裙摆便追了出去。
身后水榭灯火黯然,沉浮不定的水字轻声碎裂,洒下一桌湿润。
......
李玉郎长衣飘飘,不多时便已行至槐雨院前,灯火冉冉的院门下,正立着一道婀娜倩影。
“何人在此守候李某?”李玉郎柳眉轻皱,面色不愉道。
那倩影款款迎来,莲足轻落间,转瞬即至,却是个婉约清秀的女子,一双媚眼宛如春水,浅笑道:“李家小主摆下好大的场面,却是欺负奴家一介弱女子。”
李玉郎闻言一愣,随即莞尔:“我道是谁,原是方才撑伞的。”
女子掩唇娇笑:“奴家前来寻一呆子,那人到处舞文弄墨,之前弄脏了奴家的纸伞。”
李玉郎哑然一笑,目光深沉的道:“想不到宛城还卧着一尊王者,难怪能避过我家禁座。阁下深夜来此,莫不是特意为李某舞一段伞曲?”
女子长袖轻甩,缓缓从水袖口内取出一柄寸长小伞,玉指一点,莹光绽放间,纸伞左右摇动,再见时,已然变作寻常大小。
“不知李小主可有雅兴,接下奴家手中之伞。”女子笑颜如花的问道。
李玉郎冷哂一声,伸手朝着虚空一压,掌指间光晕流转,彩光迸发,古字相继排开。
竟是一连七枚古字,三固四镇!
三枚固字冷意森森,飞向高天,锁住两人所站的空间。
四枚镇字炙光焚天,盘旋在李玉郎前首,封死女子周遭要害。
“呦呵呵,李小主好狠的心肠,”女子意外的没有出手,似嗔似怒道:“奴家只不过说句气话,便遭来李小主的七绝镇,此番做派有辱斯文!”
李玉郎讶异的恍然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晓李某的道中术?”
女子轻摇手中纸伞,笑而不语。
李玉郎摇头轻叹:“阁下不自重,莫怨李某言之不预。”
话音落下,四镇古字陡然爆发精光,无量神威压盖当世,朝着那道清绝丽人镇杀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