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终于还是决定派遣使者前往南唐和北汉,商议共同抗周一事,南唐李璟与北汉刘钧也一如所料的同意了孟昶的建议。自此,三国同仇敌忾,共同抵抗后周的进攻,为后蜀抵抗后周的力量再多增加了一层可靠的保障。
不过才过了六月中旬,芙蓉苑中已然有不少的树木原先碧绿的叶子开始渐渐有了泛黄的趋势,负责清扫的太监宫女每日都在不停歇的将落在地面上的落叶清扫干净,刚刚扫完这里,那里又落下一些;扫完那里,这里又落下几片,如此往复,竟是将一整日的时间都用以保证整座芙蓉苑外观上的整洁干净。
我也懒得理会,只任由她们一刻都不敢停歇的做着手中的事情,也不管他们如此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只是路过时抬抬脚,却不多说什么。
刚开始几天,我还心疼他们如此劳累自己。然而,接二连三的劝阻却依旧无法让他们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上,反而还害得他们得了其他宫苑主子的一顿数落,便也就不再管了,任由他们继续。
肚中的孩子已经快要四个月了,方才猛然发觉时间竟快得有些离谱,有些惊人。仿若还是十年前同九重哥哥一起玩闹的日子,却已然经历分离太长时间,仿佛都已经快要忘记了当时的自己竟是哭得仿若一个小小的泪人儿一般。
扶着雁翎的手,身后跟着梦烟、静桃等一众丫鬟,前呼后拥地便出了芙蓉苑,朝着太后宫中行去。
自从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之后,李太后不仅往我身边多加了几名伺候的宫人,还免了我一日早晚三次的请安。但,我身为后宫嫔妃之首,有些规矩总是不能轻易便打破的,却也因拗不过孟昶和李太后的意思,最后只得一人退一步,每日去太后宫中请过早安便可,硬生生将一日三次的问安换成了一日一次。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您说,本来太后娘娘好意,免了您一日三次的请安,您便顺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多好。况且,您这还怀着身孕呢,若是旁人,只怕是早就巴不得有这样的恩典呢!您倒好,不但千推辞万推辞,如今还得每日早起去请安。这后宫中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瞧着,等着您出事儿呢,您怎么还自己往那些个陷阱里跳啊?!您如今可不同往日,您可莫要忘记了您肚子里可还怀着皇帝陛下的骨肉呢!您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考虑一下小皇子啊!”雁翎是这些丫鬟中唯一陪我时间最长的,也算是我的陪嫁丫鬟了。跟我在宫中呆了几年,人也已经学得十分的激灵,进退得当了。今日突然如此,只怕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明枪暗算太多,她心中也开始有些着急了吧?
先是有人在我的饭菜中下药,再就是芙蓉苑中负责修剪花草的小丫鬟被人收买而在院中放上一些气味混杂后便容易致人小产的花草,要么便是在我要经过的路上放上几颗不容易入眼的小石子......一次比一次狠辣,一次比一次计谋更深,然而却也一次比一次幼稚,让我觉得如果不将计就计都是对想出这些方法的人的一种不敬。
我猜不出做这些事情的人是谁,毕竟在这宫中,想要让我肚子中的孩子不得出世的人太多太多,也许并不是一人所为都是指不定的。
“难道每日里躲在芙蓉苑中,什么都不干,便不会被人算计吗?”我挑眉转眼看了一眼雁翎,我的一句反问,她便猛地噤了声,不再发出一言半句,想来,她亦然是明白那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的。扶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行进着,“在宫中起起落落五年,雁翎,身为一个一等丫鬟,你所看到的和听到的,理应比我要多些。你所感受到的争斗,自然也应当是要比我所知道的多些,怎会还会有如此单纯的想法?”微微的叹息一声,有些心疼她,她大我五岁,如今已然是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却因为我的缘故,而久久不愿离去,“若是在宫外,能够在这高墙大院中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而且,如你这般的聪明,定然能够得那些个年轻才俊的青睐,寻得一门好的姻缘的!又何苦在这后宫之中,受这许多的折磨和苦楚?!”
出宫的日子还剩下短短的半月,我已经苦口婆心的不知劝了她多少次,然而,她却仿若一头倔驴一般,任由我如何的劝慰,却只一门心思的想要留在宫中。
“娘娘!如果您再要赶奴婢走,奴婢出了这红墙绿瓦,便死在那宫门之外!”她突然跑到我的面前,猛地便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头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异常的突兀不和谐,却将我的眼泪也磕了出来。
在冯府中的时候,我同她一起伺候大小姐,两人也如同姐妹一般每日有说有笑。听说我要代小姐入宫,她千求万求,方才求得老爷和小姐答应让她以陪嫁丫鬟的名义陪我入宫。如今,这一陪,便是五年!
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到了我的身上,我不想她将剩下的美好韶华都毫无怨言的投身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五年来,她和我荣辱与共,不论是在芙蓉苑还是在冷宫,她都将我护在她的身后,一如长姐护着心爱的妹妹一般,尽着她的全力不让我受一丁点儿的伤害。如今,她已然过了嫁人的年纪,若是再耽误几年,只怕再要想嫁人,便是件越发难上加难的事情了,即便我再私心想要将她留下来,却也不能毁了她后世的幸福啊!
“雁翎!”我站在她的身前,刚刚伸出想要扶她的手因着这突兀的声音而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应该再往前伸出几分,还是应该将手收回。眼睛却是看向了雁翎身后正袅袅婷婷地向着我们的方向行来的一众女子。
为首的身着一件锦绣罗芳裙,身披白色绒毛外披,长而黑密的秀发在头顶绾成一个漂亮的流云髻,头上插满了珠钗,却并不显得凌乱,反而使得她整个人远远的看上去万分的雍容华贵。脖颈上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十分的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上两眼。
“给贵妃娘娘请安!”
“给张太华请安!”
一众的女子嫣然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前面、后面,整个人似乎都被这些女子的声音包围在了中间,仿若无论我想要如何的逃离这样的氛围都将是一件难以达成的奢望。
她们却似乎并没有如同我这般的抵触,似乎并不知道在这静谧的清晨她们的声音多么得让人觉得万分的聒噪,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将这些让人心生厌烦的声音通通都甩到脑后。
然而,却依旧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将弯曲的身子直起,整了整面上的神色,也便再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只尽量保持着自己身为贵妃应有的仪态冲着她点了点头:“起吧!”冲着她伸了伸手,虚扶一下,轻微一笑,便继续道,“怎么?本宫竟不知张太华要去太后寝宫请安竟也要经过此地!莫不是......张太华是专门来向本宫请安的?!”
这条路本就是出入芙蓉苑的唯一道路,也只有芙蓉苑这一个去处是要从此处经过的。她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除了是去芙蓉苑,我还真想不出她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然而,却无法从她面上的神色猜出她现在出现在这条路上的原由,也懒得想。
我只冷冷的看着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便没有向我表达过什么善意,我自然也无需浪费自己的脑力来笑颜应对她。
第一次见面,她便对我针锋相对,险些让我背上那些我最为不耻的罪名。即便没有真正的撕破脸,但,在这宫中,只要是个人,便已然得知了我与张太华不对盘的消息。只要我同她一起出现,所有的宫人便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仿若我同张太华的战火随时都可能波及到她们身上一般。若是我没有在意他们是否出现,他们便也乐得尽快的逃离,而不愿再向我靠近半分。
我也只得无奈的享受这份让人无言的孤寂。也幸好还有雁翎他们和孟昶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不然只怕我便要真正的被闷死了!
“不是!”她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也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停游离不定的眼眸让我看出了几丝异样,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急急的辩解中满满都包含着阴谋的味道,让人无法忽略半分。
“不是?莫不是张太华是要去摩诃池?!还是......散花楼?!”我冷冷一笑,对于她如此慌张的模样突然感到有几分的好笑,话到最后,语气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嘲讽。
过了芙蓉苑,便是摩诃池和散花楼,若是再走的话......可就出了后蜀皇宫了!
我知道她一大早起来,定然是不可能是为了向我请安的。嫔妃每日晨起唯一需要请安的人便是太后,瞧她刚刚过来的方向,想来应该是已经向太后请过安了。然而,却是向着芙蓉苑的方向而来,莫不是,她真的存了什么心思?!
“不是!不是!摩诃池、散花楼,那都是陛下赐给娘娘的地方,嫔妾哪里敢踏足半步!嫔妾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向娘娘请安的!就是为了向娘娘请安的!”她急切的解释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向着道路的尽头看去,每一个眼角偷眼瞧去的动作都万分的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几分让人疑惑的神秘。
我哪里信得过她这番说辞,便是连身后的静桃和梦烟只怕都是骗不过的!只是,也不愿再多生事端,便微微冲着她一笑,也不管这笑中带着自己的几分虚情,几分假意,便也就只温和的笑着,也许并不带着什么情感,不过只是礼貌的笑容:“安便不必请了,如今遇到了,妹妹不若陪姐姐我一同再去向太后请个安,也一同在太后宫中用了早膳再回吧?”
她只愣愣的点头,我明显得看到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我拉着她向前,她的眼睛却依旧不停的向着我身后的方向看去。不知是因着庆幸我放过了她,还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她竟没有反对,只顺着我的话不停地点头答应着:“好!全凭姐姐安排!”说着,便匆匆向我的身侧走来。然而,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却越发引起了我的疑惑,眼睛也不由得朝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雁翎!你若愿意跪,便跪着!只是莫要在这路上挡着了别的主子的去路!去!此时摩诃池那边也算是安静无人的,你去那里跪去!随你跪上多少个日日夜夜,也是无人会管你的!再者,你今日竟敢一而再的同本宫顶嘴,倒是本宫太过宠你了!正好,摩诃池边上杂草丛生,也需要有人打扫一番,你今日一早便将那里打扫干净,仔细那些个藏起来的角角落落!若是下午叫本宫看到一根杂草,仔细你这小蹄子的皮!”我狠狠地瞪了雁翎一眼,微微弯下身冲着她使了个颜色,便扶着匆匆向前赶了两步走到我身侧的静桃的手,绕过雁翎,便径自朝着太后宫中行了去。
“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好好打扫!不会让娘娘看到半根杂草的!”走出两步,还可以清晰的听到雁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底不由一笑,对她越发的感觉亲昵。
多年的感情,果然是不愧的。只一个颜色,一句简单的话语,她便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不知,她是否能够发现些什么。边走边向后看了雁翎一眼,心中总有一种让人发寒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应该被发现的,然而,却在不经意间被我忽略了过去。
心中的不安因着离芙蓉苑越来越远而越来越强烈,然而,无论如何努力的思考,却依旧无法将所有的事情捋顺清楚,然后抽丝剥茧,找出我想要找到,或者说是应该被我找到的东西。
路上似乎花费了太长的时间,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到了太后宫中的时候,天已大亮,太阳也已经清晰可见了,圆圆的红红的一轮,散发着几缕热意,却已然不是天边那一道简单的亮光了。呈现出来的它原本的形状让人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人间的团圆,红火的色泽仿若仅仅只是瞥上一眼都足以为人间无私的播撒下每一缕细腻的温暖,让人的全身都不由得充满暖意。
掀开厚重的大红色门帘,香味迎面扑来,抬眼便可以看到案几上的香炉正袅袅的升腾着一缕青烟,烟波浩渺间,竟是让人感觉仿若入了画境,带着几分不真实之感。
太后正端坐在火炉边,斜靠在软榻上,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中也正升腾着袅袅的热气,将原本便已经暖意融融的屋子衬得越发的让人觉得舒适异常。
在寒风中呆得时间太长,整个身体似乎也已然被寒冷侵袭的没有一处温暖的角落,刹那间被热气团团包围在中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又是每日都要听上至少一遍的话语,长久的时间下来,似乎不需要多少的默契,所有人都可以异口同声的说出这句问安的话。
“起吧!都是自家人,每日却还要受这些个虚礼。你们累,哀家可也不轻松!”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中竟是满满的疲惫和笑意。
每日的晨昏定省早已成为后宫中特定的礼节,太后、皇后,每日都要虚受嫔妃们的礼,一日三次,长久下来,单单是听,也已然要听得乏了。况且,如今孟昶的后宫中,只有太后占据着最为高贵的位置,皇后的位子已然虚空了太久,所有的问候便全部由太后担着了,若说听得不腻,那只是骗人的话罢了!
可是,若说要将这些礼节全免了,只怕太后也是不会高兴的吧?!毕竟,受这些礼,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更是向所有行礼的嫔妃说明,这后宫中谁说出来的话才是最有分量的,谁又是那个除了孟昶外可以轻易决定她们生死的人!
我微微一笑,看着面前依旧保持着慈眉善目的太后,笑着将手放入她伸向我的手中,在她的注视下坐到了她对面的软榻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檀香木的矮桌,淡淡的檀香味道在两人中间蔓延,倒是将茶水的味道都淹没地闻不见半分了。
“你看你,每日都如此折腾自己。便是昶儿看着不心疼,哀家的心每日都得提到嗓子眼儿上。只有看到你安然的出现在哀家的面前,哀家才能将这颗提着的心放到了肚中啊!”她重重的叹息一声,另一手便抚在了我的手背上,声音突地变得有些严厉,“你们这些个丫鬟是怎么伺候的?!你们主子怀了身孕,怎么能让她如此受寒?!瞧瞧这手,怎的如此冷?!”丫鬟们吓得一下子便齐齐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说着“太后饶命”、“太后恕罪”、“奴婢知罪”之类的话。
在后宫中,这些丫鬟奴婢们每日不停说的,便是这样的句子了吧?!十年如一日的说着,也不知道她们是否曾经感到过厌烦?!
“母后,可千万莫要责怪她们。我只想着芙蓉苑离这儿并不远,无需穿戴这些,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的笨重了!还不到冬日,倒是将冬日的衣服都穿了个齐整!”我冲着她巧笑嫣然,“未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张妹妹,一时间竟是聊得忘记了时间,也才如此晚才来向母后请安,还请母后不要怪罪才好!”
她是孟昶的母亲,孟昶敬她爱她。那么,她便也是我的母亲,我也便敬她爱她。只当她是一个寻常期待儿女天伦之乐的普通母亲。
“还没说你呢!你便自己往上撞了!你也是,怎的也不知道自己多穿些衣服,如今已然入了秋,况且你还怀着身孕,怎么还可以如此任性?!你这孩子!母后知道你心肠好,可也不能总是如此宠着这些个下人,若是他们仗着你心软欺负你,那可如何是好?!”她嗔怪了我一眼,眼睛中也现出了几分寻常母亲的神色。
然而,我却也清楚的明白,她如此这番说辞也不过是说给张太华听得。毕竟,在这后宫中,即便她如何的不喜欢我,也总是不会任由旁人骑到我的头上的。何况,她也总还得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我极度宠爱的样子,然而让旁人将对我的嫉妒心加重几分,也好让我多受些苦,最好能够算计的我无法再接近孟昶半分才是最好的!
“不是还有母后为臣妾做主嘛!”我说着便伸出另一手附上她的手,配合着她,也算感受着这片刻母女同乐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