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他忽来忽去的动作有些夸张了些,厚重的门帘也忽闪着将外间的寒风呼呼的便带入了内室。原本因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整个人已经被冻得快要失去了知觉,如今这一股风吹来,便再也抵挡不住的开始不停的抖动肩膀,整个身体似乎除了颤抖便再没有别的动作可以继续。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抱着隆起的腹部,一股身为母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心中对于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的在意已然超出了我的想象。
若不是因为两年前的事情,如今的我又何至于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又怎会到现在都还未尝身为母亲的乐趣。
想着,念着,眼眶却也渐渐的红了。一颗颗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丝毫不介意我如今纠结的情绪,而一颗一颗的在面颊上滚过,用着它们仅有的温度来温暖着我被寒风刺入骨髓的面颊。
阿赞,这一次你可会如同我一般守护我们的孩子?
猛地一怔,无奈苦笑,原来不知不觉中竟然对他的不信任已然到了如斯地步。两年前的时候,我依旧怀着一颗纯净的毫无瑕疵的心全身心的信任着他,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都全权的交到他的手中,可是,我的孩子,他还是那般狠心的离我而去。我的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每每触碰,仿若还留着当时当日的伤痛。
“怎么又哭了?”和歌本激动的神色,因着我的情绪而渐渐的平定了下来,他努力咽了咽到了嘴边的话,转而坐到床沿上换上了另外的一种腔调。这腔调让我觉得温暖,仿若家人还在身边,可以任由我躺在他们的怀里撒娇而不必担心他们会生气。
禁不住的,泪再次一滴滴的滚落,抬头望他。却瞧见他满眼的疼惜,开口的话语虽震惊着我如今已然伤痕累累的心,却也让我兴奋的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柏儿,哥哥还在!还在!”我虽有一瞬间的怔愣,却还是下意识的将双手放到他的背上,紧紧的拥着他,他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温暖着我的心,让我放下一切的防备,只为能够在最亲的人怀中发泄自己的委屈。
哭声越来越大。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哭泣是因着他的一句“柏儿”对于我的兴奋,还是因着心中对于孟昶当初的失落以及对于未来的恐惧和无望。
从来没有现在这样不知所措,也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到安定过。和歌的双手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背部,用着家人独有的安慰平定着我如今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我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却仿若亲眼见着一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体一如我一般的激动。
分离十年,再见时,哪里能够想到竟是今日这样的场景。他绑架我,不知因着何种目的。而我已然身为人妇,腹中的孩子也已然有了四个月的大小。
“他待你可好?”也不知如此静默的呆了多久,仿若只是一瞬,然而,脑海中却已然将从小到大相处的每一幕都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心中满满都是仿若重获新生的甜蜜。
然而,他出口的话语却一下子将我打入了深深的谷底,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他的问话。轻轻松开抱着他的双手,重新斜靠回原先的位置。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腹部,仿若可以感受到孩子微弱而有力的心跳。眼睛也渐渐的低垂了下去,不知道应当看向哪里,却是聚焦在手上,不再看往别处。
他待我可好?
他待我很好,知道我怕热,便将摩诃池赏给了我,让我可以安然的度过每一个炎热的季节;专门为了修建了芙蓉苑,苑中满是芙蓉花,还有高僧所赠栀子;日日专宠,夜夜相拥;陪我玩闹,嬉笑,哪里不好?
可是,我的心中却总是若有所失。三年前的我还怀着一颗少女的豆蔻情怀,享受着自己的夫君对于自己独有的疼宠和别人难以企及的爱意。而如今,我的心思却已然因着冷宫中的日子而渐渐的变了,我说不清楚到底是变到了哪里,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对于孟昶不再有那般独有的依恋,也不再毫无顾忌的同他玩笑。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要斟酌上无数遍,直到要出口时还依旧在犹豫这样的话在此情此景下究竟是否适宜。
他总说我这两年变得乖巧了许多,进退间的分寸也把握的恰到好处,整个人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说这是好事,这是在后宫中生活必须具备的生存技能。然而,我却无法全然的如他所想的开心快活起来,短短的半年时光,已然将我所有的快乐都掩埋在了那座倒塌下去的冷宫中了。
“怎么?他待你不好?”似是见我只独自一人思量,却不答他的话,和歌有些疑惑。声音中也满是疼惜和爱护,每一个字仿佛都透着温暖,如同阳光照射进我冰冷的心。
我愣了愣,有些慌乱的抬头,却极力将眼底的悲痛掩去,换上以往面对孟昶时的开怀笑容:“没有,他待我很好。”
斟酌再三,除了这一句外,我似乎已然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孟昶待我是好是坏,即便告诉他又如何,不告诉他又如何。
他叫我柏儿,可我的心思却已然不若几年前的单纯。如今早已复杂的连自己都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多年无法全然信任一个人的生活已然将我折磨的不知道应当如何去信任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能因着他一句称呼便贸贸然的相信,又怎么可能还如同当初那般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是不知道后宫中生活的艰难,却还是因着对他的爱而不管不顾的放弃了足以逃离的机会。如今,心中却已然有了几分悔意。若是当初果真能够放下他逃了,那么也许现在我与他便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天地;然而,若是真的逃了,那便也只能说明自己是不够爱他的。
人,便是如此复杂的动物了。然而,两难的抉择终归还是会随着历史的长河一步步的走下去,也不论是历史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决定了自己人生的走向。
“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又何须如此强颜欢笑?!即便你我不过刚刚相认,谁也无法获知这十年来彼此的生活中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柏儿,你不该让后宫的生活影响到你的心性。你本是个纯真善良的孩子,不该失了自己的本心。”他有些痛心疾首的将我拥入怀中,双手紧紧的拥着我,仿若想要将自己身体的力量通通传递给我一般,“你忘记父亲说过的话了吗?人这一生,总归要遇到太多的事情......”
“然而,却不能因着这些事情而失了一个人的本心。那是得不偿失的,也将使你此生都将无法全然的得到快乐!”我不由自主的张口随着他的声音低念着,眼中的泪水早已无法控制住,滴滴仿若豆大,沿着面部的轮廓滴落在他的肩背上,晕湿了他大片的衣襟。
父亲......母亲......
心中的伤痛再一次的加深,伸手紧紧的拥着怀中拥有宽厚背脊的人。已然确认无疑,他便是萧慕松!他便是我的哥哥,萧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