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热气升腾,火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偶尔的噼啪声也使得室内显得越发的静谧。雁翎恭敬地站在一旁,臻首微微的低垂着,仿若第一次见面时的恭谨模样。梦烟和静桃亦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门边,仿若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你们这是怎么了?”看着如此小心谨慎的她们,不由得觉得好笑。忍不住便噗嗤笑出了声,先前因为宫中环境而略显压抑的心境也渐渐的明亮了起来。一如在寒冷夜色中的这一隅,散发着浓浓的暖意。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们如此小心翼翼、连一丝半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的模样,仿若只要有一分的声响,便会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永远不会平静的涟漪一般。心中对她们又生出了几分愧疚,后宫中的生活总是让我心力交瘁,心中原本的欢乐也总是轻而易举的便被心底的压抑取代,整个人总是突然笑着笑着便突然没有了声响,仿若下一秒便会没有了声息一般。
如此的我,她们竟不离不弃五年,也是难为了她们了!
“娘娘莫要伤心,是奴婢们侍奉不周,还请娘娘不要难过,以免伤了自己的身子!”静桃同梦烟听了我的声音匆匆跪在地上,额头碰撞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震耳欲聋,仿若晴空中的一道道惊雷,惊得人浑身不由得颤抖。
然而,这颤抖却不是因着害怕,而是感动和心疼。
抬头望望这高大的宫殿。宽敞明亮的足以装得下几十个人。然而,却只有我们主仆四人,守着一鼎烧得正旺的炉火。空气中洋溢着干燥和温暖,却只暖得了身子,而无法将被环境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心抚平,更无法让它升温半分。
上好的瓷器、红木的家具、景泰蓝的大敞盆中还飘着如今这个时节已然凋零的莲花。朵朵粉红色的骨朵散发着阵阵的香气,同在梨花木小桌上放着的香炉中散发而出的香味相融合,显得那般的融洽和谐,没有半分的异样。
奢华的宫殿、装饰亦是充满着奢侈的味道,连空气中仿若都充斥着黄金白银的奢华味道,让人不由得想要逃离这里。
若足以庆幸,真希望只在海边搭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可以遮住头顶,挡风遮雨即可。春日,风暖,花开;夏日,海啸,嘤鸣;秋日,果熟,叶落;冬日,雪飞,浪击。
海洋开阔,任凭鱼儿在其中游戏玩闹;天空高远,任凭鸟儿在其中飞翔打闹。如此安然闲适的生活,如今却只能想想而已,也只能想想便罢了。
“我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对于你们来说是一种极致的折磨。然而,这也是我无法控制的,只能请你们多担待着些。但是,你们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是自己想不开,走进了死胡同罢了,哪里又能同你们置气。不过也只是自己发会儿子呆,任由思绪飞跃一番罢了!”起身向前两步,伸手将她们二人扶起,心中的愧疚全部化作了满脸的笑意融融。
这一刻方才明白,一个人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脸上的笑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不过是为着身边的关心自己的人不必担心罢了!所谓的开心不开心,也从来都不是仅仅凭着脸上的笑容便可以轻易得出结论来的。
如此想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了起来,心情也为之放松了下来。扶着她们二人便向着火炉边又走近了几分:“拿几张凳子过来吧,我们今日不论主仆,只说姐妹情,围炉而坐,管他什么闲言碎语,管他什么人情冷暖,今日,我们也为着我们的以后好好的打算一番才是好的!”
说着,便率先放开她们的手,走到一旁拿过一张椅子便坐在了火炉边上,伸手放到浓浓的烈火上,让自己的全身都可以被这温暖的火烘烤一番,将所有乱起八糟的思绪通通赶出脑海中。
前几日还向往着能够每日住在摩诃池中,享受池水的清凉。这几日,却因着受不了寒而开始连门都懒得迈出半步,只恨不得抱着个火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声都不要出来的才好。
“是!”她们几人见我如此,也不再客气。福了福身子,便学着我的样子也围了过来。
主仆四人,自出了冷宫后第一次如此毫无芥蒂的围在一起。
即便宫殿再宽敞又如何,我们需要的也不过仅此温暖自在、没有阴谋诡计的安静一隅罢了!
“说说吧,今日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的疑惑?!进宫五年,让你如此疑惑的事情,用这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一次,却又是为了什么?”我顺着雁翎伸到火炉上方的手转头看过去,她的面庞在浓浓的火光下显得异常的红润。第一次发觉,原来她竟也是个绝世的美人。
再转头打量静桃与梦烟两人,她们的面颊上亦是画着淡淡的浅妆,柳叶眉下一双杏眸安静的盯着火炉中的火光看着,灵动的瞳仁映衬着火光,仿若有一把火正在她们的眸子中燃烧着,竟也是美丽如斯,仿若团扇中侧卧的美人,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视线流连在她们的身上。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低垂着头,仿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不可原谅的错事一般,声音微弱的不细听便仿若只是一阵风吹树叶的婆娑摇动那般听不真切。
“可有按我所说,细细观察每一个角落?”我心中疑惑,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呢?若张太华并非有意,那么她所看向的方向定然有什么东西让她不住的回头,若她是有意为之,那更应该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发现的啊?!
“奴婢细细的看了,每一个角落都细细的翻找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发现。可是......”她有些犹豫,思虑半晌,却还是微微抬起头,对上我疑惑的视线,说道,“奴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兴许,兴许只是奴婢太敏感,多虑了吧?!”她虽如此说着,可是,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笃定。
是了,她知道肯定有哪里是与平日里不同的,只是还没有发现,还没有经过缜密的推量和思考。
“你怀疑你所感觉到的将是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要了我的性命的大事?”脑海中闪过铜镜中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容颜,不由得眼睛又再次看向那面平日里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镜子。它总是可以让我真实的看到自己的变化。从刚入宫的淡绿粗布衣裙,到如今的富贵华裳,它见证了我的成长,不知是否它也已然预见了某些至今在我心头萦绕着的疑虑。
雁翎点了点头,眼中虽有些震惊,却很快便掩盖了下去:“嗯!”
久久的,月亮的光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射了进来,似乎也想要一改往日的清冷,来凑一凑我们这一方空间的热闹。却只躲在那一个角落,不向我们靠近半分,仿若也感觉到了在我们四人周围渐渐围绕而起的浓郁的压抑。
深宫中的算计总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一次,我们虽感知到了危险的存在,却没有人能够真切的告诉我们危险藏身何处。
脑海中瞬间跳出一幕:躬身向我提醒着“万事小心”的布祁睿。
他是亦如同我们一般感知到了什么?还是他确确实实知道了些什么?今日,他出现的地方,明明是芙蓉苑外唯一的小巷,那么,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方才会不若平日的淡然,而出言提醒我吧?那么,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还是......
一个念头闪过,心中虽极致的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性,然而,越是否定,心底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他是不是也参与了?
浓浓的恐惧瞬间便袭满了心头,后脊一阵发凉,只觉得全身颤抖的厉害。他的脸同孟昶的那般的相像,若是他意图干什么,只怕想要以假乱真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在整个后蜀来说,即便人们心中有着疑虑,那张脸那般的相像,也只会让他用一个最为简单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越想,心底的不安越发的浓烈,身体也一阵阵的发凉。任是火炉中的炭火燃烧的再旺盛,也无法将现在处在冰窖中的身体温暖半分了。
“娘娘?!娘娘?!”有人在碰触着我的胳膊,然而,心底的警戒却让我下意识的想要躲避。直到猛地站起来,方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几个小丫鬟震惊的面容,一时之间,心底满满的都是苦楚,却无法向她们解释什么。
火炉中的炭火突地猛烈的一跳,发出一声响亮的噼啪声。不若之前的温柔,反而显得有几分暴躁。
心跳顿时便漏了半拍,整个人怔愣了半晌,全身冷得厉害。然而,下定了决心,便急急地冲着雁翎吩咐了一句:“去请陛下,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说着,便在三个丫鬟疑惑的摸不着头脑的神色中向着寝室中行了去。
“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太医?”待到雁翎出了门,耳边还可以听到门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这一夜,只怕又将是一场狂风骤雨。静桃焦急的问着,伸手想要将我脚步混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
我却急忙快走几步,扶住床上的栏杆,摇了摇头道:“不必!去守在门口,除了陛下,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然而,心中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恐惧。
不若在冷宫中,面对着徒有四壁的宫殿,承受着寒风的冷冽,那时,心中感到的紧紧只有安宁和平和。而此刻,却仿若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正在我的头顶盘旋着,不停的盘旋着,久久的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