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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 §第十八章

春风在人们不知不觉中给京城条条路旁的树木涂染上了层层淡绿,远远看去,缥缈在枝杈之间游散的缭雾,朦胧而神奇。

小芹下了公交车,急匆匆来到粮食部收发室,拿出证件,填了一张会客单递了进去。戴眼镜的老收发员把会客单从窗口推出来说:“林副部长已经下放了。”小芹急忙问:“下放哪去了?”老收发员说:“当官们的事儿,咱小小老百姓哪知道啊?”小芹懊丧地直叹气。她在一份内参上看到了一条大杜擅自挪用20万斤国库粮食,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消息,脑袋都要炸了,稳定一下,又细看了一遍。她首先想到了林副部长,想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不相信大杜这样的人会擅自挪用国库粮食。挪用这20万斤粮食又是干什么呢?这么大的事情林副部长肯定会知道……真是令人不解,林副部长这么大的干部怎么就被下放了呢?一个问号又一个问号,在她脑子里打起架来。

小芹回到宿舍,饭不吃,夜不寐,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和大杜交往那些事儿,大杜没有答应求爱,和俊俊破镜重圆,特别是给她写了那封信,她反复阅读。信里没有美妙的措辞,也体现不出来所谓英雄的激情胸怀,但她在那朴实文字的背后,却透视出了一个英雄加高尚男人情怀不泯的形象,为一生得不到这样一个男人的爱而深感遗憾,内心里对大杜的感情不仅仅是爱,而是深深的崇敬。梦里与他聊天,甚至是盼望着能为他做件事情,也是对爱他的心灵的抚慰,这是另外的一种幸福……她把这种幸福已经写给大杜了,可是他没有回信,是不是那信让俊俊看到了,给他带来了麻烦?是不是他深情接受,只能尘封在心里不好外漏,是不是文化水平的距离让他觉得自己是“小资”……

她已经是新华社的编辑兼记者了,以采访的名义向领导打了招呼,去了军委,去了中央组织部,以要了解一条采访线索为理由找林副部长谈谈。全国下放了三千多万属于“吃皇粮”的机关干部和工人,让他们到农村去安家落户,从事农业生产。但是,下放林副部长这样的人,她实属不了解。听说他在农民粮食统购统销问题上谈不上犯错误,只是沾了“右倾”的边儿,有一次采访他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仗义豪爽了,而且支支吾吾不肯接受采访。

这是教训。小芹在寻找林副部长下落的时候,当然不能说是什么采访,只是说要了解几条线索,终于找到了他的去处,原来他的副军长职务已被恢复,率兵去北大荒办军垦农场去了。

京城的树木间飘绕着淡淡的绿雾,随着轻风渐渐向北流去,而北大荒的山林、荒草甸的背阴处还有残血骷髅,似乎残喘着要抵抗春风的到来,山林的树梢正拼命地抖落着春寒的凉意,呼唤着春风,迎接缭雾的飘来。

小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祖国的东北大荒原的一片帐篷里找到了林副部长,不,应该称林副军长了。她觉得只有这个林副军长才能知道大杜判刑的底细,才能出主意想办法去帮他一把。

站在大帐篷门口的警卫一问小芹是记者,看了证件,领她进了帐篷。林副军长正背朝门口,面对帐篷墙上的一幅地图发愣,听到警卫员报告,转身一看,立即伸出手来:“哟,小芹同志,大记者,竟能找到这里,真了不起!是来采访的吧?我刚下来没什么可采访的哟,快坐,快坐。”

“不是,不是什么采访,”小芹一坐下就开门见山,“我是想来探讨探讨大杜的事情,您肯定知道。”

“当然了,”林副军长哈哈一笑说,“这么大的事儿,又和粮食有关,我这个前副部长能不知道吗?”

小芹瞧着林副军长问:“这么严肃又揪心的事情,您怎么还笑呢?”

林副军长微微一笑说:“我打了败仗都笑,难道不笑还哭吗?”

“我认为,大杜的判刑肯定有问题,”小芹说,“您是他的老上级,没管吗?还是怕连累你?”

“我的大记者同志,你怎么知道我不管呢?”林副军长让警卫员给小芹倒杯水,又接过给自己倒的喝了一口说,“这不就是因为我管,才闹了个‘右倾’吗?当然了,也不止这一件事儿。”

小芹默默地点点头,然后,问了大杜判刑的详细情况,林副军长细细说了一遍。小芹顿时义愤填膺地说:“林副军长,我这当记者的没有别的能耐,想就大杜的案件搞个详细调查,给中央领导同志写份内参。”

林副军长问:“中央台记者给中央领导写内参,要费很大劲才能参进去啊。”

“林副部长——”小芹刚开口纠正说,“不,是林副军长,您太官僚了,我说过您是我的大朋友。”小芹有点自豪地说:“我调到新华社当记者了。”

林副军长笑笑说:“噢,这倒有条件,新华社记者写了东西中央首长直接就能看到。我看暂时还是不写的好,现在不是时候。”

“追求真理还要看什么时候呀!”小芹激愤地说,“那,我也要调查,也要写,我不管是什么时候,一旦有了成熟的机会,我就直接递上去。”

“厉害,真是无冕之王呀,这口气比我底气都足,”林副军长开玩笑地说,“你对大杜还这么钟情,怎么,我给你介绍的对象吹了?你没好好品品,那也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啊。”

“没吹,援藏去了,上个月还回来看我呢,”小芹憨笑一下说,“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其实,你介绍的人也不错,我不知怎么的就崇敬上大杜了,应该说,我也喜欢上他了,现在可不是第三者插足呀,我是要为我爱的人讨个公正。”

林副军长说:“让援藏的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呢?”

“吃醋?”小芹说,“吃醋那就吹!”

林副军长笑笑说:“真是新一代人的品德呀……”

突然,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闯进一个穿囚服的人,林副军长和小芹一下子都愣了,几乎同时喊出了声:“大——杜——”

“后……边……追……”大杜气喘吁吁地又惊奇地说,“这……这……我不是越狱逃跑,我是要到北京说理去!”

小芹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不,不知道,”大杜指指帐篷门口说,“我……是……靠蒙……跑到这里来了,狱警追……追我来了……”

“快,快藏床底下,”林副军长接着命令警卫员,“快,立即告诉独立团一连,派一个班,持枪假追逃犯,放枪、呼喊,快——往树林子那边追……”他声音刚落,门口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杜,快站住,不然就开枪了——”还有另一个声音大喊:“你跑进老林子里也非让狼给掏了不可——”

旁边帐篷里十多名持枪的军垦战士冲着他们呼问:“什么人?站——住——”

其他人应和着大喊:“抓——贼——呀——”十多名战士一起朝树林子跑去。

八名举火把的狱警冲到了大帐篷门口,林副军长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儿?”

站在前面的狱警一看是位军人首长,小心翼翼地问:“首……首长——看见一名大个子犯人逃跑路过这里吗?”

林副军长转身用手指指前面黑黝黝的树林子说:“战士们搞不准是来军营偷东西的还是来搞破坏的,我让他们追去了。”

狱警们按林副军长指的方向追去了。

独立团的战士演完“戏”回营房了。林副军长喊大杜快出来,大杜压抑着激动和眼泪,紧紧握着林副军长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才问:“首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副军长问:“你怎么越狱逃跑呢?我还没想出好办法帮你……”

“首长,”大杜说,“判的不合理我才越狱呀,想出来找你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竟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小芹。

“中央在成都召开了一个工作会议,要大力发展军垦农场,就给了我十个团的兵力,让我带着到这里来了。”林副军长侧转身指指小芹说,“大杜,你看这是谁?”

他真的没怎么在意,转脸一看,惊讶地喊了一声:“小——芹——”然后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忘记一切似的要去拥抱小芹,小芹忙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停——”

大杜懵了,似乎也清醒了,深深地鞠了一躬:“小芹同志,冒失了,对不起——”

林副军长在一旁嘿嘿笑了。

大杜连忙伸出手,小芹伸过手去就喊:“轻点,轻点儿呀。”

大杜笑笑说:“我也没使劲呀。大记者同志,你怎么也在这儿?随军记者?采访来了?”

“哎呀——”林副军长叹息一声说,“想不到吧,大记者就是为了你——”他接着一口气说了小芹不辞辛苦来到这里的目的。大杜感激得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拥抱当然不雅,刚才怪自己激动之下太冒失了,再握手就俗气了,只好又一个大鞠躬:“谢谢大记者,谢谢大记者,谢……对不起你……”

他一直不停地鞠着躬,小芹捂着嘴嘿嘿一笑说:“人各有志,这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大英雄,别没完没了了。”

大杜这才停了下来。

在小芹眼里,大杜是最圣洁最值得敬重的男人;在大杜眼里,小芹是最圣洁最值得敬重的女人。他们的情操都像金子一般闪光,像泉水那般清澈闪亮。

警卫员在一旁说:“首长,您还没吃晚饭呢,估计两位客人也没吃吧?”

“那肯定是,”林副军长说,“好,快到炊事房打三份,噢,不,打五份饭菜来。”然后对大杜说:“我差点给忘了,你就得吃三份呀。”他接着问:“你到北京找我的时候,医院给你出的那个方管用吗?”

警卫员麻利地走了,大杜笑笑摇摇头说:“哪有时间细掂对呀,再说,萝卜、菜也贵着呢!”他接着问:“林副军长,你带来多少兵开荒呀?”

林副军长伸出一只手翻了一下说:“十个团。”

小芹说:“我在内参上看见了,1956年,就有十多个团的铁道兵开进北大荒了,据说战果赫赫,这是国家为解决全国人民吃饱肚子的一个好办法。”

“是呀,要在这祖国的东北大平原上建设一个共和国的大粮仓,”林副军长说,“你还记得不,在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们发行粮票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消灭粮票。我负责发行粮票,现在又开始了负责消灭粮票的战斗……”

正说着,警卫员端来了五份饭菜说:“首长,请和客人用餐吧。”

林副军长说了声:“来,来,来。”自己带头坐到了简易的饭桌旁,大杜先随着坐下了,小芹才坐下。大杜没心思吃,叹口气说:“噢,首长,我有愧,太有愧了。”

林副军长问:“什么意思呀?”

大杜伤感地说:“您让我当粮库书记没多久,统购统销的政策理解了,没等干事儿,就弄成这个狼狈相了……”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林副军长说,“不,我倒认为,你是志愿军战斗英雄,回国后是‘抗饿英雄’。这个‘抗饿英雄’,虽没有在朝鲜战场上的赫赫战功,却是那赫赫战功的精神在闪光,给粮食人积累了经验和教训。中国共产党要解决全国人民的吃饭问题,是何等的艰难呀!你没来的时候,我还站在这里发愁。你有这种精神太可贵了,这种精神可以鼓舞我的军团,也可以给人民以希望。”

小芹问:“林副军长,志愿军战斗英雄我理解了,你能不能具体说说,这个‘抗饿英雄’到底是种什么精神?”

林副军长说:“大杜有胃亢进病,自己本来比谁都饿,却时时想着和关心老百姓,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你这样的榜样,这就让老百姓看到,我们能够领导全国人民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是可以让***、艾奇逊气得喘不过气来的。这就是我说的‘抗饿英雄’的重要意义。”

小芹说:“说得好,还是首长水平高,说得好哇!我就写篇采访大杜同志的通讯,题目就叫做‘昔日战斗英雄,今日抗饿英雄’。”

“好,这题目太好了!”林副军长说,“才女,快吃饭吧。”

大杜吃了几口,把碗筷往桌上一推说:“嘿,英雄?我算什么他妈的英雄,纯粹是狗熊。”

林副军长笑笑说:“怎么能是狗熊呢?”

“您说,我的老首长,”大杜义愤填膺地说,“我明明是对的,却被判了劳改;弄虚作假坑老百姓的呢,还青云直上。有理的斗不过没理的,这不是狗熊是啥?啊?你说说。”

林副军长说:“放心吧,颠倒了的总会颠倒过来的。”

小芹也一放碗筷说:“我就是要想办法把颠倒了的东西再颠倒过来。”

“唉——”大杜说,“颠倒吧,颠倒吧,你们就用嘴颠倒吧,颠倒个二十年,我他妈的土埋半截了。”他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林副军长、大记者,你们帮我出出主意,我下步怎么办啊?我是回去自首,还是藏到深山老林,找个山洞当野人呀?”

“得过且过,你就先藏在我这里吧。”林副军长说,“朝鲜战场时,你是我的部下,立了大功,今天在粮食战场上,你的用心没有错,只是在程序上有问题。我有保护你的责任,我就不信,谁敢到我的军营里来抓人!”

“林副军长,”小芹说,“我知道,国家成立农垦部,听说大胡子部长挺厉害,不听邪,你也归他管,找机会向他说说,怎么样?听说他要了一些感觉冤的右派作家来北大荒改造,挺保护他们,你也可以要个劳改保护保护?”

“哈哈哈……”林副军长笑笑说,“敏感,敏感,当记者的就是嗅觉敏感呀,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去找过他了,可没有见到,他现在正安排新疆、云南、广东等二十多个省和直辖市大办军垦、农垦事业,忙得很,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的。”

大杜激动地说:“刚才我还在想,怕留下再给您添乱,准备走呢。听老首长这么一说,我又给您带来麻烦了。”

林副军长说:“怕添乱就不是我了!还有个原因,我不敢找大胡子部长,他给了我一个硬任务,完成不了的话,恐怕我也要惹来乱子。等完成了这个任务去找他,他只要一听有道理,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呀。”

大杜问:“什么硬任务?我能使上劲儿吗?”

“恐怕使不上,”林副军长叹口气走到挂图跟前,拿起一根小木棍指着东北大平原东北角的一大片荒地上的十个黑点说:“不光我的副军级官衔是他找军委重新赋予的,十个团也是他给的,就连要办场的这十个黑点也是他画的,先遣人员已经做了调查勘探,水文、土质都没问题,让我建十个军垦农场,今年开荒建场打基础,当年开荒,当年打粮,明年就得像个农场样,每个场少说十万亩左右,和我要四千万斤粮食……”

大杜忙问:“开荒工具呢,种子呢?”

“他让县里准备了一些工具,都是刨镐、人拉犁之类的。我说种子怎么办?他让我找附近老百姓商量去,”林副军长说,“这个大胡子呀,谁要遇见困难时找他,你们猜大胡子首长说什么?”林副军长自说自答:“我要是有尿,还用你干什么!我说,我可没那尿呀。大胡子首长训我说,有尿也得尿,没尿也得尿。我说首长啊,就是没尿怎么尿呀?你们猜他怎么说?没尿我们给你捏出血来当尿……”

“哈哈哈……”小芹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听说过这,这人很粗,但是大义凛然呀……”

大杜灵机一动说:“林副军长,我有个办法,不用他把你捏出血来。”

林副军长说:“快说,什么办法?”

大杜真想一口气把想法说出来:“能不能来个军民共建农场,我们小小县有十个征了过头粮的重灾村,多数是河南、山东闯关东逃荒来的,年头不算多,所以,每个村平均只有百来口人家,多的百十户,小的只有十几户,还有八户的,叫八家子村。他们嗜土地如命,每家都跑马占荒,圈了很大一片荒地,只开垦出来小小一部分。我们这儿离那十个村也不算远,十个团扎到村做团部,收编他们做农场的人,今年开荒能种多少算多少,把他们现有的地都当种子田,明年大开发后就不愁种子了,到明年要是再弄来些机器,一个场打几千万斤粮食不成问题,这灾年一过去,明年就好种田了……”

“那——”小芹问,“大胡子部长圈的这些荒地呢?”

大杜说:“留着啊,慢慢都能和那里连成片。反正也不远,等那里没有余地了,就杀到这边来。”

林副军长问:“那十个村的村民能跟咱们干吗?人家都开好的地了,会不会同意呢?”

“这您就甭管了,”大杜问,“我是想问首长,这个办法行不行,主要是您这边行不行?”

“哎哟,”林副军长说,“在北京的时候后勤部就提这个办法,说1956年第一批来试办农场的时候就没走通这条路,老百姓不干,怕吃了亏。”

“***说得对,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小芹说,“目前,中国农村不少人的小农意识严重,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杜一拍胸脯说:“这十个村的工作我包了,就看您那边行不行吧?”

“瞧你这么说,我倒相信,不过我还得亲自过去看一看,”林副军长说,“农民兄弟通了,我再给农垦部写报告。这荒地是人家自己开的呀,农民只要通了,县里工作就好说了,部里让省里下个文就行。大杜,你看什么时候领我到那十个村走走?”林副军长显然处在兴奋中了。

小芹接话说:“首长,我提个建议,最好是晚上,别暴露了大杜同志呀。”

林副军长说:“好,那就明天晚上。大记者,和我们同往吧?”

“不了。我先到小小县的粮库、县委和县政府,还要去检察院和有关地方搞搞调查,做些记录,准备给中央领导写内参,”小芹说,“再说,我请的采访假有限,准备后天就回去。对了,我顺便到大杜同志家里,悄悄向俊俊捎个信儿,我有对象了,而且是军长介绍的,让他们都放心,也说说大杜的情况,让她放心加放心。”

大杜激动得掉下了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我派车送你!”林副军长说,“大记者,什么时候结婚吃喜糖可别忘了我呀?”

大杜一听,激动和内疚变成了欣喜:“小芹同志,你有对象了?什么情况?”

“你管得着吗?!”小芹一副酸溜溜的脸,带有挖苦的口吻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以为离了你,我就找不到好对象了吗?那么牛,和我牛了这么多年!”

林副军长哈哈大笑,大杜也尴尬地笑了,笑得让人猜不出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大杜觉得过去别说这么促膝攀谈了,有事儿也很靠边,嘿,当犯人还当成了首长的香饽饽了呢。他就这样形影不离地和林副军长在一起度过了多半宿,又度过了一天。

他穿上了军装,又成了一名编外的军垦战士。天擦黑的时候,带领林副军长和警卫员到了小木河村头,大杜老远就发现村中间街心上燃着一堆熊熊的篝火,便立即让司机停车,下车一看,围着篝火黑压压好多人,你争我吵,场面十分激烈。大杜听出了那高嗓门就是王家强的声音,摘下军帽摇晃着大喊了一声:“王——村——长——”

王家强听声音先是一愣,跑出人堆儿赶上去一看,果然是大杜,揉揉眼睛问:“杜书记?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大杜使劲握了握王家强的手,直到他喊“哎哟”了才松开问:“不是吧?”

王家强点点头,竟不知从何问起,想问他不是抓起来了吗?村民们都看见布告了,话没能问出口,村民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嚷成了一片。

“王村长”,大杜问,“天这么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杜书记——”王家强说,“自从你走了,我就和乡亲们商量,怎么去找官家,怎么去给你打抱不平。先是在我家,后来在我院子里,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这不,就点上篝火到街中心来了,准备先去省里,后去北京,家家都在蒸干粮准备路上吃呢。刚才是你一句我一句,嚷嚷着到了省里、北京找谁,怎么办……”

“不用了,乡亲们——”大杜又感动了,他左右前后给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介绍了身边的林副军长。随着一阵掌声,他大声说:“乡亲们,都回家吧,我和林副军长有话先和王村长说说,然后再和你们说,好不好?”一片喊“好”声响彻篝火旁,连成片,滚成浪,向夜空的远处飞去,给这饥寒的大地和山村充满了活力。

散开的乡亲们议论开了,这个说肯定是这个军长把杜书记救了,还招回部队了;那个说,就说不能这么不讲理吧,杜书记不是犯罪,是给老百姓办好事儿;还有的说,说不定军长要收拾那帮王八蛋呢,干脆派来个机枪连突突了他们得了……

王家强把大杜和林副军长领进家里,说是很不好意思,连茶叶都没有,只能喝白开水。大杜说这白开水最好,看着透亮,喝着心里也透亮。林副军长也说喝白开水好,接着就讲了他和大杜的打算,还重点讲了农民进军队农场的职工待遇,王家强直说好。大杜提出了一点质疑,王家强说:“不能吧,这也不损害他许金仓的利益。”大杜说:“怎么不损害?林副军长收编了十个村,他许金仓的势力范围不就小了吗?”林副部长说:“这个不要紧,老乡们没有意见就行了,我去找大胡子部长,让他协调上面一些关系。我敢打保票,只要能给国家多打粮食,他肯定会支持的。”王家强说:“乡亲们的工作我包了!”林副军长说了声“好”,接着便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国家开发北大荒、南大荒(海南岛)、西大荒(新疆)的战略部署,重点讲了要在北大荒建成一百个大型军垦农场,明年就要从苏联进口大批拖拉机、联合收割机、播种机、农用飞机等一系列安排,还描述了这里未来的壮阔美景。听得王家强、大杜都热血沸腾起来。王家强激动地说:“那九个村的村长我也都熟悉,有的还是老乡,他们好几个村也来串联我去北京给杜书记打抱不平呢,要是听说杜书记参与张罗的这事儿,肯定没问题。”这一番话说得林副军长也充满了信心,高兴地站起来拍拍王家强的肩膀说:“我这里有车,你再找上几个要好的村长,咱们一起到我军营里,详细合计合计。对了,我那里还有一瓶好酒……”他的话没说完,王家强跃跃欲试地一挥手说:“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