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县粮库坐落于县城东北府,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实施后国家投资建设的国有粮库。有人提议就叫小小县粮库,县长邓华认为,小小县这名字起得太没有战略眼光,这里虽然人口稀少,但县城面积大,960平方公里,恰是全国领土面积的万分之一。全国有两千多个县,小小县的辖区面积排名靠前,除保护湿地外,可开荒面积潜力很大,号称北大荒腹地。近年来,关内来移民开荒的越来越多。早在1947年,***同志提出“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试办军垦农场成功,据可靠消息,8字打头的铁道兵部队,办了十多个农场取得成功,准备要开发建更多的农场,可以预测,这里将是共和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县城名为小小县,更名很费事儿,这粮库应起名叫小小县大大粮库。省政府支持这一项目的投资计划,设计了占地百万平方米可储存百万吨粮食的共和国第一大粮库,粮囤、院墙、晒粮场水泥地面的铺设都是时下一流的。
吃完早饭,大杜踩着上班的钟点,兴致勃勃地朝大大粮库走去,心里充斥着满足感。小时候,因为能吃,老爹看不上自己的话一传出去,那些词儿像被烙在了自己身上,什么“没出息”、“馋”、“饿死鬼托生的”等等,他自己也觉得比别人矮一截。当听到有人说自己能吃没出息,长大了肯定要饭吃,拎打狗棍子都不一定知道拎哪一头,他心里很是气愤,可如今,能当上县粮库的保管员,像上了天堂一样,简直太美了。
他一进宽宽的大门口,祝道远就跑过来紧紧抱住他说:“一上班,许局长就通知我,说你到这里来当保管员了,把我高兴得呀……”
大杜松开他说:“你小子真欢迎吧?”
“这话说的!”粮库副主任苗庄,一步赶上来说,“祝主任一得到消息,见人就宣传说,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粮库……”
祝道远说了句“就是呀”,刚向大杜介绍了苗庄几句,大杜就伸出拳来对准祝道远肩头就是一拳:“嗬,出息了,当大主任了。穿开裆裤时,跟在我后头玩都凑不上手,现在成我的领导了!知道我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我,叙叙旧呀?”
“我真想去呀。”祝道远说,“我去了,走到你家门口,听到院里人太多,就回去了。我在路上碰着你娘还说了呢,请你到我家吃饭,你娘说刚回来事儿多,以后吧。”
大杜想起来了:“哟,我娘是说过一句。”
苗庄催促说:“到办公室去说吧。祝主任,你陪杜保管,那边收公粮太忙,我过去看看。”大杜主动和苗庄握了握手,这才发现,前面粮囤区牛车、手推车排了一长排。祝道远说:“全省各地连受两年涝灾,咱们小小县今年收成也一般,农民交公粮的积极性还是有,翻身不忘本呀。”大杜高兴地说:“好啊,这样,我们就盼着能吃饱肚子了。”
祝道远带着他朝办公室走去,说:“听说你还是那么能吃,但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说你了。部长都关照你,我们更得高看一眼了。”
“胡说什么?我们都是在小木河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大杜说,“你小子肯定记得,咱俩一起上山下兔子套儿,我偷吃了你一个大饼子,你要和我拼命。”
“哈哈哈……”祝道远大笑一声说,“记得,也记得我俩正吵着,突然蹿出来一只大灰狼,我吓得尿裤子了,你立马蹲下,让我踩着你肩膀上树,然后你一纵身也上了树。那大灰狼猛地一蹿跳,只咬住了你的衣角,衣服撕坏了。你趁机又纵身攀上另一个树杈,那大灰狼瞧着这两块大肥肉只好干瞪眼了。要不咱俩早都变成狼屎了。”
大杜一侧身又给了祝道远一拳:“嗬,你小子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很愿意回忆这些孩提时的往事,之前还和家里人打听过祝道远的消息,没想到凑到一起了。
祝道远比大杜大六岁,长得很挺拔,带有英俊气,大杜说:“你可不是小时候那大姑娘样儿了,那时候,大家都叫你祝英台。喂,你去参军,在什么部队呀?”
“第四野战军,”祝道远说,“主要参加了围困长春的战斗。对了,你们亲家许金仓的拥军粮,我都享受到了。”
大杜只是“噢”了一声,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就没接茬儿。论说,许金仓给围困部队送粮,这是好事儿。可是一听是他做的,大枉心里就觉得别扭。
祝道远把他领进一栋红砖房,打开第一个房间的门,把钥匙送给大杜说:“这就是你的办公室,离门口近,办事儿的人找你方便。”
“嗬,”大杜新奇地接过钥匙说,“我以为保管员就是腰上挂着一串钥匙,进粮开仓,出粮开仓,随时拎个账本子呢。嗬,真阔气,还有办公室呀。”
“可不是那么简单,”祝道远说,“保管员,保管员,既保护又管理,各种粮的储备数,进进出出的数字都捏在你手里呢……”
大杜边听边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办公桌、文件柜、电话等,在他眼里真够气派的。
祝道远说:“我感觉你好像记账吃力吧?我可以再给你配个助手,你把关就行。”
“用不着,用不着。”大杜连连推辞,“我先干干看。”
接着,祝道远翻开一个大账本说:“保管员这工作实在太重要了,自从出了事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自己兼着呢。这回,你来了,太好了,我就放心了。”
大杜打量着办公室,听着祝道远的话,觉得自己的分量重了不少,谦让一下对祝道远说:“祝主任……”他刚一开口,祝道远便截话说:“什么主任不主任的,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可能在部队没得到晋升的机会就复员了,论起来,你比我功勋卓著,晋升机会该比我多,你就还叫我祝哥。”大杜说:“这怎么行,下班了,咱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在单位,你就是我领导。”
祝道远笑笑:“听社会上把你传的,我还以为领导不了你呢,准备辞职让你干,没想到这么服管,看来这个主任我还得干!”
“你小子说什么呢?”大杜又给了他一拳说,“我有那么倔,那么驴吗?”
祝道远说:“你是不知道,不光是说你驴,把你都说神了。战场上的事儿,林副部长的事儿,还有北京小姑娘跟着屁股追来的事儿……”
“好事儿让嚼舌根子的人一传,就都七扭八歪了。”大杜嘿的一笑问,“有没有议论媳妇丢了的事儿?”
祝道远不好意思地说:“有,当然有了,小小县还有比这事热闹的吗?”
“就是啊,还他妈的神呢,我怎么没觉得神的滋味儿,只觉得丢人,”大杜大吸口气说,“当回兵,他妈的,丢什么都行,把媳妇当丢了。”
祝道远连忙岔话说:“不说这个,刚才你想问什么?”
“本来不想问,又一想,和我这个岗位有关系呀,”大杜说,“我在林副部长那里听说,回来也听了一句半句的,许家老爷子那20万斤粮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呀,我本来就再也不想提了,你们都是亲家了,不过既然你这么关心,那就和你说说吧。”祝道远情绪很低落地说,“统购统销一开始,国家就宣布个人不准再经营粮食,许金仓第一个表态让他家老爷子把‘许家粮行’的粮食都按国定价钱交给粮库,老爷子也表现得非常痛快,交了20万斤粮食,但他提出要粮票不要钱,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就请示县委书记。张书记是个大老粗,没文化,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他有些犹豫,觉得这样的话,许家不吃亏了吗?那老爷子一磨叽,一讲他的道理,张书记就同意了。”他停停说:“那时,保管员是许家福。收到入库粮食的20万斤后面多了一个零,成了200万斤,张书记还稀里糊涂签了字。他们去粮食管理所领粮票时,俊俊感觉不对,这么大个数字就是把所有粮票领空,也还不够,便去粮库对账,许家福说是笔误。当时俊俊对支付这20万斤粮票也有疑问,最后张书记又说了些理由,俊俊也就走了。当天晚上,你知道,咱这里冬天天短,到了下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许老爷子用麻袋背着20万斤粮票回了家,说是半夜从院墙翻进他家两个蒙面大汉……”
大杜听到了这里忍不住问:“我到北京,林部长一说,我都明白了这粮票的用途和意义了,这不等于粮食还是许老爷子的吗?这个张书记迷糊到什么程度了,怎么就签字呢?”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工农出身,土改干部,没文化,扛不住许家老爷子花言巧语磨叽。”祝道远说,“当时,俊俊就提出来这个问题,国家、省里来人办案时表扬了俊俊,涉及此事其他人该撤职都撤职了……”
大杜又忍不住问:“张书记怎么处理的?”
祝道远说:“省专案组一到,张书记就觉得问题很严重,他本身又有心脏病,一下子晕倒了,再就没起来。”
大杜总是忍不住:“我们这个小小县城,抢粮票的人就没抓到?抢的时候是个什么情景呀?”
“好多人作证。”祝道远说,“许金仓从省里开会回来发现,许良囤和家里人都被绑在了树上……”他讲完之后叹口气又说:“我也受了党内警告处分,好在当时我反对这事儿,只是没有阻止住。”
大杜气愤地说:“那些专案组都是什么人?”
“国家粮食部的。”祝道远说,“还有省公安厅刑侦大队的,是一个联合调查组,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至今案子还悬挂着。”
大杜很气愤:“就这么干挂着?”
“不挂着那怎么办?我虽说挨了处分,还是属于被信任的人。”祝道远说,“专案组找到俊俊谈情况,只掌握了两点线索,一是去省里领这些粮票,俊俊第一个解捆清点,上面有她的指纹,专案组也做了样本,除外,粮票上还有批号,如果这批粮票近期流通,就是最好的线索,专案组也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全省粮店、粮库、饭店、副食品商店都发了通告。第二点,俊俊说她把粮票锁进保险柜前放在办公桌上,不小心碰洒了桌上的墨水,其中靠桌面的四捆粮票边沿,都染上了蓝墨水……”
“喂,我说祝主任,”大杜听不进去这些,截断他的话问,“那个许金仓局长当时干什么了?”
“当时,许局长去省里开粮食征购工作会议去了。”祝道远说,“要是他不去开会呀,兴许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杜问:“为什么?”
“听说许局长回来以后,首先埋怨他家老爷子不该这么办。”祝道远说,“邻居们都知道,他们家里打得不可开交,许局长还搬出来住了些时候,最后,还是梁大客气出面把他劝回去的。听大家说的这些情况,符合许老爷子这个人的处事和为人。”
大杜不假思索地说:“许金仓是不是演戏呀?”
“不是,不是,我敢保证,绝对不是,”祝道远说,“你这可冤枉人家许局长了。专案组经过调查,都很肯定许局长。”
大杜说:“别看我们是亲家,许家老爷子太奸了,他把粮票攥到手,这些粮食的使用权还是他的呀,这不等于给他免费保存吗?比他自己存着还保险可靠……”
祝道远点点头说:“那倒是,不过许家老爷子机关算尽,也是鸡飞蛋打呀,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他一转话题说:“杜老弟,我现在是两背呀,背着受处分的包袱,背着重大责任,之前提出来辞职,县里说啥也不同意。听说你来,我推荐你当主任,县领导说没那么简单,我又提出来主任不行,就除保管员外再给你挂个‘粮库监察员’的衔,这粮食问题太复杂,你就不光是保管了,遇到违纪、不合理、不合法的事情,可以直接管。我这么一说,县里说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同意,县里可以下个文。”
“嗬,你真能琢磨。”大杜说,“这么说吧,反正要当时有我在,那20万斤粮票的事情,肯定给他许家老爷子搅黄了。”
“老弟,”祝道远一听,使劲儿捶了大杜肩膀一拳说,“我这里就缺你这样一位虎将呀!”
“老兄!”大杜又还了祝道远一拳,“这里也缺你这样敬业、心细的主任呀!”
两人都笑了。
孩提时的益友,可谓一见如故。祝道远给大杜详细介绍了业务后,陪他在粮库转了一圈儿,边走边看边介绍,整整走了多半个上午。当大杜知道这大大粮库占地百万平方米,小小县可开垦荒原潜力很大,是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已有铁道部队开始建军垦农场,将来可储粮百万吨,称得上是“共和国第一粮仓”,百万吨就是20亿斤,全国四亿人民,每人都可以来这里饱吃一顿,讲得大杜心潮澎湃起来,直感叹说:“我以为打完仗没什么大事儿干了,看来这事儿也不小。”
大杜早上上班出门时,杜裁缝还特意嘱咐:以后是国家粮库工作人员了,不要吹胡子瞪眼,要谦和,要客气。大杜说:“爹,这还用你嘱咐!”他一走,杜裁缝便招呼杜二去上班,杜二推辞说:“爹,你先走吧,我有点事儿,晚去一会。”杜裁缝问他什么事儿,他就是不说,杜裁缝嘟嘟囔囔地说:“这他娘的一个个都有本事了,这也不用我嘱咐,那个有啥事儿也不和我说,我就像你们后爹似的。”杜丽娘接话说:“你这个人哪,对谁都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气不说,说话还有股酸臭味儿,不招人待见……”杜裁缝都走到院门口了,转身一跺脚说:“有他们说的,还有你说的,我要说话没点儿酸臭味儿,老大能去朝鲜当志愿军吗?他能有今天吗?啥人啥用处。”杜丽娘哈哈大笑:“老头子呀,你真是拿不是当理说,其实,孩子们心里都有你呢,昨晚俊俊还说,让爹一天两顿细粮,老大知道你爱喝两盅,给你买了两瓶老白干,我还没告诉你呢……”杜裁缝听得乐了,转身就走。
杜裁缝一走,杜二喊着“姐姐”直接进了俊俊的屋,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俊俊连忙问:“二弟,你有什么事儿?”
“姐,”杜二问,“你跟了许家福还能反悔吗?”
“瞧你说的,”俊俊说,“那怎么能呢?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户口、粮食关系都牵到许家了。二弟,你什么意思?”
“姐,”杜二说,“大哥看出我对青草有意思了,倒是有个亮亮堂堂的态度。我不是闹神经,就觉得青草好像对大哥有意思,姐,弟弟求你帮着串联串联,套个底儿怎么样?”
俊俊笑笑说:“我也看出点苗头,不过,北京那个小芹姑娘追得那么迫切,谁知道大杜哥心里是啥意思呀……”
杜二截话说:“我也想过,可是,你没看吗?大哥不动心呀。要说呢,他俩也是不怎么般配。”
“这可没准儿,”俊俊问,“你听大哥说过啥?”
“那倒没有。”杜二说,“我知道,大哥不喜欢那样的。”
俊俊笑笑问:“你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呀?”
“那还用说吗?”杜二说,“大哥就喜欢你这样的,长得漂亮不说,心慈、心善、通情达理。”
杜二的话让俊俊有些不好意思了,羞笑一下说:“我漂亮什么呀?你看人家小芹姑娘,杨柳细腰,柳叶眉,樱桃嘴,就像古戏里的祝英台,写信那么有词儿,又是才女……”
杜二说:“那是大城市里人喜欢的那种美,咱乡下人十有八九都不喜欢。姐姐,大哥真的不一定喜欢。”
“你为什么喜欢青草呀?”俊俊问。
话说到这份上,俊俊是自己的姐姐,杜二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说:“青草多好呀,泼泼辣辣,能干能说能笑,乍看觉不出什么,越端详越好看,漂亮。”
俊俊忍不住抿嘴笑了:“二弟,真没出息,你是不是没少端详人家青草?”
“姐姐,”杜二不好意思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是我姐,求你了。我和你说的是真的。”
“好吧,”俊俊说,“我抽空先探探青草的口气,不过,青草可不适合你的性子呀。”
“那有啥不适合的?”杜二说,“姐,我不怕你生气,我就不喜欢你这种黏黏糊糊的劲儿。大哥回来了,客气大叔在那儿瞎客气,什么你跟大哥是情,跟姓许的是理,叫我说,你跟大哥情就是理,理就是情,当时就该一脚踹了许家福。”
“你说什么?”俊俊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心里受到了震撼,“按你说的,那怎么还人家408斤粮票?把你的嘴用针缝上呀?”
“粮票再想办法,有人就有粮票!”杜二说,“粮票不就那几十张嘛,你心爱的人可就我大哥一个呀。再说了,就是没有,我们吃了,能怎么,什么时候有了再还呗!”
俊俊受到了很大刺激,“你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这么说呢?”
“有我说的吗?”杜二说,“大哥又吵又砸,许金仓气势汹汹,客气大叔在一边和稀泥,他这个人呢,你跟了谁他都有理。”
俊俊不吱声了,低头说:“别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和青草的事儿,我一定在意一下。”
“姐姐,那就让你费心了,”杜二边往外走边说,“我上班去了。”
杜二一走,俊俊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炕上呜呜大哭起来。
杜丽娘在厨房里听到哭声,连忙赶来问:“俊俊,怎么了?二弟说你啥了?”
俊俊擦擦眼泪说:“娘,没说什么。我就是想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杜丽娘问:“那你哭什么?有话和娘说。”
“没有,没什么,”俊俊撒谎说,“我心里有点儿憋得慌。”
娘俩正说着,那菊花见敞着大院门,喊着“亲家”走了进来,见俊俊眼角有泪痕,忙问怎么了,杜丽娘学了俊俊的话,那菊花打圆场说:“那就是在屋里憋的,你工作惯了,媳妇,该打针去了,外边走走就好了。”俊俊忙赔笑,洗了把脸就走。杜丽娘也要去,硬被那菊花和俊俊劝住了。
那菊花陪着俊俊往医院走,不管怎么套话,俊俊就是不说哭的原因。那菊花心里乱极了,一时间,心里对俊俊没了底儿。
大杜上班第一天,虽然还没有接手具体业务,就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充实感,烦恼似乎与他无缘了。下班时间到了,他刚出办公室,青草就赶着马车停到了面前,开口说:“大杜哥,我今天有事儿没脱开身,紧赶慢赶,算是赶到粮库了。要是往常我不出库了,一想你在就赶着车来了,帮帮忙给我过秤上黄豆吧,不然明早就不够用了。”祝道远在旁边说:“苗主任在那边呀。”青草说:“是在那边,你看,他正忙乎农民交公粮呢。”大杜说:“祝主任,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帮一把吧,明天有人买不到豆腐要骂娘的。”祝道远说:“这还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应该的,走吧。”
祝道远和大杜上了青草的马车,装袋、过称、开票、交款后,他们还帮着装了车,青草感动地说:“大杜哥,要是没有你的面子,人家祝主任哪能理咱这卖豆腐的呀。”大杜一旁玩笑地说:“主任,日后对我青草妹客气点儿哈。”祝道远问:“是什么妹呀?阿妹?”大杜手一点划说:“你小子,又来邪的!”两人都笑了。
青草让祝道远和大杜上车,捎他们回家,祝道远说有自行车,大杜毫不客气地一纵身跳上了马车。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坐车,让一个姑娘赶车,有些不好意思,便接过鞭子说:“来,我替你赶一会儿。”甩了一鞭子,又喊了一声“驾”,声大鞭子重。牲口这玩意儿认生,被抽得发了毛,直尥蹶子。青草一下子没坐住咕噜了下来,脑袋“砰”的一声磕在地上,她大喊了一声“吁”,马才算停住了。大杜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急忙去扶青草,青草一骨碌爬起来笑笑说:“没事儿,没事儿,这牲口认生。”然后,催大杜上了车,她轻悠悠一甩鞭子,三匹马有节奏地踏着地,脖子上的铜铃也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就像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曲。大杜叹口气说:“哎呀,这赶车也这么有学问呀。”青草卖关子说:“那你寻思呢!”
青草笑里带有些许羞涩,大杜却一点没有察觉出来。
马车路过孩儿树要拐弯奔豆腐坊的时候,大杜提出要下车,青草说因为今天来得晚,职工们都下班了,只有她爹和保管员在那里等着卸车,问他能不能去帮帮忙,大杜一口答应。青草一甩鞭子,马车嗒嗒地奔跑起来,青草随着车子的节奏颠着身子,不时一起一落,像是在做自由体操。大杜呢,怎么也掌握不好节奏,车子左晃他右摆,车子右晃他左摆,几次都差点儿摔下去,只好紧紧抓住麻袋。逗得青草哈哈大笑说:“大杜哥,你把着我,随着我摇摆就稳当了。”大杜心想,一个大小伙子把着人家大姑娘这样招摇过市像个啥,让路人看了说不定又有什么传言。青草呢,故意甩鞭子,让马车摇晃,大杜急忙大喊:“青草,青草,你能不能慢一点儿啊?”突然一个大晃,他吓得正要去抓青草,恰巧杜裁缝和杜二从被服厂出大门迎面走来。杜二见青草和大杜嬉戏般又说又笑,怔得忘记往前迈步了。
青草嬉笑地问:“大杜哥,现在天上有架飞机,给你一架高射炮能不能打下来?”
“嘿,”大杜不屑地一笑说,“要是够射程,跑了它才怪呢!”
青草又问:“要是飞来个苍蝇呢?”
大杜一怔:“你什么意思?”
“那就不一定了吧?”青草嬉笑着说,“我的意思是,各路都有英雄,你是志愿军英雄,我是马车英雄……”
大杜嬉笑着说:“这些年了,我还真没看出来,青草啊,你真有两下子,英雄,也是英雄,确实是英雄,马车英雄。我那英雄,只是一阵子有事儿干,你可以一辈子当英雄呀……”
说来也巧,问这话时,青草发现头顶上有个大绿头苍蝇飞过,一甩鞭子,只见那细细的鞭子在空中旋了一个圈儿,鞭梢尖就像蜻蜓点水一样猛一点那飞着的苍蝇,那苍蝇便随即打着旋儿落地了,就像在朝鲜战场上用射炮打下的飞机,只是落下的飞机冒着股股青烟,这苍蝇死挺挺地落着。
大杜正赞叹不已,被青草拨拉了一下胳膊,并“吁”了一声,随着马车放慢下来说:“大杜哥,你听——”
县政府大楼门口的大喇叭传来了清脆美妙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刚才是《军队生活》节目,是由本台记者小芹采访并播报的。”接着就传来了《社会主义好》的乐曲。
“这个小芹姑娘真了不起!”青草侧脸瞧瞧大杜说,“大杜哥,不知道我该问不该问?”
大杜爽朗地说:“咱俩家谁跟谁啊,还有什么该问不该问的呀,只要想问,什么都该问。”
青草瞧着他问:“你给人家小芹姑娘回信了没有?”
“哎呀,你说这事儿弄的,”大杜说,“你要不说,我忙乎得把这事儿忘到后脑勺上了。”
青草说:“你到底啥意思呀?”
“我不是说过了嘛,”大杜干脆地说,“咱和人家那大知识分子不是一路人。她是一时冲动,咱找媳妇不是找冲动,是找过日子的呀。”
青草故意挑话:“人家要和你往一条路上走呢?也要好好过日子呢?什么都你说了算,那不就成了一条路上的人了吗?”
“不行,不行,那得先修这条路,太费劲。”大杜连连说,“说什么也不行。”
青草觉得掏出了真底儿,便说:“那就得给人家回封信。你是不知道,姑娘的心是不大容易热的,可一旦热起来,要是看上小伙子,可不像你们小伙子看上姑娘,一会儿热一会凉的。你要是从心里没那个意思,别伤人家时间太长了,让人家好另有选择。”
大杜点点头说:“好,你说得对,我抓紧给人家写封回信。”
他声音刚落,迎面传来了杜裁缝呼叫声:“大儿子,你怎么坐上青草的马车了?”
“杜大叔,”青草先回了话,“今天豆腐坊里忙,我去粮库晚了,大杜哥顺便坐车回来,要帮我去卸车!”
“爹,”大杜说,“我一会儿就回家。”
杜二站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青草说的这“要”字,是大哥“要”主动帮着青草卸?还是青草“要”大哥帮着去卸?刚才,他们两人在车上嘻嘻哈哈,又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是不是大哥不说实话耍自己,要争青草呀?不能吧?可也没准儿,这事儿一定要和他说明白,青草能同意,他要也愿意,那就娶她,没有必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大哥,那我也去吧?”
大杜说:“二弟,你不用去了,就这点活儿。你跟爹回家吧。”
杜二抽出插兜的电影票,晃了晃说:“青草,今晚我请你看电影,《渡江侦察记》……”
迎面来了一辆马车,眼看就要撞上,青草没听清他的话,也顾不上搭话,猛向左一甩鞭子,马车来了个急偏行,躲过了迎来的马车。这一晃,让青草半仰在了大杜身上,马车也奔驰而去,从杜二身边嗖地掠过,扇起了一股凉风,让他感到凉丝丝的,一直呆呆地站在那儿瞧着远去的马车。杜裁缝已经走出好远了,见他站着不动,连喊他好几声,他才有所醒悟,气得把手里的电影票撕得细碎一扔,朝家走去。
许良囤刚刚教化了许家福一通,正在喝茶、抽烟,翻过来倒过去看一张伍市斤的全国通用粮票,忽听叩门声,急忙嘱咐许家福回屋里关门匿声。开门一看,卦王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说:“许掌柜,欢迎不?”
“瞧王老弟这话说得,”许良囤说,“不欢迎你欢迎谁呀!”
卦王迈过门坎说:“我琢磨着你该欢迎我,因咱俩同病相怜,让共产党给弄的,你这掌柜是有柜没掌,我这卦王是有王没卦了……”
“喂,王老弟,”许良囤说,“你是我难得的知己呀。”
“荣幸,太荣幸了,我的老兄,”卦王进屋一坐下就问,“前天,我给你卦算的人是不是你的孙子呀?”
“怎么?”许良囤问,“有什么说道吗?”
“太简单了,当时,你一报年龄、生日时辰,我就猜着是,没好意思问你。”卦王说,“刚刚,许局长可是找我了,问我是不是和你事先谋计的……”
许良囤忙问:“你怎么说?”
“我说,许局长,这不是胡扯吗?”卦王说,“老爷子找我,我是推了又推,非让我给算算。你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往后可别找我了。”
“王老弟,这话说哪儿去了,这不把咱俩的交情说没了吗?他是他,咱俩是咱俩,”许良囤给他倒上杯茶说,“什么事儿你就是冲着我,我不会让你坐蜡的,日后还要重谢呢。”接着叹口气说:“我家的事情也真是一言难尽,让你见笑了,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呀。”
“哎呀,老兄,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卦王说,“我知道,你讲究,你儿子当不当局长和我没什么关系。现在这年头,很少有人找我算卦,就是找,我根本就不出卦,我是惦着你当大掌柜时没少关照我,才给你出这一卦,我不能忘恩负义呀。”
“够交,够交!”许良囤说,“你放心吧,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加倍酬谢,不会忘了你。我办事讲究,这你是知道的。”
卦王说:“明白,明白。”
自伪满洲国末年至土改前后,这两个人,一个被视为“奸商”,一个被称作“卦王”,勾搭连环,在小小县兴风作浪。日本鬼子投降那一年春节过后,这里非常太平,许良囤收购了便宜的陈黏米,一时积压成灾卖不出去,便让卦王帮着想招儿。卦王制造了所谓彗星飞过小小县撒下的“天书”,说今年是灾年,太平日子不长,从正月十六开始要重过第二个年,连吃十天黏米饭,把好日子黏住,才能躲过这一灾,这一鬼话不仅仅传遍了小小县,也传遍了附近的县城。许良囤由此发了大财,也犒赏了卦王。
许良囤号称“奸商”,又是怪人,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他能做出来。可以说,许良囤和卦王是恩恩怨怨,怨怨恩恩,他当粮铺大掌柜兴盛时不幸丧妻,又娶一个小媳妇,不久,他让卦王引上了赌道,迷上了赌馆一名美貌侍女,常以外出做粮食生意为名在赌馆留宿,很快被有身孕的小媳妇发现,小媳妇找来时,一把家产已经输个精光,小媳妇生孩子以后没奶,孩子又特别能吃,许良囤连买奶粉的钱都难支付,他气之下,把大闹他的小媳妇撵出了家门。多亏卦王以卦帮助蒙骗,生意才重新抬了头。那时,许金仓在外读书,略知一二,刚开口询问,许良囤便勃然大怒。那菊花提起家世,许金仓也只好搪塞回避,因为他也不详底细。这些年,许良囤才回味起滋味来,走失的小媳妇尽管比自己小两旬还多,料理家事,心疼自己,与亡妻相比,还是强上几倍,内疚悔恨也常常折磨着他……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呢,也不拿你当外人,”许良囤说,“反正,我孙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有件事情,我这当爷爷的不好说,他爹他娘知不知道,我还不清楚,我想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好说……”
“哎呀,”卦王叹息一声问,“什么事儿呀?是不是又要我帮忙?”
“就是需要老弟你帮忙呀,”许良囤说,“这事儿在小小县也就你卦王能帮上忙,别人都是白扯。”
卦王喝口茶把杯子往桌上一撴,一副仗义的样子说:“只要需要我,即便是赴汤蹈火,老弟我也在所不辞。老兄尽管说!”
当前,在一股反对封建迷信、树社会主义新风之中,卦王的卦馆不仅被摘了门牌,还被街道的干部时时监督。凭着往日的交情,许良囤这里是他唯一的一小片自由的土壤。尽管许大局长蔑视他,不把他当回事,可有他这个信奉卦灵的老爷子挡着,也还有一线生机。说是残喘,这里氧还够,他很能透视这位老爷子的心机,其中玄妙猜不甚透,可总能从他的口气和表情里看出必定成就大事儿的信心,跟着他混,时而觉得前景渺茫,时而又觉得有希望有亮光。占卜算卦,卖了多半辈子嘴皮子,再没什么本事,他要把算卦作为一根求生的稻草紧紧抓住。
“老弟,”许良囤说,“你说,家福娶了媳妇,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是闲话,也罢,总算是过去了,可是,小两口新婚之夜没有合床,这事儿古今都是少有的啊……”
“嗬,老兄,真能看出,家福是你的掌上明珠了。”卦王说,“只要你老兄嘱咐的,我什么心都可以帮你操,好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开导开导家福,手拿把掐地拿住你孙媳妇的魂儿!”
许良囤说:“王老弟呀,真是明白人。我信你,你会有招儿开导我孙子家福的。”
“老兄,有句话,我几次想说都咽回去了,当年的事儿,也怨我带你上了那条道。”卦王见许良囤仍然对自己有情,还想以后靠他,溜须说,“应该找找你的小当家呀,我算了算……”
“老弟,别这么想,也不能说怨你,当时,鬼迷心窍呀,我也是好上那个了。”许良囤连忙说,“老弟,这个话题就搁下吧,永远搁下吧。”他说着还流露出有几分伤感,让卦王看在了眼里。
“好,搁下,永远搁下。你只要不计较过去,以后你只要有事,我就舍命陪君子,话说透了,我不是看你是粮食局局长的爹,还是看在咱的老情分上。”卦王说,“放心,孙子那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许良囤千谢又万谢。
卦王一进房间,许家福正气冲冲地“嘶啦”一下子撕掉了窗户上贴的“囍”字,又要去撕,被卦王一把夺过来说:“哎哟,火气不小,我可要说你了,小子呀,你这哪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呀。”
“王爷爷,”许家福知道爷爷和他是深交,丧气地说,“我肠子都悔青了,我真是瞎眼了,真情换不出真心。”
“喂,不瞎眼,不瞎,你小子聪明,你做的我和你爷爷年轻时都做不到,没你这两下子,”卦王说,“俊俊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这几年出息得别说百里挑一,就是千里也难挑一。不管怎么样,你到手了,在咱附近这几个县城,根本就找不到这样漂亮的大姑娘,那么驴行的大杜你都把他干败了,你娶到家了,就这一点,你就是有本事呀……”
许家福说:“狗屁,什么本事?”
“我听你爷爷说了,”卦王往椅子上一坐说,“有啥话,你爷爷不好说,你爹娘也不好说,虽然我是长辈,咱爷俩也应该是不错的老少爷们儿了,只有我和你说说了……”
许家福不解其意,表现出了不耐烦:“王爷爷,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爷们儿,你要是着急,我就快说、直说,”卦王世故又摆谱的样子说,“你把俊俊娶到家,靠的是感化。你爷爷说的教化,对不顺从的女人呀,有的要教化,像俊俊这样的就要靠感化。我听说了,你娶的这媳妇是到家没到手,你打听打听,新婚之夜没让男人睡的女人有几个,恐怕天底下就你这么一个。你爷爷很看重你感化来的这个媳妇,小小县的人也有不少竖大拇指的,别看姑娘当寡妇嫁,人家可都说,这是个响当当的女人,有女人味儿,聪明,还能干成事儿,谁娶了感化好,肯定是个响当当的好娘们儿,你看那身段,你看那结实劲儿,生了孩子肯定也是虎势势的,可是——”
许家福问:“王爷爷,可是什么?你说呀!”
“可是你不爷们儿呀,”卦王大有遗憾地说,“要想让她受感化,你赶快赶快扎扎实实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许家福问:“什么是扎扎实实呀?”
“这话好像不是我一个当爷爷说的了,如果你觉得她还藕断丝连惦着大杜的话,你就把这块地先给她种上。”卦王狠歹歹地说,“让许家的种子扎根发芽,像俊俊这样的女人让男人一沾上,章程就不会多了,感化起来就容易多了。即使她不受感化,你给种上也不后悔,你这样治气下去,她一赌气跑了,你花这么多力气,费这么多钱财,还有粮票,娶这么一回媳妇,还不如旧社会一个逛红楼的呢。爷们儿,你自己的经验你都不去借鉴,怎么行呢?你这媳妇是吃软不吃硬,你不就是靠感化弄到手的吗?现在听你爷爷的,什么‘教化’了不行,爷们儿,还得来软的。”
“他娘的,感化得有个前提。”许家福说,“就是让她跑了,我也不愿意戴绿帽子!”
“小小县谁家的事情我不知道呀。”卦王耐心地说,“杜土鳖家的姑娘,事先肯定没有给你戴绿帽子。话说回来,你们许家的棋走到这一步,她俊俊要是不受感化真跑,你也得让她当活寡妇跑,就是不给她出离婚手续。她难为你们许家当寡妇娶,你就难为她当活寡妇嫁。放心吧,土鳖杜裁缝丢不起那人,就是折腾他个仰马叉,也不能白了这个俊俊。话说回来,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
卦王见许家福眼里有了神儿,说完转身就走。许家福想喊住他没喊,瞧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王老爷子说得对,就是不要了,……也不能白了这个俊俊。好,先听他的,那就感化感化看看,但有一条,怎么感化,我也不能低三下四了……”
杜二瞧着大杜和青草坐的马车远去了,肚子里一下子憋满了气。他不想撵上总回头瞧杜裁缝,因为他知道,这爹在家里说话没有娘有分量,常是说话咬不到理上。他一进家院,见杜丽娘正在用秤称米,锅里是开水烫萝卜条,便走上去往厨房门口一站,气嘟嘟地说:“娘,这个家我不能待了。”
“好生生的,这是怎么了?”杜丽娘把住秤问,“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还不能待了?”
“事儿还要多大,”杜二说,“大哥耍我也不能这么耍呀……”
俊俊从屋里走出来说:“二弟,这是怎么了?”
杜二说:“姐,你可以作证,大哥是不是说得好好的,让我尽管去和青草好,让娘想法去提亲,你也说帮我串弄串弄。他可倒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杜丽娘放下手里的秤,迈出厨房门问:“你大哥背后整哪一套了?他像个炮筒子似的,是那种人吗?”
杜二仍然气头不小:“刚刚,我和我爹下班往家走,看见他和青草坐一辆拉豆子的马车,嘻嘻哈哈,还躺在青草的怀里了,真恶心……”
杜丽娘觉得莫名其妙,边冲屋里喊边往屋里走,几乎是喊着问:“俊俊爹,怎么回事儿啊?”
杜裁缝正在屋里抽闷烟,也在为这事儿生气,杜丽娘大步进了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哎——”杜裁缝气哼哼地说,“大街上就那个样子,是不像话。”
俊俊赶过来问,“爹,你看见了?”
杜裁缝不耐烦地一挥手:“别说了,别说了,什么人都丢呀。作妖在家里作呀,在大街上给我丢人现眼。”
杜二一听更来劲了:“就算是打了几年仗,当了个什么英雄吧,也不能捉弄自己的家人啊,心里惦着一个,远处闷着一个,近处还搭着一个……”
“二弟,你说心里惦着一个是我吧?”俊俊不等杜二回答就非常武断地说,“大哥惦着我是惦着,那是哥哥惦着妹妹,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心里清楚,你可别小心眼儿呀。要说这个,我也不认账。”
杜裁缝从屋里气冲冲走出来说:“什么小心眼儿,心眼儿还得怎么大呀?你瞧着,等他回来我和他算账!”
俊俊劝阻说:“爹,先别的,等我先细问问青草,看是怎么回事儿,再说,你的儿子你也不是不了解,大杜哥不会是那种人。”
“现在我才看出来,你们都不是杜家人。”杜二有些暴跳了,“一个个都吃里爬外。”
俊俊一怔:“二弟,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啊?我可把自己当成是杜家人了,也拿着你当我亲弟弟了。”
“胡吣!”杜丽娘指着杜二训斥说,“你个混账东西。”她瞧瞧俊俊,气得直喘粗气,忙跨过去一步说:“俊俊,别听他胡吣,爹娘可从来没这么认为。”她说着,气得伸出巴掌要去打杜二。杜裁缝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忙制止说:“老二这话不对,算了,算了,等都消消气再说吧。”话音刚落,大杜满脸汗珠,乐呵呵进了家院,杜丽娘扯着俊俊进了屋。杜裁缝忍不住劈头盖脸地说:“我说老大,你知道不,眼下小小县的人都高看你一眼,瞧你和青草在马车上嘻嘻嘻,哈哈哈,还躺倒人家怀里去了,这是咋回事儿呀?……”
杜二已经回到自己屋里侧耳听着,杜丽娘和俊俊在主屋里也在侧耳听着,都捏了一把汗。杜二心想,这爹倒是亲爹,向着自己的儿子。如果他敢和爹干起来,就把他撵出去,他当他的英雄,自己和爹娘过自己的裁缝日子。杜丽娘和俊俊想到了一起:这爷俩本来就有个小疙瘩,谁知从心里解开没有呀,要是真干起来,这家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爹,瞧你说的,”大杜乐呵呵一笑,把上衣一脱,顺手扔在一个长条凳上,一边去打水洗脸,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青草呀,小时候还真没发现,和我客气大叔客客气气的脾气可真不一样,像一锅火热热的开水,把那马赶得直尥蹶子,那车三晃两晃得简直让我受不了了,她还笑。我二弟还要娶她呢,嘿,我看呢,到时候还不得受气呀。”他洗把脸边擦边开玩笑地说:“嘿,有我这个大哥,谅她也不敢!”
杜丽娘一听,心里踏实了不少,一步跨出屋来问:“老大,你怎么帮着青草扛上麻袋了,不是上班去了吗?”
“哎呀,娘,”大杜边擦脸边往杜丽娘跟前凑凑说,“我要下班了,青草赶着车给豆腐坊拉豆子,她说豆腐坊也下班了,只有她爹和保管员等着卸车,让我去帮帮忙。客气大叔对咱家的事儿这么上心,再说,我发现二弟看中了青草呢,我就得往一家人上凑乎呀,让你说,我能不去吗?”
“是是是,”杜丽娘回到屋里说,“你这爷俩呀,心眼就像针鼻儿那么大,听到了吧?”她见俊俊低着头,忙说:“俊俊,娘可一直把你当亲闺女呀,别听老二胡吣。”
“娘,没事儿,我知道,他一个当弟弟的说啥就是啥呀,再说我就骂他。”俊俊坦然地说,“要说青草的事儿呀,二弟那么想也不是一点影子没有,可以肯定地说,我大哥不一定有那个意思,青草就没准了。我答应给二弟透透话,估计能和我说实话,看人家青草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闺女,你真是娘的好闺女。”杜丽娘拉起俊俊的手说,“我去做饭了,你就去和青草唠唠吧,要是唠透了,有实话了,咱好心里有数。”
俊俊说了声“好”,出了院门。
俊俊走后,杜丽娘见大杜去自己屋换衣服去了,便数落杜二和杜裁缝说:“你这爷俩呀,真是小心眼儿,针鼻儿那么小,好好的家别给我搅和乱了套!”杜裁缝不吱声,杜二也不吱声,都不服气,想看看再说。
青草回到家里,心里有股甜滋滋的味道,进屋就拿出信纸和钢笔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梁大客气洗完脸,换下工作服站在门口喊:“青草,怎么还不做饭,在屋里鼓捣什么玩意儿?”青草专心致志地写,很漫不经心地回答:“爹,赶趟,马上就去做。”
自从青草娘走了以后,梁大客气是既当爹又当娘,也已经做得一手好饭。见青草没动静,就到厨房生着火,饭豆煮了一会儿,又下上了大渣子,还不见青草出来,便走到她屋门口问:“闺女,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累了?”他对别人客气,对自己的女儿也客气,倒不是非让女儿来做饭,妻子走后,随着年龄增加,孤独感越来越强,一时一刻都希望女儿在身边。他觉得今天女儿和大杜在一起,与往常不一样,心里有些纳闷,又不好开口,见女儿不回答,又问了句:“青草,干什么呢?累了你就歇一会儿,爹自己做就行。”青草爽朗地说:“爹,没有,那,今晚的饭你就做吧……”
这时,俊俊见院门虚掩着,一推门走了过来,梁大客气点着头客客气气地问:“俊俊,吃了吗?”俊俊说了声:“没呢,我找青草说说话。”然后就往屋里走,青草正专心致志地写信,听到脚步声时,俊俊已经站到了身后,她迅速把信纸藏到行李底下。
“嗬,有秘密呀?”俊俊笑笑故意讥讽说,“是不是给我家二弟写情书呢?”
“俊俊姐,说什么呢。”青草不好意思地说,“你二弟那么会过日子,能看上我这大手大脚的人吗?”
梁大客气一听话题是女儿的婚事便竖起了耳朵。他的心情已经矛盾了几年,自从推谢了大杜提亲就开始琢磨,闺女大了,是该嫁出去了,怕女儿嫁走,又怕女儿过了妙龄嫁不到好人家,现在二十大出头,找婆家已经迫在眉睫了。心想,要是嫁给杜二,那是从心里不乐意,杜二和杜裁缝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小抠儿,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土鳖,嫁到他家天长日久,闺女要是受窝囊气他可受不了。她看出女儿对大杜似乎有情有义了,过去的看法已经淡了些,因为大杜不但有了名气,还有个双份口粮,再说,那是条汉子呀。他倒想细听听两个人的对话。
“青草,”俊俊直奔主题了,“你可别这么说,要是我二弟真同意呢?”
青草摇摇头说:“真能吹,不会同意的。”
俊俊逼一步说:“你就说吧,要是真同意怎么办?”
“就我爹那条件你二弟能同意吗?”青草好像对此事多么有数似的,“你二弟同意,你爹也不会同意。”
俊俊又紧逼一步问:“你就说,你爹是什么条件?”
“你知道,我娘走的早。”青草坦诚地说,“我爹就我这么一个,我总不能嫁走了不管我爹吧?”
俊俊知道了青草的心思:“你的意思不就是你爹要招倒插门女婿嘛?”
“当然了,”青草说得很利落,“不光是倒插门女婿,有了孩子还得姓梁。”
“咱打小就听说有卖国贼,”俊俊开玩笑地说,“你家哪是招倒插门女婿,这是招倒插门卖家贼呀?”
青草一听哈哈大笑不止,俊俊也憋不住笑了,梁大客气更是憋不住,“呲”了一声捂着嘴进了厨房,心里暗暗赞叹,我这姑娘行,行,太行了,是我的闺女。
俊俊止住笑说:“这么说,你和我二弟是够呛了。”
“假如……”她话一出口又强调说,“我是说假如啊,可不是真的,假如是你大杜哥这种情况还行,他本来就不姓杜……”
“青草,”俊俊忙制止说,“往后这种话可不能在我爹娘面前说,一家人亲亲热热、好好的,就不愿意听这种话。”
“明白,”青草说,“我不是说假如吗?”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会意地笑了。俊俊看出来了,青草是在打着“如果”的旗号在摸自己的心底呢?青草也看出,俊俊心里还是有大杜哥的,她好像是有几分心思让自己嫁给她大杜哥,不过,这话谁也不会表露,青草猜测出俊俊嫁到许家不怎么愉快,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呀?她除了看好大杜是女人的一座山,是一棵树,是一堵墙外,随着自己想嫁人的心越来越强,还觉得大杜对钟情的女人太心诚了,是男人,是爷们儿,生活在这样的男人怀里,那才是女人的幸运……
两人又转了话题。当然,还是青草先开话头,问她嫁到许家怎么样?俊俊只是说些应酬的话,她瞧瞧行李底下又问:“这么说,你那是不是给大杜哥的情书?”青草说:“怎么可能呢!”俊俊玩笑般挑衅让青草发誓,青草顽皮地说确实是情书,指灯又指天说了些撒谎天打雷劈的话,通过平常的为人,让俊俊相信,即使是情书,也不是写给大杜哥的了。俊俊纳闷了: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还有埋得这么深的秘密呢,这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呢?
俊俊迷茫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俊俊要走,青草问她来干什么来了,俊俊说就是来随便坐坐,青草不信,再问还是说就是来坐坐。青草见她有心事的样子说:“我才不信呢,不说就不让你走。”一步跨在她前面,拦在门槛上。俊俊一本正经地说:“别闹,真的就是来坐坐,看看你。”青草笑着说:“俊俊姐,你十多岁的时候就那么深沉,都叫你‘小大人’,结婚了,为人妻了,像是大大人了。”俊俊笑笑说:“小大人,大大人,反正和你一样,都是人。”然后推开她,摆摆手,晃动着辫子走了。
俊俊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儿,正在放饭桌的杜丽娘想凑过来嘀咕两句,那菊花和许家福进了屋。
“亲家——”那菊花刚一迈过门坎就喜滋滋地喊,“饭菜好香啊。”
杜丽娘、杜裁缝走出了屋,许家福迎上两步,叫爹又叫娘,然后直道歉,说俊俊倒霉受了伤,自己又没陪回家,心里这个难受呀。杜丽娘一听这些话就说:“一家人了还说这种外道话干啥。”她见许家福手里拎着点心、酒和水果罐头,接过来对那菊花说:“亲家,来就来吧,还破费干什么。”那菊花忙说:“这和我没关系,是孩子孝敬你两口子的。”大杜和杜二听见说话声也都出了屋,许家福大哥长,二哥短,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亲近。杜二有心事,大杜压根就看不上他,都只是哼哈不得已而应酬,让许家福觉出了一丝苦涩。俊俊呢,亲昵地对那菊花叫了一声“娘”,还带有一种理解的嗔怪,埋怨许家福走也不说,告诉一声她陪着去呀,这冲淡了他心里的一丝苦涩。杜丽娘一开口就让饭,杜裁缝也谦让请他们坐下一起吃饭,直说你们来得太突然,也没什么准备,就随便吃一口吧。许家福偷偷捅了一下那菊花,那菊花没有反应,但心里明白,很干脆地说:“家福也是刚回来,家里已经做了好吃的,想接着俊俊回去吃呢。”大杜本不愿意留他们,在一边说:“娘,大婶家里有准备,就别强留了。”他这么一说,别人就不再说什么了。俊俊知道他的心境,那菊花,特别是许家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就会多难受一会儿,便说了句:“娘,要不,婆婆就白准备了,我回去。”她临走把杜丽娘拉到一边,说了去青草那边的情况。那菊花和许家福连坐也没坐,就带着俊俊离开了杜家。
俊俊一走,杜丽娘很怕大杜看出那爷俩的情绪,格外热情地张罗吃饭,边摆桌子说:“咱们家呀,啥啥都平安了,落地了,这回呀,可该安安生生吃顿舒心饭了。”
尽管许家福这一来让大杜心里疙疙瘩瘩的,可那上班第一天的兴味未尽,第一个听召唤来到饭桌旁,他虽然饿了,但知道家里的规矩,一家之主不入坐是不能动筷子的。杜裁缝和杜二有点小情绪,大杜那么一解释,杜丽娘又这么苦口婆心一劝,都像没事儿似的很快来到了饭桌旁。
棉油灯扑闪扑闪亮着,把饭桌上的饭菜照得清清楚楚,土豆炖白菜里略能看见荤油星儿,这黄乎乎不掺菜的大饼子散发着玉米香气,这是俊俊回来了,大儿子又是第一天上班,杜丽娘才掂兑又寻思,做了这么一顿好饭菜,别说吃了,看着、闻着似乎就是一种享受了。屋里其他的物件都被昏暗的灯光照得朦朦胧胧,这桌饭就显得更有吸引力了。
杜二瞧着大杜面前摆着的两个金黄色的窝窝头,两碗大渣粥,还有一盘子白水煮萝卜条和油炸大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说不出什么,人家本来就是领着双份口粮嘛。
“爹——”大杜端起碗来喝口粥,又拿起一个窝窝头说,“这大大粮库可好气魄呀,我真没想到,粮库保管员的工作还这么重要……”
“你没看你是谁呀——”杜二终于憋不住了,“哪是光当上粮库保管员呀,我看呀,马上就要妻妾成群了呢……”
大杜一下子站了起来,说:“老二,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杜二也站了起来,“惦着一个,够着一个,闷着一个……”
大杜很快就琢磨出杜二话里的味道来了:“什么?惦着一个,就是指俊俊呗,都成人家的人了,我还惦着什么?啊?那是我妹妹,也是你姐姐呀。其实,那天娶亲的时候,俊俊选择了许家福,我也有想法,后来理解了,要是我再冷落她,责怪她,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拉屎,杜家还有种吗?啊?那是我妹妹,是你姐姐呀!”
杜丽娘挓挲着手劝大杜坐下,教训杜二不要胡咧咧,杜裁缝不知说什么好了,一个劲儿地说:“有话都慢慢说,吵什么。”
“好,我慢慢说,”大杜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够着一个就是指青草呗?我告诉你老二,自打娘托人提亲回绝了我,我娶青草的心就死死的了。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大哥不是好马,可也不是一头孬马……”
杜二站在一旁不吱声,闷呲闷呲说不出话来,杜裁缝和杜丽娘谁也劝不住,因为这话就像戳到大杜的肺管子上了一样,他声音更大了:“咱两家处得这么好,青草让我去帮着卸卸车,我能不去吗?让你说……”他又要说北京小芹,让杜丽娘挡回去了:“你回家一说,我心里就犯嘀咕,你大哥怎么能和你争媳妇呢,我都让俊俊去青草那透底儿去了……”
大杜赶忙问:“透出来了吗?”
“透出来了,”杜丽娘说,“刚才,俊俊走的时候不是和我嘀咕了几句吗?就说的这事儿,我觉得话不好说,再说,还没来得及说,你们就火上房了。”
杜裁缝忙问:“什么底儿?”
“俊俊和我学了,看来是不说不行了,”杜丽娘说,“人家青草姑娘说了,恐怕咱们家不会答应他客气大叔的条件。”
杜二问:“什么条件?”
杜丽娘说:“你客气大叔要娶上门女婿,这倒插门一直插到祖家坟上,有了孩子还得姓梁。”
俊俊看出了青草对大杜有那个意思,因为毕竟是猜想,是感觉,再说,走得匆忙,就没和杜丽娘细说。杜丽娘呢,当然也不会往那上想,就照事实发了俊俊学说的那句话。
杜裁缝连忙说:“这可不行啊。”
杜二不吱声了,大杜也不吱声了。
杜丽娘说:“别有屁大个事儿就像猴子屁股着火似的,好了,这事儿咱们琢磨琢磨再说,都吃饭吧。”
就这样,谁也没再吱声,好餐却吃成了一顿哑巴饭,闻着好滋味却没吃出好滋味儿来。大杜有些来气,像没事儿似的吃了双份饭,挺着腰板回到了自己屋。他就是这样,该吵吵,该闹闹,一阵风似的过去了,心里就很快风平浪静了。
杜丽娘跟着杜二进了他的屋,杜二气哼哼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说:“我大哥说的有那么些,也不全是。”
“老二,”杜丽娘说,“你别再那小心眼了,你大哥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个啥呀?”杜二说,“娘,我说的是真的,青草本来对我有那个意思了,我看,大哥一回来,她又奔大哥使劲了,扛不住青草主动啊。”
“人家青草姑娘要是主动的话,”杜丽娘说,“咱那可就没办法了。”
“怎么没办法?”杜二说,“娘,你是我亲娘呀,我大哥找媳妇好找,我可不那么容易。”
杜丽娘说:“你爹说你们单位不是有给你介绍的吗?”
“那都是啥档次啊。”杜二说,“人家青草是正式国营工,家里也没有累赘。”
杜丽娘说:“当倒插门你干呐?有了孩子还得姓梁……”
“哎呀,那玩意慢慢再说呗。”杜二说,“管他什么呢,管倒插门还是正插门呢,反正客气大叔也不是有仨有俩的,早晚还不是我和青草的,人是活的,姓是死的……等客气大叔不客气了,我再改过来。”
杜丽娘说:“他还有不客气的时候?”
“等上了西天还客气个屁。”杜二说,“娘,你就帮我拿拿主意吧。刚才,我说大哥那些话可能有不对的,青草要是有那么个意思,他别凑乎就行。”
“哎呀,你和你爹一样古董。”杜丽娘说,“先别提你大哥,保准你爹就不会同意。”
杜丽娘说:“你说怎么办?”
“我说呀,”杜二说,“北京那个小芹姑娘多好呀,那么死心塌地,就想法让他俩成。”
杜丽娘说:“我看你大哥也不热心,再说,你大哥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真有什么打算谁能挡得住呀,比如说当兵什么的……强拧的瓜不甜。”
“你劝劝,怎么不甜,吃起来就甜了。”杜二说,“再说也不是坑我大哥,这和当兵是两码事儿,他再有主意,咱们就齐心协力硬给他俩往一块整,大哥要是去北京,有那个林部长,还愁安排不了工作吗?那可是***住的地方,以后,咱们也都有机会去北京了……”
杜丽娘说:“去北京不行,我可舍不得你大哥走。”
杜二说:“那就让小芹来小小县也行,也让林部长帮忙找县长说句话安排工作。”
杜丽娘说:“我想想。人家能来吗?”
“娘,还好好想想,想什么呀,她小芹既然这么追大哥,肯定心里有打算。”杜二说,“我写封信,让小芹快来一趟,把这事儿定了。”
杜丽娘说:“你写人家就来呀?”
“哎呀——”杜二推推杜丽娘说,“我有办法,你走吧。你是我亲娘,是好娘。”
杜丽娘不紧不慢地说:“不行啊,我就是想成全你,也得和你爹商量商量,他是主要的。你大哥呢,打个招呼就行。”
杜二又劝说了一些话,然后找出纸和笔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