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卷 第一章 凤桥人家(一)
(注:本卷作品故事均为虚构,倘若与谁经历相似,那也纯属巧合,切勿牵强附会,对号入座。)
凤桥人家
凤桥镇座落在岭南县城向南一百华里的凤嘴山下。
凤嘴山雄奇峻峭。山尖象一个引吭高歌的凤鸟的嘴巴。斜插的两峰是张开鸟嘴的上下唇,上唇根部有一小丘,是凤鸟高高的冠缨。年年岁岁,任凭风吹雨打,“凤鸟”永不倦怠地为凤桥镇的时代更替、荣辱兴衰向天高歌。
凤桥镇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是岭南县最大的一个区镇。集镇街面由两部分组成。下街是老街,街道全用小石头铺砌而成,虽然很狭窄,但却很长,足足有一华里路程。两边房挨房,一色的木板门,可见早年商贾的繁华。白天卸下一块块木板,临街的房子就是宽敞的店铺,晚上打烊,镶上木板,人住在里面还可看店。这里集中了凤桥镇百分之九十的居民;上街是新街,与老街靠一座古老的石拱桥相连。据这里的老一辈人说,早在几百年前,这座窄而短的石桥上曾落过一只凤鸟,凄凄惨惨地呼唤凰鸟,后又孑然而去。因此,从那时起人们便把这原不知叫什么名子的石桥改名为凤桥。这个镇也因此而得名。凤桥对于凤桥镇似乎是一个连结着远古和现代的历史纽带,人们从下街的古建筑,走向了上街的摩登楼房,把繁闹的百日集市从旧街搬进了新街。凤桥也就成了目睹几百年凤桥镇兴衰荣辱的见证物。
新街与旧街随着凤桥的纵贯南北而显得迥然而异。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公民的组成成份都有着根本区别。这里大多是机关单位。高耸的百货大楼;严整的新建校舍;小巧精致的邮电所、税务所;宽敞的汽车站、露天电影院、医院、信用社、营业所;还有政府为整洁市镇而开避的农贸市场和个体货商交易场所,这里是百日贸易,永盛不衰。所以凤桥镇素有“小上海”之雅称。
阳春三月三日,春光明媚,集市更是万头攒动,熙熙攘攘,大有阻断交通之趋势,怪不得政府要把车路改在了街外的河堤上!
一
与新街的机关单位并驾齐立的一家私人居舍是近几年新升起的一颗新星农民企业家林中皓的五间三层洋楼。站在林中浩家楼房的平台上你可将整个凤桥镇的全部集市,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各种农副产品的出售情况,小亭小店的布匹衣物、针头线脑的供求关系;星罗棋布的各种小吃摊点的价格涨落;钉鞋、修表箍捅补锅的讨价还价声;打把式卖艺、江湖游医的交换更替;还有那不远就有一个摆着硕大的死老鼠而兜售老鼠药的地摊上那口若悬河的快板吆喝声以及聚精会神倾听得目光痴直的万方情态,都在林家楼上尽闻皆观。所以这个三楼平台几乎就是全凤桥镇的望风台。也真亏了林中浩的爸爸这个风水先生,早就算准了今日的风水,而把他手上的三间瓦舍远离热闹的旧街而遗世独立地选在了此地,否则林中皓即使是个万万元户,也不一定能把阔楼插足于此方宝地。
林中皓的厂长办公室设在三楼一间宽敞的房子,这间房子通着两个门,一个是临街的阳台玻璃推拉门,小门的侧面是他的卧室。一般公事找他的人可从阳台的大门进入。
林中皓这几日既无心研究外面的纷闹集市,也无趣观赏外界的风和日丽,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兼客厅的屋子里,既不考虑木器加工厂的前程远景,也不过问下属分厂的产品质量,他在一门心思地想心思!
阮晓惠虽已是有夫之妇,但与他一往情深而且还颇有点青梅竹马,只是自己当初福薄命浅无福无幸娶她,而使她已为人妻,到而今自己虽是百废俱兴事业通达,但在个人问题上总是不能如意合心。投情送意的姑娘倒是不少,但有的慕他的钱,有人慕他的貌,总难情投意合。阮晓惠倒与自己有情有意相爱颇深,可她不但有丈夫还有一个孩子。唉!世事古难全哪,他把头埋在结实宽大的手掌中,倦坐在红丝绒大沙发里,长茶几上的烟灰缸中,烟头已堆积如山。从早晨到现在他就一直这么坐着,默默地吞云吐雾。办公室的外门已被反锁住,一任谁来敲门他都置若罔闻。他妈打发刚放早学回来的妹妹中霞来催了他几次去吃早饭,都被他呵斥走了。他要在今天,或就是在最近几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妥善解决他与阮晓惠的关系。他已觉得全镇都在议论他,好象妇孺尽知他这个堂堂的企业家、地区劳动模范林中皓在诱拐自己老师的妻子!
也许是自己心虚,而夸大了事情的势态,反正这个问题已是迫在眉睫了。
阮晓惠是有主的人了,而且已有了一个两岁多的女儿,不说她丈夫不肯离婚,即使她能与丈夫离了婚与自己结合,阻力也是很大的,社会舆论、母亲的反对,若父亲在天有灵也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自己现在的事业正在蓬蓬勃勃发展,自己又是劳动模范,怎能夺人之爱呢?可是……可是他与阮晓惠又有那种似是冥冥安排的情份,难割难舍,正因为这些,他才拒绝了他木器家具店的唐巧云的爱情。
巧云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她缺少晓惠的热情奔放。和巧云相处时,好象总没有与晓惠之间那样融洽自如投机。
三月天的早晨,还有点凉意,他却感到十分燥热。他随手拉下咔啡色条绒夹克衫的拉链。露出里面枣红色薄背心和雪白的衬衫。蓦然,他看到了窗下写字台上放着的那盆牡丹塑料盆景上漂亮的钩花,火红的大花,雪白的钩饰,那是晓惠钩的。他的心不禁一阵悸动。前天下午,晓惠和他还在花前依偎攀谈,晓惠一只手无意地拨弄着花瓣,俏皮的乜着凤眼看着他。每当此时,他的心都会为之震颤。
他想不起,几曾何时他被这对凤眼所摄魂,只依稀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晓惠和丈夫李志明拉着刚会抬步的女儿康康来他的家具店看家具时的一幕。晓惠完全为那些家具所陶醉,指着每一件给丈夫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但最终也没选定买哪几件。
林中皓恰好来与他的店营业员说一件事情,非常突然地与她们夫妇在店中邂逅。
晓惠一见到他,脸上蓦地飞上一片红霞。也许她是想起了她与林中皓在初中的一段尚不为人知的恋情。她惶惶地说:
“中皓,你行哪,看你的厂子、店子多红火?”
“唉,也没啥,你今儿是……哦,你们是要置办家具吗?”他知道当时晓惠结婚时父母大人坚决不同意,而李志明又是一个外县人,参加工作不几年,他们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不,只是随便看看。”说着,她有往出退的趋势。
“李老师,如果你们暂时钱不凑手,就先抬几件去用,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付都行。”够慷慨的了。天知道他为什么竟喊的是李老师。其实他早知道这个外地分来的大学生,在他们那个小家庭中是个一切行动听从妻子指挥的不拿事的丈夫。1978年,国家刚刚恢复高考制度,已高中毕业两年的林中皓和阮晓惠又双双回到凤桥中学补习考大学。当时就插班在这个外县分来支援边远山区教育的“工农兵”大学生李志明的班上。
“噢,晓惠,你看咋办?”李志明是个数学老师。在大学他是高材生,但到社会上,尤其是在家庭生活上、一切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他都不懂,也不想懂,似乎永远也不打算学会。在家里他什么事也不管,一律听阮晓惠的。
晓惠没有答话似乎在考虑着裁决方案。出于有意抑或是无意朝林中皓斜看了一眼,这时的林中皓也正向她看去,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呀,晓惠有一双好漂亮的凤眼,真能勾人魂魄!以前在中学时代,自己也曾注意过它,而今成为一个孩子母亲的晓惠,怎么更加迷人了,不但有青春女子的天然光彩,更有年轻少妇所特有的成熟韵致,两种美在她身上结合得无比完美。他惶惚地想了一下,就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掩饰什么似地说:
“你们先商量,我还有点事要和巧云说说,你们随便挑,看上哪几件,等会儿让巧云给你们记个帐就行了。”说着他就去和这个店的营销员唐巧云说着什么。
他记得就在那天以后的第三天,阮晓惠她们来买走了几件家具,付了一半钱。他在那天已给巧云关照过,每件家具都给他们按最低价,不知为什么当时他心里慌慌的难以出口。其实他的木器加工厂历来以信誉第一,顾客至上为宗旨,生产的家具不但质量好,价格还是远近同行中最低的,对有些困难的客户,他还常从价格上给于照顾。前年他还给凤桥中学、小学各捐赠了50套课桌凳,学校还给他送了一块匾,上书“筹资育才楷模”几个大字。
从那次买家具时起,她们俩的接触就慢慢频繁了起来。
林中皓手上的烟烫着了手指,他才猛地收回了目光。
他仍没想出个结果。
办公室通后廊的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中皓以为又是妹妹来催他去吃饭,就顺手抓起沙发上的一本《企业管理》杂志佯装认真地翻起来,门推开了,不是妹妹,竟是晓惠,他眼前一亮,顿时精神振奋,高兴地迎上去,把刚才的苦恼一下子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天一早怎么有时间来呢?”一边问话他一边飞快地在晓惠的脸上亲了一下。
晓惠笑嗔了一句:“你真坏”,就依偎着他坐在沙发上说,“今明两天,全区的计划生育专干开会,现在休息讨论,我来看看你,我好想你。”
“是吗?那么刚还说我坏呢!来让我好好亲亲。”说着示意晓惠到他的卧室里去。
“别闹,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我到底该咋办?和李志明我是再也无法生活下去了,他那个书呆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啃书、备课、改作业,一张嘴就是他的班他的学生,什么复习资料模拟测验呀,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我那时真是瞎了眼了,硬是看上他那股呆劲。谁知他还真呆得可以,纯粹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满脑子只有x、y。”
晓惠在林中皓的怀里自顾自的唠叨着,一边撒娇地对着中皓噘嘴瞪眼,以强调她所受委屈的程度。
林中皓与阮晓惠是初中三年级开始的同班同学,他比晓惠小两岁,但从他那挺拔的身材和洒脱成熟的气度上看,他却总象个大哥哥。他生就一副正面演员的坯子,只是时运不济,才把他推上了农民企业家的位子。他英俊、潇洒还颇有才气,是个两年都徘徊于高考分数线的落榜生。第三年他干脆卷书回家,他自认为是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干脆不用瞎子点灯白费蜡。回来后,他就组织了几个青年木工给别人包做家具,他有一学就会的秉赋,而且有着做为企业家的天然素质,很快他们有了资金,就开始开办木器加工厂,批量生产家具,而且他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头儿”,把一帮子弟兄管理得心服口服,经过四年的艰苦奋斗,发展成了今天的拥有四个分厂的半机械化的大厂,他也成了岭南县首屈一指的农民企业家。几年来他一心扑在办厂上,到现在已26岁的他,还是孑然一身,依然迈不出王老五的行列。想跟他的姑娘倒是不少,也有中专大学学历的学生,只是他一直顾不上谈恋爱。再说,在他的心中一直还有个阮晓惠让他牵牵绊绊,丢弃不下。尽管她已结婚,但是在林中皓的潜意识里一直把她当作待字闺中的姑娘。与晓惠比较,他觉得谁都为之逊色。
阮晓惠的父亲是外地人,在她上初三那年调到凤桥镇营业所当所长,晓惠的妈妈也随他父亲调到凤桥镇供销社工作。晓惠虽不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之美貌,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全镇上下,她的容貌都是出类拔萃的,从她转入这个学校后,她一直就是当仁不让的校花。尤其是那一对凤眼和高挑的身材,处处引人注目,到这个学校时就成了许多青年小伙子引颈翘首的对象,但在她心目中引起注意的只有她们班的团支书,那个英俊洒脱的林中皓,遗憾的是,他是个农民的儿子,吃的是农业粮。她们彼此都有着一份朦胧的爱心,但他们知道,两人要谈婚论嫁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所以,到高中毕业谁都没有捅破这层薄纸,晓惠高中毕业补习了一年就参加了工作,第二年就与他们补习时的课任老师一个分配来“支边”的专科大学生李志明结了婚。这桩婚事遭到了她父亲的极力反对。
“晓惠,和他离婚吧,我们结合,我会让你幸福的。”不知怎么,一见到晓惠,林中皓就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只想得到她。
“离婚,能那么容易吗?你没见他那个书呆子我要跟他提出离婚不把他吓哭了才怪,我从没在他面前流露过这种念头,他也呆,也从不过问我与任何人的关系,也许他压根儿就不懂人间的情谊。”阮晓惠又开始数落。
“晓惠,以后再谈吧,你马上要去开会了,让我们好好亲热一下,让李志明见鬼去吧!”他把晓惠一下子揽进怀中,忘情地在她脸上狂吻起来。
二
开学已一个多月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已走上了正轨,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进行着。李志明的课都在早晨,他锻炼回来觉得有点饿,拉开抽屉拿出昨天中午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倒杯开水,边吃边喝。他不会做饭,妻子阮晓惠的单位距凤桥镇街道20里,孩子也带在身边请人照看。所以,他还是象个单身汉一样,在集体灶上吃饭。这小镇一年四季两顿饭,好在当地人都习惯了,可他不习惯,他在家乡以及上几年学都是三顿饭,而这每天下午四点半吃完午饭一直要饿到第二早的十点半再吃饭,他真受不了,只得每天下午饭多加半份,留待第二日早受用,否则他这早上的两堂课就难以坚持。
他没有奢侈的习惯,一杯白水,一个馍就算一顿早餐。教师是清贫的,在这物价飞涨的年代,教师那一潭死水的工资只够维持基本的温饱生活,怪不得当初他丈母娘至死不肯将女儿嫁给他这个穷教师呢!
吃完馍,他拿起教案翻着,做着上课前的准备。
“李老师,快去看,你班上两个娃子打起来了!”不知是那个学生蓦的喊了一声。
他赶快朝教室冲去,他刚到楼下,就听得三楼上一阵桌凳碰撞声,接着就是玻璃的哗啦声,他心里一阵紧张,现在的学生真是不象话了,全是那些武打电影教坏了,动不动就打起来了。唉,他三步两步跨到了楼上一看竟让他大吃一惊,哪里是两个“学生娃子”打起来了,原来是英语教师王玉林与他们班的“班盖子”王强扭作一团,其他学生都在旁“观敌瞭阵”。只见王老师一边把比自己高半头的王强往教室外拉,一边说:“你出去,不愿学了你回去,不要影响了别人”。
“不是你办的学校,老子不想走。”王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副根本不把王老师放在眼里的样子,站在讲台前,象个铁塔似的纹丝不动。
一眼瞥见班主任老师进来了,他倒好象要显示“老子谁都不怕”似的扭身坐回到他的位子上,甩甩头,一副英雄蒙难临危不惧的样子。
王老师气得瞪着眼,鼻孔直喘粗气,右眼角好象挨了一拳,已肿起了一块青紫色,衣服的扣子也掉了一个。
李志明本能地走上去先拉住王老师的手问:“还有哪儿受伤了吗?”一边看看他的右眼角。
“我没关系,你去看看胡英志吧,他被王强一拳打到地下就没爬起来”。王老师这一说,李志明才看见后排的走廊上躺着一个人,嘴角流着殷红的血。
李志明赶快叫了几个学生帮着送胡英志去医院,又劝了劝王老师先回去休息。
胡英志是被那一拳打昏了,到医院检查没有其它伤,医生开了点跌打丸之类的药,把他送回家,并给家长做了安抚工作。李志明回到学校已是中午了,他虽已精疲力竭,但顾不上吃饭,还是叫来几个在场的学生,调查事情的原委。
今天是星期四,早读是英语教师辅导的时间,王老师领读了两遍后,就让学生们自己朗读,王老师就在教室巡回指导学生,他正在帮一个学生纠正单词的读音,忽听身后高声骂了起来,一看王强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接着就朝胡英志狠狠的挥去了一拳。王老师赶快过去问:
“咋了,你?上早读都不安生,都高一学生了,还是小学生哪。”一边说一边看一眼胡英志,又说:“你惹他干什么?让他玩他的,你学自己的。”因为胡英志一向是好学生。
“不是我惹他,我在念课文,没理他,他一直骂我,我只还了他一句,他就动手打我。”
“老子就要打,你告去?”随着这声高叫,胡英志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
王老师见王强欺人太甚,就厉声说:“王强,你还有王法没有,当着老师面你都是这样。”
王强内心早已把对胡英志的恨转为对王老师刚才带有偏向性的责怪胡英志的态度上。所以他也就没好气的顶道:“你算老几,少干涉。”
“你给我滚出去!王强。”
“吓,你还没那个权利。”
王老师忍无可忍,上前一拉:“走!到校长那讲理去。”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奉陪了。”他嘴上还挂着一丝戏谑的微笑。
王老师被激怒了,上前拉了他一下,结果王强使劲一搡,竟把王老师搡了几个踉跄,绊倒了后门边靠着的一根棍子,打乱了一块窗子玻璃。
王老师又上来拉他,他竟出手打了王老师一拳,就与王老师扭在一起,这时李志明正赶到了教室。
“王强,你为什么要打胡英志呢?”李志明在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后把王强叫来,想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根源。
“他太嚣张了。”他不能说出自己爱林中霞,可林中霞却喜欢的是胡英志。他只要出这口窝囊气。
“他再怎么个嚣张,也有学校,有老师,能轮到你去教训吗?你这次还竟然出手打起老师来了,这象话吗?老师一天辛辛苦苦的为你们备课讲课,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待你的老师?嗯。”李志明苦口婆心,“一会儿去给王老师承认错误。”
“我没错!谁请他先来拉我的,我与胡英志吵架,他凭什么给胡英志帮忙,我都后悔没好好揍他一顿。”
“王强!你也太放肆了,老师教你还教出罪恶来了,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所作所为的后果吧,你最近连连打架,学校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育你,你都不改,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难道就不能替你爸的地位想想么?他是区委领导,你这样他以后怎么去管别人,你非要学校处理你才心甘吗?”李志明真是气得两眼都要冒火。
“处理就处理,我不怕。”说完王强竟然甩门冲出了李志明的房子。
学校老师学生一致要求开除王强,教师会上大家议论纷纷。
“现在真是改革哦,旧社会讲师道尊严,教师可以打学生的手板子,现在倒兴的是学生打老师。”一个老教师说道。
“唉,整日空喊提高教师地位,不解决实际问题的吆喝就象劣质产品的广告一样。只怕这样下去,越发降低了教师地位,社会上的人认为当教师穷,无权无利,只是学生求知的暂时需要,他们并不是从内心尊重教师,而教育部门自己管理上的问题也不容忽视,纪律质量抓不上去,教师不能批评学生,轻了不管用,重了,家长一护一告,上级又是通报又是批评,指责你体罚学生,教师难当啊……”
“这样左不得,右不得,更加使学生有恃无恐。”一个年轻教师不无忧心地说。
“这就是人们不愿报师范院校的原因之一吧。”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学校决定开除王强。
班上出事了,李志明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他没有时间顾及妻子有无什么变化和不正常。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妻子的一切,甚至连她的容貌也没在意过。他是一个不懂女人的男人,做为男人,美丽的妻子没有造成他的担心和危机感。结婚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不仅没有带来多大的幸福和愉快,也没有带给他多少烦恼和忧伤。尽管晓惠嫁给他时,她父母曾竭力反对,并至今也没有接纳他这个东床快婿,但他也不苦恼。他们的恋爱也很顺利,刚开始对方父母的坚决反对,反倒让他们只忙于“一致对外斗争”,所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矛盾,就顺利他走到了结婚的程序。在他还无所谓的情况下,阮晓惠对他已爱到了死心踏地的地步。女人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们往往对那些对自己穷追狂爱的男人并无法动心,反而对那些敢于忽视自己,并且不为自己美貌而倾倒的男人异常难忘,再加上“外力”的作用和阮晓惠对争取婚姻自主的信心。他们的结合,让阮晓惠以一个冲破“封建”家庭束缚的叛逆女性的形象大获全胜,公然站在李志明的立场上,一举和他自由登记结婚。
婚后虽与岳父家仍无来往,他倒也落了个清闲自在。
九点多晓惠回来了,在屋里翻了一阵就欲备走人,他才想起问。
“你们这几天在干什么?下乡吗?”
“在开会。”晓惠简而短之地答应着。
“小康呢?怎么没带上来。”
“带上来你也不会领,干脆放到柳婶那儿比放你跟前还放心些。”晓惠语气中已带着明显的不满。
“哦,那好吧。”他并未察觉出她语言中的愠怒和不悦,说完,又翻起了他的书备他的课去了。
阮晓惠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李志明压根儿就不在乎她,对她全然无所谓,连她的发怒和挑剔都不在乎。她被激怒了,她开始找他的岔子。
“李志明,你就那么忙吗?你不关心我,也得关心关心你的女儿吧,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我真瞎了眼了。”阮晓惠边说边把手里的提包对着李志明扔了过去。
“你,你怎么了,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刚不是问你康康咋不领上来吗?怎么怨起我来了呢?”他真有点莫名其妙。
哼,他竟装起糊涂来了,她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我跟你没法过啦,离婚!”
“离婚?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就离吧!”
真是晴天霹雳!她,阮晓惠怎么也没想到李志明居然把她看得这么淡,这么不在乎,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她原以为,李志明一定是最惧怕她离婚,听到这两个字时一定会跪下来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她或者用死缠烂打的方式去保全这个家庭。她想错了!他是如此地满不在乎。李志明的这种态度倒是让阮晓惠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她的第一个闪念即是,好哇,他一定是有了外遇,早就盼着要和我离婚了,我是否正中了他的下怀。哼!我不能那么傻!不,也许是他知道了我与林中皓的关系而看不起我,决定放弃我了。她胡乱想着,忽然又象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无力,坐到身后的椅子里抱头痛哭起来。
看到阮晓惠伤心地哭着,李志明又不知所措地跑上来哄她:“怎么还这么伤心,我也没说啥么?你说康康在下面呆着放心,就让她在那儿吧,我并不是不关心娃,小孩子,谁领着只要不碰着饿着就行了,我也没责怪你没把娃带上来。”他絮絮叨叨,竟然文不对题的安慰不到象上。阮晓惠更加伤心了。她感伤自己与家里决裂竟然选择了这么个书呆子丈夫;伤心自己还不如他班上的一个学生,对于给学生作思想工作,他篇篇都是理,为了班上学生学习的进步,他可以投入全部心思;她又觉得自己不如他的书本,他那样爱书如命,一抱着书就放不下,和她说话顶多不超过十分钟,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热爱什么,甚至他对她连一点“醋”劲都没有;从不过问她深夜不归的原因或与哪些人的交往。她越想越生气。她最后又自己想通了,跟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于是她洗了脸,抓起小包,又奔了出去。
三
凤桥镇营业所座落在凤桥镇的新街中段,与百货大楼斜对面,与林家三层楼几乎是正对面。营业所正面临街的营业室根基高出街面一米多,显得很有几分威严。大门里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小花园,里面有四季长青的冬青树;有傲雪盛开的柠檬花还有开在阳春三月的山茶花;花坛四周是一圈小叶黄杨树;在木质花间夹有兰草和一些正在发芽的玉簪花和菊花。因为这个单位不欢迎外来客人,所以它永远显得安静幽雅,花儿静开悄落。单位人员也不多,经费倒颇宽余,近几年在花园左侧盖起了一幢别致的三层单元楼。
所长阮知章一家住了三室一厅一个大单元。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阮晓惠自与李志明结婚后就没回来过。屋子是宽敞的。他的事业一切遂愿,年年各项任务总是超额完成,在凤桥镇,他有很好的人缘关系,家妻一直从事售货员工作,家庭和顺。所以他不到五十岁已是大腹便便一副“大官儿”相,中等身材再一发福更显得横有余而竖不足。按他这种年龄,其它减肥方法都不会凑效,唯一能生效的就是大病的折磨或生气。可惜他身体好,从未有过大一点的病痛。气嘛,这两年他倒是没少生,光大女儿阮晓惠的婚事已让他七窍生烟,倒真对他的减肥起了相当的作用。
阮所长在金融界工作了一生,他深知金钱的魅力,也觉得钱就是势力就是才能就是智慧……就是一切,就是万能。他穷一生的经验得出结论,社会怎样变迁,管钱的人总不能少,因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货币仍要作为特殊的商品来充当交换的等价物,所以掌握财权是最重要的工作。从目前来看,所有企事业单位也就数银行单位福利优厚。要不社会上怎么说:改革改出三条狼,工商税务加银行呢。因这一点他就一心希望儿女们都能继承他的事业,在金融界有所作为。无奈大女儿却没有考上大学,投报银行学校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了,这倒也罢了,可又当上了什么计划生育干部,这还不算,又选上个穷教师作丈夫,这一点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人们都说女儿家有两次选择的机会:择业,择夫。既然择业不称心,为何不从择夫上去弥补呢,小孩子仅凭一时的冲动,大脑发热,不计后果,他一定要干涉要阻止,决不能随她任性。
最终,他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女儿竟与那个书生“私奔”了。他为这气得几乎悬梁自缢。更可气的是女儿为女婿与他彻底决裂了,他只得自饮苦酒。
现在他也慢慢习惯了,他不再计较了,因为二女儿、小儿子分别要高中、初中毕业,他把那些不快也淡忘了。加之工作忙,他不打算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只是偶尔有人提起或在街上老远碰见女儿女婿他都得好一阵子气不顺。
今天,他吃过早饭,端着一杯酽茶一边品着一边欣赏着院子里的花草。他品得认真看得仔细,猛抬头,蓦然发现女儿晓惠站在他面前。他开始以为眼看花了,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只见她眼中含泪可怜兮兮。他本想扭头而归,不理女儿,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动。父爱的本能迫使他没有那样做。他手上的茶杯停在了唇边,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地瞅着女儿。晓惠也一动不动地瞅着他,一任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而居然忘了喊一声“爸爸”。父女俩就这样僵持了足有一分钟,还是晓惠一头扑过来打破了沉默。
她声泪俱下地喊了一声“爸爸”,就伏在了阮知章的怀里泣不成声。
阮知章对儿女一向是宠爱的,这时他也觉得眼眶潮湿,喉头僵硬,他想女儿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无处倾诉,父爱和父亲的护雏本能油然而生。他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抚着女儿的头说:“惠儿,别伤心,走,进屋里去。”
阮晓惠自与李志明结婚负气踏出这间宽敞阔绰的房子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娘家。妈妈弟妹都不在家,使她第一次夫妻吵架投奔娘家,竟然要面对的是当时反对他婚姻的最坚决者——严厉的父亲。
坐到大沙发里后,她的脊背有些发凉。父亲给他递过一杯热茶,亲切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给她注进了力量、注进了胆量和勇气。尽管晓惠已有三年多没有与父亲这样相对而坐,尽管阮知章已有三年多没有和女儿交谈,但女儿必竟是他的骨肉,是他捧着呵着长大的女儿,一见到硬性子的女儿能主动回来,以前的一切不快即刻涣然冰释了。
晓惠觉得三年的经历一言难尽,而且父亲是能洞察一切的。可不是,当初要听他的话,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她认为父女之间原本是相通的,哪怕十年不来往,二十年不见面,也是如此。所以她壮了壮胆,干脆单刀直入:
“爸,我以前不该不听您的话,让您生气,我……我错了。我要和他离婚。”
“什么,离婚!唉,当初错了,用现在的离婚是不能弥补的,都有孩子了,还是好好过吧,爸爸不再怪你就是了。”阮知章以为女儿是为了表示对他的服从才这样说的。
“不,爸,我和他已没法生活下去了,我要和他离婚。”女儿说得郑重其事,这回阮知章是听懂了,听清了。
“简直是胡闹,离婚是随便说得的吗?”这下阮知章是着实吃了一惊。
离婚,什么原因他不管,但他必须从几千年人伦关系的本能出发,既然结婚就必须维护这桩婚姻的完整性。他认为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好女子一生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离婚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伤风败俗。尽管他原来曾竭力反对这桩婚姻,她们结婚这么多年,他依然怒气未消,但今天一旦结了婚成了事实,这桩婚姻就得维护,就得维持。尤其是一个女人,必须从一而终,这才是女人的本分。所以他想无论是什么原因,既然结了婚,就不能再离婚,他这个所长还要面子还要威信,他还要在这个地方住下去直到退休。所以,他不得不再次站在了女儿的对立面。
“你们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何况康康都两岁多了。”尽管女儿不与他们来往,住在同一个街上,情况是不乏了解的。
“正是有了康康,才使我了解到了他的无能,他的不称职,他的冷酷,他的无情,他的自私。我已想了很久,我再也无法与他生活下去了,只有离婚。”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但她却不能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了与林中皓的比较。
从女儿简短的,零碎的句子里,阮知章似乎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症结,怎么办?他似乎觉得有一点精力不支,他下意识地端起了茶杯,没喝一口又放下了,随着点燃一支烟猛吸着。他一般饭后是不吸烟的。他应该说什么?是责备女儿当初不听自己的话,活该自作自受吗?他不忍心!女儿不是说了,当初不该不听他的话吗?她当初毕竟是个孩子,是自己无能,没能够阻止住她。那么,还是该庆幸自己“有眼力”,早在三年前就料到了女儿会醒悟过来。这样又显得是那样的残忍,因为这是用女儿三年的青春做代价的,他恨自己不该产生这个念头。
可是,眼下不是检讨当初该不该的时候了。现在应持怎样的态度呢?女儿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他想清楚一条原则,坚决阻止女儿离婚!女儿现在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她也许又是一时的冲动。对,应该开导她。
“我以前是不同意你与李志明结合,当然我也并不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看到了你们会在生活小节上龃龉不合,我是凭着半生的人生经验要你找一个生活上、事业上各方面都能独当一面的丈夫。”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所以,以前的不同意你们结合,并不等于我今天就能同意你们离婚。”
他说得太实在了,他明显地看到了女儿的脸很快由希望转为极度的失望,手上的茶杯微微一颤,他心软了,他发现自己让这么多年的所长当坏了脾气,怎么给女儿也在行政命令呢,她现在有想不开的地方,多么需要帮助。唉,严父慈母,其实他一向对儿女们都是慈祥的,他妈咋还不回来,小儿子和小女儿怎么也不见人影,他有点烦燥。
“你今天就在家玩玩,散散心,等气消了,好好想想,离婚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们大人离婚后天各一方,孩子怎么办,跟爸没妈跟妈没爸,你先想想,我到营业室交待一件事去。”说完他起身想避出去,暂时不谈,等女儿心平气和地想过后再说。
“不,爸,我还要到区上去开会。”晓惠已从几句试探的话语中听出了爸爸是不支持她离婚的。她知道老年人有他们的观念,不同意结合与不同意离婚会是一样的坚决,磨下去也无济于事。她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站起来说:“不过,即使我不和他离婚,我也不会和他一同回南彬。他爸今年身体不好,他妹妹考上学走了,家里就两个老人,他已给教育局递过申请要求调回原籍,我也不会离开我的原籍”。
她有意把最后的原籍说得很重,她也深知自己的原籍不是凤桥镇,不过她也知道爸爸是不打算在退休前离开这里了。
阮知章又一次被击倒了。当然他三年前不同意女儿的婚事中不无李志明是外地人这一原因,他不愿意让女儿走得太远,尽管女儿养百岁也是人家的人。但他要让女儿不能离他太远,尽管女儿一出嫁就没回来,但他能感知她的存在,经常也能知道她的情况,有时还能看到她。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是硬性子,他却是个软心肠,女儿没有秉承他,似乎颇象她妈,实际当时他虽反对的坚决,但这几年确实十分想女儿,他曾多次后悔是自己逼走了女儿,只是老脸放不下,女儿硬是一直不回来,所以他就是再想也白搭。可而今女儿自己回来了,而且,能承认自己错了,刚和好,又要跟那个穷教师浪迹他乡,去受穷,他不能!这个也不能答应。
“他已递过申请了吗?”他有点多此一举。
“是的,教育局说外地大学生起码要工作五年以上方可考虑调动,否则是不行的,现在已经够了。”晓惠说得很凄凉。
她爸爸确实被感动了。“你不愿去,没征求过他的同意吗?”
“他不会考虑我的意见的,他是个孝子,宁可抛弃我,也不会不管他妈他爸。”
“这倒不是什么错,人都是父母所生,饮水思源,不过你们不能商量把大人接来一起住吗?反正他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阮知章见女儿已消气,不再提离婚,心也宽了些,这些事好办。
“那样他大人不会同意,他也不一定愿意,老年人都有固执的观念,不愿终老他乡,不是吗?再说那样我也不愿意。”晓惠又执拗起来了。
“好,这个以后再商量吧。”阮知章见好即收地说,“你今晚回来住,以后常回家,你妈妈可想你了。”
他不好说他自己也想女儿了,他知道小女儿和小儿子倒与他们的大姐来往密切,有时还把小康带回家来玩玩。
“爸,我开会去了,您保重。”晓惠帮爸爸拍拍肩上的土,朝外走去,阮知章一直目送女儿走出营业所的大门。
四
端阳前夕,天特别长,已经都是夏时制的晚上九点钟了,天还未黑定,林中皓也没开灯躺在床上。近来他总觉得身体乏力,精力不支,对厂里的业务他过问得少了,阮晓惠与李志明的几次家庭纠葛让他就很觉不安,有心干脆与唐巧云结婚算了,人一生嘛,不就是几十年光景,现在的致命疾病越来越多了,什么癌症、什么艾滋病?谁能保得准今天健康在人间明天就不会到另一个世界去呢,要求什么志趣相投,感情投契,男人和女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结了婚,生儿育女,人生也不过是长短不同的饮食男女。曹雪芹先生用妙玉的口说的“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真是太贴切了再轰轰烈烈到头来还不都是走尽人生路……,他忽然一摇头,发现自己怎么这样胡思乱想,竟与自己平日的人生信仰、奋斗、拼搏大相径庭呢,不,不能这样消极,奋斗才是对的,正因为奋斗,自己才有今天,只有奋斗,自己才会永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要退缩,就要和阮晓惠好到底,自己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体会得出人生的幸福。管她家庭支持不支持,她离婚,反正她已是嫁出门的女子,泼出门的水。其实,当初如果他林中皓敢斗胆提出要娶阮晓惠,也会和那老丈人闹得天翻地覆的。所以,今天若晓惠就是征得他们的同意,离了婚,她也不会名正言顺属于他林中皓,还是自己努力吧,我应挺身而出,可我挺身而出算个什么角色?插足于他人家庭的可耻的第三者。他正在胡思乱想,只听门外有一阵脚步声,接着就传来问话声,
“林厂长在家吗?”是唐巧云的声音。他立即拉亮了电灯。
“进来吧,巧云。”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唐巧云永不变调的叫他林厂长,他就有些本能的反感。怎么就象个受虐待的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不苟言笑,他讨厌她那副可怜巴巴、谨慎入微的样子。
巧云慢慢地走进来了。她低着头说:“林厂长,我明天要到我表姨家办点事,想请两天假。”巧云轻声地说着并一边偷眼看了一下林中皓。
又来了,林中皓打心里不高兴,什么林厂长,你就不能放得自然、大方气强一点吗?本来漂亮的姑娘都有骄傲的本能,更何况别人都知道唐巧云当时是以物色厂长未婚妻的身份招进来的。可是她还是一副委琐样,有时真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不过,这一点也曾打动过林中皓那颗刚强的,需要去保护弱女子的男子汉的心。自从阮晓惠再次闯入他的心中以后,他就对巧云这一点原认为是女性羞涩的美德越发看不惯了。
巧云见他半会不语,以为他不同意很为难,就忙改口说:
“林厂长,如果关门两天不行,那就算了,我回去和我妈说说,另找人去吧。”唉,真没办法。
“巧云,你去吧,关两天门,没什么要紧,只是,你一人去那三十多里路的地方,能行吗?又不是大路。”他男子汉的风度又来了,他前年和巧云一块去过她表姨家的。
“我明天送你去吧。”他没有多想就说。
他想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关系先了结了。
巧云未置可否地走了。
巧云是从离镇十五里的乡村招来的。别人凭着她的模样给她介绍了林中皓这个对象,她只是小学毕业文化程度,当时林中皓一见也挺喜欢的。眉清目秀,大眼睛,白皙的皮肤不像是个山村的姑娘,高挑的身材,朴素的服饰瑕不掩玉。当时厂子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规模,林中皓整日奔波于事业上,对她也只和一般工人一样对待着。她不怪他,她能理解他的事业心,对于林中皓本人,她唐巧云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她从心里暗暗地喜欢他。每每看到他那样忘我地发奋工作,她都感到无比心痛,可是,她是个很内向的姑娘,她的爱常不能也不愿流露出来,仅这一点就与林中皓的性格和林中皓的要求相去甚远,她贤良到能体谅林中皓的一切,包括林中皓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和对阮晓惠的那份热情。不知为什么她天生的有点怕林中皓,有人说,爱一个人是由怕一个人开始的。可她却一直爱他,也一直怕他。她有时甚至担心以后真嫁给了他自己会整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中,当她知道林中皓喜欢阮晓惠时,她更害怕林中皓因阮晓惠而出什么事情,但她从不敢理直气壮地问林中皓一次,她怕适得其反地把他“逼”到阮晓惠一边去,她只能一味地寄希望于阮晓惠的家庭生活好转,寄希望于李志明的不离婚。因此,她也特别关心阮晓惠的家庭关系,只是不敢为人所知罢了,她也因这些不知偷偷的流了多少泪。
今晚去请假,林中皓自愿要陪她去表姨家,这显得有点突如其来,真让她有点受宠若惊,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所以她没有回答。却又不知他明天还去不去,去了给他说什么,她们已疏远有半年多了,这种疏远是说不出的,只可意会,不能言表。
她今晚又要失眠了,只有任思绪去翻飞。她现在住在木器家具店后的一个小房间里,离林中皓家大楼不过三百米的距离,可是,这间小屋林中皓起码有半年多没光顾过了。有事,只是白天到店里一交待就走了,和她一句热情一点的话都没有,她呢,也许本来热情的细胞就生得少些,再见到林中皓如此一番情态,自然更“热”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林中皓早早起来准备送唐巧云,顺便说清自己的打算,反正他们也没正式订婚,他在巧云身上花了一些钱,这些对他来说是没什么的。这是他主动提出解散关系,所以,她也不必为给他退东西而犯难。他正要出发,阮晓惠却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他的卧室,一看她一脸的怒气,林中皓猛地想起了自己答应昨天下去看她的,怎么心绪一坏把什么都忘了呢。
晓惠进门后径直往沙发里一坐,掏出手帕擦着脸,凤眼直瞪着林中皓没说一句话。
“刚上来吗?吃过早饭没有?”他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
“你还关心我哇?天晓得你怕早已把我丢到爪圭国去了呢。”
“惠儿,是我不好,我昨天一忙就忘了。”
“我知道你会忘,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了,我是自作多情,活该被嘲弄。”说着她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林中皓赶快拉下毛巾,把他拥在自己怀里给她擦着泪,一边喃喃地说:“哦,不哭,不哭,不哭,你听我说。”
阮晓惠趁势撒开了娇:“我不听!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一切。什么情绪、喜怒哀乐,你有的是人喜欢,跟前还有个唐巧云,你把我当什么,我不过是你富余感情的释放器,你和唐巧云好腻了,才想起和我换换口味,你有福可以左右逢源,却把我置之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半空中,高兴了去亲热一下,不高兴了就丢之脑后。”她打断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林中皓被晓惠这种吃醋的挑剔,说得心里还很舒服,从这几句抱怨的话语里他知道了,他昨天的失约,不但引起了晓惠的巨大重视,而且,她是经过一番等待的煎熬的,而且这种煎熬正是为了他林中皓!他感到欣慰,使他那原来要与巧云断绝关系徘徊的心,一下子坚定了下来,他嘴上却说:
“真是冤枉死人了,你这个坏蛋,我要把你一口吃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巧云,你明知道我为了你把什么都置之度外,你再这样蛮不讲理,看我咋样惩罚你!”
说完,他一下子把晓惠横抱了起来,在房子里转圈,一边转,一边说:“还胡说吗?”
“呀,昏死了,快放下。”晓惠挣扎着,他不但不放,还把他火热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嘴上,趁她一喊又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他停止了转动,就定定地站在了房子的中间,晓惠也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任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翻滚,闭着双眼,认真地感受着林中皓给予她的感情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