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王亦阙的病情更稳定了,温龄才许他起身处理事务。
这一日,大老远就听见燕绝与朱纨吵闹不休的声音,特别是朱纨,高声粗暴,说话又尖酸刻薄,几乎把燕绝气出内伤。
“门主,这是从京池送来的折子。”燕绝将文书恭敬地送到王亦阙桌案上。
京池?温龄正坐在王亦阙身边给他磨墨,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心中一沉。
燕绝看着他二人这般相濡以沫的场景,又活生生遭受了一道重击。
“你二人吵什么呢?”王亦阙将折子先放在一旁,随口问起。他不怎么关心别人的私事,却知道温龄有一颗八卦的心,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
燕绝没好气瞥了朱纨一眼,沉声道:“没什么,都是一些小事。”
“小事?这是小事?”朱纨火冒三丈,一把揪住燕绝的衣襟,“你说你是不是要对我哥始乱终弃?我警告你啊,你要是负了我哥,我就弄死你!”
“朱纨。”王亦阙语气不悦。
当着王亦阙的面,朱纨倒也不敢怎么样,冷哼了一声,忿忿地松开手,抱着臂别过头不理燕绝。
温龄与王亦阙互看一眼,两人眼中都含着戏谑的目光。
“到底怎么回事?”王亦阙故作严肃。
燕绝犹豫片刻,面上又是生气又是苦恼,道:
“朱纨……朱纨以为,我跟旌兄……是,是断袖之情!这怎么可能啊!门主,您得为我做证,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应当知道,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王亦阙瞄了旁边看戏的温龄一眼,不动声色执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你这个人取向嘛……我可真不知道,原则上不能为你作伪证。”
伪证?门主你不帮忙就算了,竟还要落井下石!燕绝心中哀嚎了一句,不满地望了他一眼,嘴边嘟囔道,“就算我喜欢男人,也应当是喜欢门主您!哪里还轮得到旌兄?”
朱纨脸上立刻狰狞,吃人般瞪着燕绝:“你是说我哥不好?”
王亦阙呛了一口茶,轻咳了几声。温龄给他顺了顺气,见场面越来越有趣,抿着唇憋着笑看戏。
“你说什么?”王亦阙阴着脸看着燕绝。
“门主才貌无双,风姿出众,又富甲一方。我想,无论男女,您一定都很受欢迎。”面对二人阴冷的杀气,燕绝岿然不动,话说得正经而认真。
王亦阙一时缄默无言,选择观望。
朱纨瞄了一眼王亦阙,对燕绝凉凉道:“你该不会就是为了门主,才抛弃我哥哥吧?”
“我都说过几百次了,我跟旌兄什么都没有,他对我无意,我也不喜欢他!”燕绝无可奈何,只能再解释一次。
朱纨火大,“我哥哥束冠都已经四五年了,不娶妻不纳妾,整日清心寡欲,不问女色。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他为了什么!”燕绝烦躁地叹了一声。
两人叽叽喳喳,吵得王亦阙头疼。
“好了,不跟你们胡闹了。”王亦阙肃目,对朱纨道,“你不要胡乱臆测,朱旌对燕绝……确实无意。”
朱纨奇怪:“门主怎么知道?”
“亏你还是他的亲妹,竟然对他一无所知。这么多年了,他心中只有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燕绝。”王亦阙沉声道。
朱纨被他吊足了胃口,两手重重拍在桌案上,撑着身子靠近他几分,问道:“不是燕绝,那是谁?”
温龄垂着目,掩盖了眼底的笑,目不斜视地磨墨。
“京池城琼楼的艺伶,杨颜。”王亦阙面不改色,自若地答道。
“杨颜?谁?没听说过啊!”朱纨一头雾水。
燕绝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清白,长长舒了一口气,又看了温龄与王亦阙二人。两人皆端坐着,一副正经沉默的样子。可他总觉得自己被他们戏耍了一圈,却又找不到证据。
罢了。他甩了甩头,拉着朱纨离开了西院。
“呵呵……”温龄看着王亦阙,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亦阙眼底也含着深深笑意,道:“你倒是喜欢看热闹。”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温龄摇了摇手。
王亦阙拿起刚刚燕绝呈上来的折子,打开看了看,面色立即阴沉。
阿颜的身体撑不住了。
温龄见他面色不好,问道:“怎么了?折子上说了什么?”
“万姑娘,也许你要随我出一趟远门了。”王亦阙蹙起眉头。
“去哪里?”温龄问。
“京池城。”王亦阙沉声道,“我想请你去救一个人,一个陶人。”
京池城……温龄心中轻轻一震,又回想起梦中那富丽雄伟的神都。无数次魂梦中,她身临其境,置身于城中。现在那神都仿佛触手可及,她忽然有几分恍惚,心中浮现一种奇妙的感受。
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隐密的因果终于开始联结。
“倘若姑娘有为难之处,还请告知王某。这个人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希望姑娘好好考虑。”王亦阙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有为难之处。
温龄神游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门主这么诚恳,万龄怎么可能拒绝?只不过我这身份敏感,乃是东琅朝廷缉捕的逆犯。倘若庞都将我举报给朝廷,我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京,会否给你引来麻烦?”
王亦阙认真思考了片刻,“此事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能带你进京,就一定能带你回来。”
两人相商,待到王亦阙身体再好一些,便即刻出发前往京池城。王亦阙便将此事交待下去,让燕绝联系京池,将一切提前打点。
既然是远行,也许好几月不能回来,故而此事是一定要与飞谷商量的。可她又有些担心,她姐弟二人从来不曾分离这么长的时日,恐怕飞谷不能答应。
可当她到了玉云府邸,却见飞谷坐在书房中,正低头专心的回复书信。门口不断有人进出,方取走一些,又送进来一摞新的。他无暇分心,看上去比她还要忙碌。
飞谷的侧脸清秀英俊,正凝神专心书写,一笔一画间,都看出他的用心。温龄远看着他,这才真切的觉得他长大了,心中颇有些欣慰与感动。
云湛站在温龄身边,笑道:“玉玉把家中的文书琐务交给飞谷了。因这些年堆积得太多,一时半会难以处理清楚,他这几日可是累坏了。”
“玉先生重用飞谷,是好事。我也不能总在他身边保护他,他应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温龄刚说完话,那边飞谷松了松肩膀,抬起眼瞥见了她。
“阿姊!”飞谷欣喜喊了一声,立刻起身奔来,一把抱住她,问道,“阿姊怎么来了?”
温龄给他整理了发带,笑了笑道:“阿姊过些时日,或许要出一趟远门。飞谷你好好听玉先生的话,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不好?”
飞谷似乎很失望,松开抱住她的手,“阿姊又要抛下飞谷了。”
“阿姊是去治病救人,可不是去玩的……”
“飞谷不要阿姊走……”他皱着眉头对温龄撒娇。
温龄舒然一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为玉先生处理文书?”
“嗯!”飞谷想了想,点头如捣蒜。
温龄循循善诱,柔声道:“难道就许飞谷埋头写字,不许阿姊治病救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飞谷撅着嘴依旧不悦,却点了点头,同意了温龄的话,“阿姊说的对……那阿姊你要早点回来,飞谷会很想你的。”
说着话,又抱住了温龄。温龄抚摸他的头发,笑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