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几人又上了回程的马车,段月泽坐在马车里,气氛照常尴尬,似乎并没有因为昨天的灯会有所改变。
昨夜他俩回来的时候不都挺开心的嘛,我牺牲多大啊,来怡跟这个小子待在一起,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了。段月泽心里一阵嘀咕。
就在此时,温龄忽然一把抓住羲和的肩膀,带着他侧身一避,生生避过了一支射入窗的箭羽,“有人追上来了。”
“又来?!”段月泽十分不满。
温龄手上拿着玉箫就要出去,被羲和抓住了手臂,回头看着他,一脸疑惑。
“这波人是皇帝的爪牙,不需要你出面。”羲和道,“还有,以你现在的武功,不要什么事都往上冲,才学了几天,招式都没练熟只是空靠着内力,冲动等于找死。”
温龄被他这么一说心下一凛,的确是这样,最近她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沉静和稳重,很多决定很多事情都是依靠直觉和自我情感,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要忘记了,自己是个大夫。
这么一说,温龄坐了下来闭上眼调整呼吸。马车外传来些微打斗的声音,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们在入夜之前到达了罗城,刚进罗城,羲和就收到属下的传信,说月牙和潋故的病情恶化,这几天有生命危险。
眉头一皱,吩咐了底下人换了一辆马车,几人又日以继夜的赶路,温龄在车上睡了一会,车上一路颠簸,她梦中也不安稳。羲和见她如此,轻轻的将垫在腰间的软枕放在她脑后,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他与温龄所背负的都太多,加上自己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拖上几年,恐怕最终不是形同陌路就是相互牵制。温龄这个人,坚持的事情就一定会想办法去做,羲和自己的病自己知道,不告诉温龄,是不想她为此白做功夫,也不愿她最终因为无果抱憾而埋怨她自己。
这样赶了两天路,他们终于回到了京池。
几人快步走向潋故和月牙的房间,还没到跟前,温龄就听见打斗的声音,仔细一听,竟然是九田和潋故。
最先迎上来的是程耀风和苏东信,他们看见温龄面露喜色,随后又忧心忡忡起来。程耀风眉头几乎打成了死结,看着温龄,难得的说了一句,“温姑娘快去看看我师父。”
温龄见此,摆摆手道,“他们怎么样了?”
苏东信无奈的说道,“师父,他们两人从回来就这样,都没停过。发起病来就谁都不认,一门心思要杀人。要是不发病,就全身骤痛一心寻死。月阿娘倒还好,发病也就是砸东西,但是潋顾哥哥那是会武功的,没人敢靠近他,就连九田姐姐都扛不住他打。徒儿已经设法控制了,但是近两三日似乎已经不起作用了。”
温龄听言走上前去,将门一推开,屋子里就传来异常刺鼻的气味,那是人体开始腐烂的味道。温龄心道不好,抬脚快步就进去。
九田从后背锁住了潋故,呼呼的喘着粗气,她全身上下无数被灼伤的口子,都在不停的流血流着脓水。潋故手上透明的气团还在聚集,带着极高的温度。屋子里的器物全部砸得稀巴烂,就连床都只剩一个薄薄的木头架子。
九田似乎很久没有见到阳光,此刻温龄一把推开门,有些刺眼的撇开眼。温龄一见她就心疼,九田估计已经好多天没有闭眼了,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上到处是伤口。
段月泽先温龄一步按住了潋故,九田见温龄回来,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温龄怀里,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主子……我怕他死了,又怕他错手杀了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九田,你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温龄摸摸九田的发又回头对程耀风道,“你先扶你师父回屋休息,一会儿杜仲大夫会过来帮忙。”
程耀风点点头小心的扶着九田去了隔壁房间,刚开始的时候程他也会冲进屋子去帮忙,但是潋故见多了一个人反而更加兴奋,暴走起来连拖带打的,九田和程耀风两人都扛不住,最后只好听九田的话先守在门口。他和苏东信就这样没日没夜守在房门口,随时准备听到什么不对劲就立刻冲进去。
温龄掐了掐潋故的脉,又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腹部道,“月泽,你去找良辰美景来,我要准备手术。”
段月泽一脸惊慌失措,“你要开膛?”
温龄瞥了他一眼,“开膛?就现在这个地方这种条件我可不敢,你赶紧去叫她们来。”
段月泽听言忙不迭的去了。
身后羲和道,“你要准备手术,我可以帮忙。”
温龄回过头疑惑的看他。
只见片刻之后,羲和就叫人准备好了物品,还命人将潋故抬到了一个更干净的所在,温龄见此有些疑惑,一个南国的大丞相,这些医学知识他怎么懂?
苏东信第一次接触人体的手术,全神贯注的一旁观看学习。
潋故的身体在不断的抖动,他身体里好像有个怪物一样在骚动不安。来不及多想,温龄用酒洗了洗手,左右捏了捏潋故的手臂,而后拿起刀在潋故手臂上划开一个小且深的口子,又回头对羲和道,“吸虫。”
羲和轻稳的拿出一小支铁管,打开盖子后,放在温龄的手指下,温龄一滴血快速滴落进去,随后,羲和将铁管倒放过来,放在一块干净的手帕上,确认温龄的血已经被铁管里的虫吸收。
这支铁管里的吸虫是温龄早年在松山蛇王的身体里发现的,后来又用了奇门的法子取了出来,救得那条蛇王一命,并且拿到了这只活了将近百年的吸虫,温龄将它驯化,种下属蛊后就存放在这只不锈不破的铁管中,铁管只要关闭,它就会陷入沉睡,唤醒的办法也简单,就是用主人的血浸入虫身。
温龄见羲和如此熟门熟路,脑中的疑惑更深了。接过吸虫之后,就用一条红线绑住。温龄用弯钩扒开潋故的皮肉仔细看了看,虽然伤口在流血,但是血液里明显带着黄色的脓液。说来也奇怪,那伤口切开后竟然看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管道,中间已经被掏空。温龄将吸虫放入了潋故手臂的伤口处,那虫子就顺着管道钻进了潋故身体里。此时温龄开始给潋故扎针,吸虫就随着针的路线行进着。行至腹部右侧吸虫停止了,温龄见此开始收线。
温龄轻轻用手指压了一压,发现吸虫沿路一直吸住的是一个硬壳的活体,见此一只手轻轻按压潋故的腹部,一寸一寸的收针下针尽量避开重要器官,吸虫顺着温龄的针一路蠕动,就近来到了腰部一处相对较为空阔的地方,潋故的腰部就此肿胀起来。那活体似乎在极力反抗,一直在冲撞潋故的肌理。
温龄手里一把利刀就切了下去,另一只手死死的拉住红线。这一刀沿着那活体的背壳一切就开了将近十厘米的口子,温龄心里非常惊诧,这个东西到底能长到多大?就在温龄切开这十几厘米口子之后,赫然发现潋故里面的肌肉已经开始溃烂,心里又吃了一惊。
那玩意见逃无可逃,就在温龄伸出镊子要将它夹住时,它猛然反击温龄,狠狠的咬了温龄的手一口,温龄不理会那许多,只将那活体从潋故腰部的肉里硬生生的给扯了出来。
羲和递过来一个铁盒,温龄就将它放了进去,随后,她又用刀将潋故腰部腐烂的肉割掉,用桑皮线缝合好后又用酒擦拭,随后用纱布包扎好,这才转过头看了看羲和和一旁看呆了的苏东信。
在人体上开那么大一个口子,不就等于受了一次严重的刀伤,还要剜肉掏洞,这么做不是很危险吗?这期间如果失血过多的话,这又如何是好呢。为什么温龄能那么淡定的将手术做完?苏东信对自己所学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温龄顾不得他的疑问,拉着羲和正要去月牙房里。路上就遇到了含泪跑来的良辰,她身上全是血和黄色的污渍,温龄鼻子一闻就知道那是腐水和黄脓的味道。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快去看看月娘,她快不行了。”三人又赶忙往月牙房中跑去。一进屋子,温龄从药箱里拿出了一颗解毒丸给羲和含在嘴里,赶紧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羲和有些不解,温龄却沉声道,“月娘的情况不妙,她的身体已经腐烂,并且开始释放出有毒气体,这种气体我虽然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还是小心为好。”
说罢开始检查月牙的身体,温龄如法炮制,手上拿着刀正在找切点,没想到这时候月牙抓住了她的手,“来怡,你不必为我费心思了。我的内脏已经腐烂,每天这样肠穿肚烂的活着不如死了干脆。”
温龄见此,面上一片清如水,道:“你放心,我在,你不会死。”
月牙拉住温龄的手,却转过头对羲和道,“阿和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来怡说。”
羲和听言深深的看了月牙一眼就走出门去,温龄在她肩上划开了一个口子。
“来怡,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羲和,他身体不好,身上的病每个月会发作一次,每次会昏睡几个时辰几天不等,我给他准备好了药,大约可以扛半年,你一定要记住,每次吃完药,要看护着他,一旦出现脉搏停止跳动的情况,你就用银针给他顺顺气。”月牙抓住温龄的手,一脸真切的恳求,“他的病异于常人,你要保持好心态,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说来也好笑,他最忌讳的就是你参与到这件事中,如今我却也只能拜托你了。你也不要告诉他你知道他的病了,免得他会……”说着咳嗽几声,一嗓子的紫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水便吐了出来。
温龄给她一划口子就发觉确实为时已晚,她的肌理已经全部发黄,割破肉体,渗出来的都是黄色的脓水。温龄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的落下来,却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来怡,你听我说。你要答应我,照顾好他,彼此帮扶,他是全心全意为了你……”月牙说话激动了,嘴唇发紫,全身开始抽搐。
温龄见此发觉不对,抓起她的手指看了看,又给她把了把脉。
月牙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