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飞谷，方才玉漏给他去买土料时，他正投入地看着灯影戏。却在此时听到近处有人在喧闹争吵，他抬头一看，便见旁边两三个浪荡公子，正与一个女子调笑。

那女子似乎十分反感，却不愿与他们交恶，面上含着勉强的笑意，与几人再三周旋，意欲脱身。只是那三人品性低劣，谈笑间竟对她勾肩揽腰，伸手欲抚上她的胸口。

女子怫然大怒，一把挣脱，当街甩了那流氓一巴掌，怒极而笑，扬声道：“安公子是否要顾忌自家门面？当街调戏女子，这样下作的行为，真叫人厌恶作呕。”

“结香姑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妇？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反倒指骂起客人来了。那香玉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下贱殷勤，屈意承欢？姑娘何必故作正经，与我等翻了脸？”那安公子手中摇着扇子，面上笑容阴冷。

结香轻笑一声道：“我们这些卖艺的是身不由己，怎么公子这般的富家子弟也自甘堕落？成日流连于风月场所，玩物丧志，不知能有什么出息！”

安公子凑近她几分，目光流连在结香的胸前，不怀好意笑道：“真要让结香姑娘失望了，安尊不指望什么出息，甘愿为姑娘玩物丧志，沉沦堕落。”

结香怒瞪他一眼，用力推开他转身欲走，又被几人拦住，拉拉扯扯间，其中一个竟然把她肩上的衣裳撕破了，露出光洁白嫩的肩头。

飞谷立刻起身，迅速来到结香身边，镇定淡漠地看着几个高壮的男人。

“我乃玉云府邸的家丁，奉了玉先生之命，前来接这位结香姑娘为先生夫人唱曲助兴，此时先生夫人正在河中小舟上候着。诸位公子这般刁难拦路，怎么？竟是意欲扫了玉夫人的兴？”

飞谷坦然大方，说话不疾不徐，竟然唬住了眼前几人。

结香面色依旧冷淡，却附和着飞谷，道：“时辰已经迟了，到时先生夫人怪罪起来，便全数推在这位安尊公子身上好了，不至于牵连结香。”

云湛的暴虐名声在松州城是出了名的，虽然西台玉正义讲理，但他对云湛的宠溺也是人尽皆知。云湛要是发起火来，只怕他们小命都难保。

安尊几人顾忌于此，虽心有不甘，却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结香看了看身边这十四岁的少年，感激地笑了笑，道：“多谢小公子相助，结香不胜感激。”

飞谷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笑容明亮，“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游玩，要小心坏人。”

结香也不客气，将他的外衫拢了拢，似有所思道：“小公子，我正要去河边放荷灯，担心再遇到他们。不如你与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飞谷面露难色，道：“可玉漏姐姐去给我买土料尚未回来，倘若她回来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那便算了。结香再谢，就此别过。”结香微微行礼，转身便走。

飞谷见她身影纤细弱小，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河边上，卖荷灯的老翁见他二人同行，便只给了一只荷灯。结香见飞谷没有银两，遂又掏出铜板买了一只。

飞谷接过来，端详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物。

结香笑着给他点燃灯中的红烛，道：“小公子，这荷灯呢，是用来祈愿的。”说罢，她端着自己手中的那只灯，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河边。

“祈愿？这真的会有用么？”飞谷觉得疑惑。

结香蹲在水边，回过头对飞谷莞尔一笑，“只要心诚，我想总会有些用处的。”

飞谷努了努嘴，走到结香身边，“那我姑且就信一次吧。”

两人将手中的荷灯轻放在水面上，结香拂动水波，那荷灯便渐渐飘远了。她嘴里喃喃道：“希望财运顺利，保佑小女早日赎身出楼。”

飞谷有样学样，跟着她划动水面，嘴里也碎碎念。

“飞谷不求多的，只求天上的仙子保佑我阿姊身体安康。”

结香转过脸看着他，道：“你也有阿姊么？”

“有啊。飞谷的阿姊是顶善良温柔的人，她一心都为我好，事事关照我。在这世上，飞谷最爱惜的人就是阿姊了。”飞谷笑眯眯道。

结香眉间流露出几分哀愁，声音也变得柔细：“我也有阿姊。从前我二人相依为命。后来她嫁人生了孩子，孩子病重，就将我卖给了香玉楼，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飞谷听了，心中渐生出几分悲意。结香却并不沉迷于悲伤，

“不过现在好了，我马上就攒够钱，要恢复自由之身了！”结香笑了笑，声音洒脱悠扬，“今日本姑娘心情好，给你跳一段舞可好？”

飞谷坐在石阶上，笑道：“好啊，飞谷还没看过别人跳舞呢。”

结香遂踢掉了鞋子，赤着脚在河边上起舞，一旁有人奏着琴，也算得上是雅乐之声了。

她的足轻踏在平整的草地上，在花灯明月下蹁跹曼舞，宛如话本中婉丽美貌的仙子。身姿轻盈袅娜，好似要乘着细风腾飞而去。

飞谷看着她，不经意扬起嘴角，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情味。好似欣喜，又几分轻慌。

一舞结束，结香微喘，含着笑意问道：“小公子觉得好看么？”

“好看。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飞谷凝看着她笑道。

少年的目光赤诚美好，笑容如同朗日风云。结香被他注视着，竟然脸色一红，心跳不止。

“飞谷，我该走了。”她垂下眼眸，二人相交的视线便断了。

“我送你。”飞谷笑了笑。

两人心头各有所思，一路无话。并肩而行穿过了灯市，结香便与他告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要是我得空了，可以去香玉楼看你么？”飞谷轻声问。

结香敛目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去香玉楼要准备很多银子。倘若勉强就不必……”

“不勉强。”飞谷打断她，又莫名羞躁。

结香看着他，眼含着笑意，放下了车帷。

飞谷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一时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久久伫立在原地。

温龄正在灯市焦急地寻他，猛然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上前一把拉住他，声音微厉道：“飞谷！”

飞谷回过头微微一惊，“阿姊？你怎么找来了？”

“你方才去哪里了？我跟你玉漏姐姐都找了你老半天了。”温龄见他没事，心中一松，情绪也平静下来。

“没去哪里，只是遇到了一个仙女，跟她闲聊了一会。”飞谷垂下眼。

仙女？温龄一头雾水。

“阿姊，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长大一些，我这么瘦弱，没法保护别人。”飞谷声音低沉，似有心事。

温龄摸了摸他的脸颊，道：“飞谷，你要记住。要保护别人，最有用的不是武力，而是心智。”

飞谷认真思索了一番，一下子醒悟过来，笑道：“多谢阿姊，飞谷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