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乐论》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没有音乐,生活就是个谬误。尼采这样说过。
我想他的理论依据就是,人的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这里面自然包括音乐,这么重要的元素不包括,那我们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其实,荀子老师远比尼采有先见。他早就认为:音乐对于引导人民、国家治理都具有重要的作用。他甚至批评墨子,墨家一味反对礼乐,是无知的表现。
音乐是如何出现的?众说纷纭,不论是劳动人民干活的哎哟哎哟说,还是先王制作雅颂音乐引导民众说,我觉得都没有什么关系,音乐就是高兴等情绪的表达嘛,它是人不可避免的情感之一。高兴了就一定会嗟叹歌咏,发抒于声音;手舞足蹈,表现于动作。随后出现的怨怒哀乐,也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音乐有哪些作用?啊,那太多了!冲锋号响起,能够鼓舞杀敌的勇气;听听雅颂,思想情感也会变得开阔。所以,音乐是统一天下人的重要东西,是和顺人性情的良方。
但是,音乐和现实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男人穿着华丽的服装,打扮得像个女人,风俗淫荡,一心好利,行为污杂,其音乐邪僻不正,而内容则邪恶华丽。所以,关键还是引导,对于这种不良现象要坚决抵制,要用礼义去教育和熏陶。
音乐生于人心,感人的力量最深,改变人的情感也最快。所以先王非常谨慎地制定音乐。音乐中正平和,百姓就和睦而不至于淫放;音乐严肃庄重,百姓就整齐而不陷于纷乱。反之,音乐妖艳淫邪,人民就会放纵散漫,就会混乱而相互争夺,那么国家就会受到威协。
所以说,音乐是快乐的表现。君子喜欢音乐是为了提高道德修养,小人喜欢音乐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音乐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就是治理百姓的最好东西。
意大利作曲家布索尼说:音乐就是声音的空气。
如果没有空气,人类自然不能存活,这个比喻的深度要比前面尼采说的缪误说更进一步。缪误只是一种不完整而已,生活质量低劣,但还是可以苟活下去的。神经学家奥立弗·沙克斯说:音乐留在脑中的印记比其他所有的人类经历都要深。呵,我想大概是因为音乐能唤醒情感,而情感能带来或加深记忆吧。
其实,在先秦的时空中,各个学派的思想碰撞犹如百花争艳。代表不同阶级的利益、具有不同政治倾向的众多学派的出现,包括儒、墨、 道、名、法、阴阳等各家各派的学者,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发表过对音乐的看法和意见,并且互相争辩,形成了百家争鸣的生动局面。
荀子老师只是说了音乐的作用,但还没有生动的事例。我想用《列子·汤问》中的几个经典故事佐证一下。
师文,郑国乐师,水平已经很高了。然而他听说有人弹琴能弹得鸟儿闻之空中飞舞,鱼儿听之能水面跳跃,他就又去拜鲁国乐官师襄为师。
数年后,他的琴声已经能将四季转换:春天的时候,他悲凉的琴声响起,忽然刮来阵阵带有凉意的秋风,草木都结出了果实;面对秋色,他柔和的琴声响起,温暖的春风徐徐回荡,绿树青青,鲜花芬芳;夏日里,他激越的琴声响起,霜雪交加,河水凝结;冬日里,欢快的琴声响起,烈日当空,坚冰融化。乐曲将要结束的时候,他又来个大总结,顷刻之间,祥和之风徐徐而吹,彩云缤纷,时隐时现,甘露清凉,自天降下,清泉涌流,甜美如醴。
这是什么水平?孙悟空啊!当然是夸张,但是夸张中我们感受到了那种娴熟高妙的音乐表达手法,惊为天音!
小伙子薛谭,很有些天赋,跟着秦青学唱歌,自认为唱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走穴了,便想告辞。老师也不阻拦,并且在郊外为他饯行。这个时候,老师自弹自唱,悲壮的歌曲,响亮的歌声,振动林木、直冲云霄,连天上在飘移的云彩也停止不动了。薛小伙听得呆了,立即向老师认错,还要继续学习呢!
秦老师估计是故意留了一手没教,天上正在行走的云不动了,想必也是巧合,因为声音和云彩属两种不同的物理范畴,不可能相互影响的。但秦老师的美声唱法肯定是高难度,一定吓住了薛学生!
下面是古老而又新鲜的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
《列子·汤问第五》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著名音乐家伯牙先生,善于操琴,而著名音乐评论家钟子期却善于听琴。看两人如何默契。伯牙弹琴,这个时候他想表达的意思是登临高山,钟评论家马上激动地赞叹说:妙极,妙极,高山啊高山,这山峰直插云霄,和泰山一个样子!伯牙见此,悄悄地把琴声表达为滔滔的江水,钟评论家马上又拍手:妙极,妙极,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跟长江黄河一个样子!总之,凡是伯牙心里想要通过琴弦表达的,钟评论家一听琴音,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音乐的神奇,神奇的音乐人,古代已经登峰造极。
我曾经在好几个场合看过编钟表演。尽管规模不一样,乐器仿制的水平不一样,表演者的水平也不尽相同,但是,当你看着那些倒垂的编钟,叮叮当当,《春江花月夜》等等古曲,在乐工的轻轻敲击下,时而发出清脆明亮而又悠扬的高音,时而还伴着浑厚深沉的低音穿插,主旋律、和声,层次清晰明朗,顿觉精妙神奇。
第一次到丽江时,我就被纳西古乐所牵引。大幕拉开时,台上坐着数排老琴师(不少为白须白发飘飘的耄耋老人),他们操着手中的老乐器(据说都有上百年的历史),还有古老的曲调(有不少为中国或世界最古老的曲子),一下子将所有的观众征服。台上背景板后,有一排老人的黑白大照片悬挂,那些都是已经去世的纳西古乐琴师们的遗照。一场音乐会听下来,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思绪几乎都随着整场演出而沉浸在纳西古今交错的时空中。
音乐将我们的时间长度拉长了,长到数百万年的原始蛮荒社会;音乐将我们的空间广度拓宽了,宽到和人类和谐相处的太空,以及人类的精神空间。
音乐的能量巨无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