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卧底 第七章

“程老板,我是杜再军。”“杜老弟,我听邹庆龙他们说,左云飞想留下你?”“是,可你放心,过一段时间我肯定回去。田姨和桥桥她们现在没事,我回去的时候,想办法带她们一起回去。”“你可别上左云飞的当,他这人最会收买人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可是你的仇人,你自己掂对办吧!”“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

通话结束,杜再军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四年半的监狱生活像是一张信用卡,一路绿灯,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渗透到这两个团伙。而且他们都没有怀疑。这一点,连邵云航、古贺都没有料到。芦局的决策棋高一着,事半功倍,这第一步踢得干净利索。

左云飞没给杜再军具体的事做,但杜再军感觉到他没有恶意,甚至关爱有加,这反而让杜再军心生疑虑。是因为和左薇的关系?但左薇和他形同路人。无法解释,他只好以静制动,于无声处听惊雷,也许在平静之后又是一个意料之外……

“军仔,今天开会,你也参加!”左云飞微合双目,在靠背椅上前后晃动,说完之后,问:“几点了?”杜再军闲极无聊,坐在左云飞侧后的沙发上看报纸,回答说:“九点一刻。左总,开什么会呀?”左云飞说:“走吧,你跟我走。”

左云飞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走到镜前用手指当梳子,梳拢几下头发。他的头发依然很厚,看不出有几根白发,说:“我还不老吧!”杜再军说:“您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能说老呢?”他说着走出门外。左云飞也走出来,随手关上门。这是在奉华大酒店的 11楼,他们要去的是万发公司本部大楼。于是乘电梯下楼。来到楼下,左云飞问:“会开车吗?”杜再军说:“会。”左云飞说:“哈,我倒忘了,你当过警察,应该是会开车的。学过开飞机吗?”杜再军说:“直升机还行,其他飞机没碰过。”左云飞说:“你这个年龄,很了不起啦!”走到他的“奔驰”前,左云飞说:“我不开啦,你开。”

左云飞坐在车上指指点点,指挥杜再军开车来到万发公司。站在楼下,杜再军心里暗暗吃惊,这是一个黑团伙的公司吗?用材精良且不说,单是这气魄也足以让人震撼。他看看左云飞,左云飞也正看着他,说:“和程老妖比,不比他差吧?”杜再军说:“他的规模不小,但气势不足,气魄不够,您从建阳来才几年,事业如此恢弘,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左云飞不置可否,淡然一笑,说:“走吧,他们都到了。”

会议室在 5楼,左云飞不乘电梯,一步一个台阶走上来,顺便也把各个楼层的情况看了看。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摆着盆花,走廊和过道被清洁工左一遍右一遍地拖洗,一尘不染。中央空调送过来的空气也清爽宜人,工作人员身穿公司制服,男人白短袖衫,黑裤;女人红短袖衫,蓝裙,都系着领带。见到左云飞礼貌却不失分寸,“左总好!”左云飞颔首微笑。杜再军走在他的身后都能感觉到他的得意,矜持。更让杜再军惊奇的是,左云飞推开会议室门时,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前的二十几名高管们屁股上都像安装了弹簧,嗖的一声,全体起立,严肃得好笑。但笑不出来,这些人个个严肃得真诚,他们是真心地崇拜他们的这位老大。

像某位大人物莅临军事会议一样,左云飞的手往下压了压,说:“别整这么严肃,今天这会都是咱自家人。等到年末,再把区里的领导和有关科局的人请来。

今天咱是关上门说话,大伙都放松,你们一乐和我就乐和,装模作样,累得慌。”

众人都坐下,杜再军也找个位置坐了。左云飞却不坐,说:“开会之前,咱先扯点别的。发子,你认识这个大个子吗?”发子盯着杜再军看,说:“不认识。”左云飞说:“你师傅叫什么?”发子说:“吴青云。”左云飞哈哈大笑,喊道:“杜再军,你听见没有,你们果然是一个师傅。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呀?你们别看我不懂,我的眼睛毒,一看就看出来!哈哈……”发子和杜再军都站起来,杜再军一抱拳,说:“我年龄小,我是师弟,给师兄见礼了!”发子也一抱拳,说:“你比我年龄小得多,肯定是他最后那几年收的徒弟。我听说,他在最后那几年才把他的‘秋风落叶掌’传给一个关门弟子,是不是你?”杜再军说:“我那时候小,不知道什么关门不关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师傅就不行了。”发子说:“这么说吧,你学没学过‘秋风落叶掌’?”杜再军说:“没,没学过。小时候比画那两下子,早就忘没了。”发子一瘸一拐走过来,拍着杜再军的肩膀,说:“师弟,你才是师傅的真徒弟,你把他的深藏不露都学到手了。行,我不问了,我也知道了。”杜再军说:“师兄过奖了。你的腿,怎么了?”发子说:“让人干了一枪。”杜再军问道:“谁呀?”发子说:“程老妖的儿子。这小子,我他妈早晚收拾了他!”

左云飞兴奋异常,说:“你们都听到了吧?他叫杜再军,以后就是咱们公司的人,大家都互相照应点,不是外人。宝金,你跟高手过招,吃点亏也不算委屈,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往后咱们还得精诚团结,是不是?”众人都说是,蔡宝金说:“大哥放心,我蔡宝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再说,打架的时候又不认识,现在不是一家人了嘛!”杜再军赶紧站起来,说:“我给蔡大哥赔礼……”左云飞大笑,说:“行啦!别客气啦!人多,我也别一一介绍了,慢慢都熟悉了。现在,咱们正式开会,由赵志刚副总做半年工作总结。”说完,他带头鼓掌,众人都鼓起掌来。正规得和一般企事业单位开会一样。

赵志刚的报告分几个部分,先是上半年工作总结,然后是存在的问题,最后是下半年的工作任务。在……指引下,在……形势下,在……关怀下,在……领导下,奋力拼搏,锐意进取……最后要建设一个高度现代化的、高度信息化的大型物流企业……听得杜再军直眉瞪眼,原有的判断摇摇欲坠,身在会场的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听赵志刚说:“我们在短短几年内,不断地开拓海州的货运市场,并迅速地发展壮大。从 1997年的万发物流综合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仅为九十八万元人民币,发展到除了奉华大酒店,下设四十多个分公司的万发物流总公司,我们实现了第一步的跨越式发展战略。我们的分公司,分布于广东、辽宁、吉林、黑龙江、上海、天津、北京等地,营业总额达十九亿余元人民币,利润一点五六亿元人民币……但是,正如左总所说,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什么叫如坠五里雾中?杜再军现在就是,这是他的又一个意料之外……

最后是请左云飞总经理讲话。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左云飞站起来,又做了一个手势,会场静下来。他讲话不坐,这也符合目前潮流。领导讲话不都这样?左云飞目光烁烁,器宇轩昂。

脸上是矜持的微笑,谦虚的得意。手势多变而不夸张,声音洪亮而不浮躁。在充分肯定赵副总的总结之后,他深谋远虑地指出,不能躺在成绩上睡大觉,必须大手笔地实现大发展,造大船才能经得起大风浪,在竞争和挑战面前才能无往而不胜。众人无不心服口服,还是大哥有眼光,有魄力。

左云飞用人有自己的一套原则:量才使用,论功行赏。他常跟他的弟兄们拍胸脯说:“在我这儿,绝不委屈一个人才,这几年,你们感到委屈吗?”众人都说:“不委屈,大哥英明!”左云飞哈哈大笑,说:“你们都给我好好干,谁的功劳大,谁有能力,我就提拔谁!”这天,他在肯定上半年成绩的同时,也指出了存在的问题。关键的问题是,有些人的胆子还不够大,手段还不够辣。然后,他提出了下半年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战略目标。最后,他把发子作为典范,说:“你们看见没有,发子已经是咱们建阳分公司的经理啦!”众人鼓掌。

发子在给王绪峰做副手时,经常带着几个人,怀里揣着皮鞭到处去“抓车”,将正在其他公司装货的货车“抢”走,为万发公司运货。如果司机不从,就强行扣留驾驶证、行车证。再不服就皮鞭伺候。短短几年间,来自各地的数十名司机都被这个发子强行抓过车。一时间,拉货的司机只要听到发子的名字就都胆战心惊,避之唯恐不及。在局面基本打开之后,发子受伤了。但建阳分公司的发展也是异常的迅猛,他终于成为分公司的经理。众人道贺,发子说:“感谢大哥栽培,感谢各位同仁帮助,往后,谁他妈的不拿万发公司当回事,别看我瘸一条腿,我照样干瘸他!”有人捂嘴嘻嘻笑,左云飞脸一绷:“别笑,发子说的是实话,现在他的腿还没好利索。”他说着一拳砸在桌子上,说,“是爷儿们就得这么干,有一种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在咱们这儿,好汉留下,是孬种的就给我滚蛋!”左云飞用这种方式让众人再一次振奋之后,又恢复领导风度,他说,“机遇与挑战并存,风险与利益同在。让我们团结一心,攻坚克难。过去,我们征服的都是一些小公司、小玩意儿。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比他们强大得多的竞争者,要与大鳄们抗衡,怎么办?”众人异口同声:“干败他!”左云飞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说:“对,干败他,干败他们就是我们的胜利!为了这个目标,为了造出一艘能够经得起大风大浪无坚不摧的钢铁大船,弟兄们,继续!”左云飞用慷慨激昂结束了他的讲话。掌声爆起。

左云飞用“继续”两个字隐去很多内容,让杜再军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们这是激情还是疯狂,他们是强者还是丑类?他像听到了砍杀声,嗅到了血腥气。在这里,他更要“继续”。

会议结束,见众人斗志昂扬地回到岗位,左云飞一个人独自爬上奉华大酒店的楼顶,像狼一样踱来踱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从楼上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不用想更多的事了。他的摊子越铺越大,他自己当然知道他做的事大部分都是违法的,可做到这种程度,还有退路吗?其实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的事,他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吗?他非但不想退缩,而且还要变本加厉,把事情做得更大更强。这就是他说的要造大船的目的,越大越安全。在会上他当然不能全盘托出他的计划。其实,他已经成立了一支几十人的保安队,给每个人都配备了刀具,随身携带;还配置了枪支、弹药、铁棒、镐把等凶器,藏在奉华大酒店和平时乘坐的车中。只要他吩咐一声,这伙暴徒随时就会为他冲锋陷阵。程惠良派来的两个小东西,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尖端武器根本就没想用。至于杜再军,他还要坚持自己的用人原则。才,这小子是有,但他还没有立功,他不能做出让别人不服气的事儿。

东边天一点一点地亮了,左云飞自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想了很多,一连抽了好几支烟。他时刻都感觉到危险,而这种危机感迫使他不得不对人和人生做一个自我解读,他需要有一个精神的支撑。他的结论是:生命本然地属于社会,你不可能无视社会的权威,但社会桎梏了生命。让人循规蹈矩,把人间变成一个大监狱,这是对生命的一种荼毒。人的生命应该是明朗的、亮丽的、自由的,没有任何遮蔽的。

像朝日一般绚烂,张扬上升……它的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要活就活得轰轰烈烈,要死就死得痛痛快快。至于社会,至于其他人,那是别人的事。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像吸毒者吸食了海洛因,勇气重新归来,依然是心雄气壮,依然是奋不顾身。

就在这天晚上,左云飞接到肖大兵的电话,说自己被人给打了。

正准备大举进攻的左云飞觉得机会送上门来。这种送上门的机会比自己制造的机会更好,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打磨。居然敢有人打我的属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左云飞兴奋地愤怒着,冲着话筒嚷道:“谁呀,是他活腻了,还是你草包了?一有媳妇就完蛋操!”肖大兵吭吭哧哧说:“大哥,也不是我完蛋操,是他们太猖狂!”左云飞问:“什么人?”肖大兵说:“富奎集团的人,一个比一个凶!”

左云飞不怕事大,事情越大战果越辉煌,战果越辉煌影响力越大。他说:“你伤得重不重?先到医院看看,我看这个富奎集团也是没事找抽型的,明天再说吧!”肖大兵说:“我没事,明天去人得多去,这帮小子可他妈的邪乎!”左云飞又来了一次“手出绕”,说:“你要没事,明天你还去,跟他干;我让罗汉臣随后接应,出其不意,打就狠打,让他们下回看见咱的人就哆嗦!”

富奎集团在海州货运行业是个非常有实力的公司,业绩一直比左云飞的万发公司要好一些。对这样一家公司下手,不但能给富奎集团一个下马威,而且还能让海州货运行的所有人明白,他左云飞才是海州货运行业的老大。

其实事情发生得很简单。万发公司在海州堂溪车站发的货物因为超重,有一节车皮被车站甩下来,停在 23号铁路线上。肖大兵去货场准备问个究竟。路过海州富奎集团的货运档口时候,肖大兵见富奎集团的两个押运员正站在档口前,就”“不知道,停下车打听:“老弟,23号线在哪儿? 其中一个押运员说:一边待着去!”

肖大兵被讪得发愣,大脑和心脏等重要器官当时就出现了功能性障碍,呼吸系统刚吸进的一口空气被滞留在腹腔中,并迅速演化成和火药等类似的可燃性物质。居然有人如此狂妄,居然有人敢讪他肖大兵。此时的肖大兵早已不是彼时的肖大兵,现在的肖大兵是谁?万发航空货运的经理,万发的经理是可以欺负的?耀武扬威是风度,骂人是习惯,打人是基本功。他的怒火随即变成行动,转身从车上拿出一根扳手冲过去。他要打他个脑浆迸裂,让他为自己的不礼貌行为付出高昂的代价。那个押运员血气方刚,见肖大兵来势凶猛,跑回档口里操起一根铁棒子迎上来。先是用眼神震慑,随后是体能的较量,肖大兵的基本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如果仅仅是这一个押运员,凭着丰富的打人经验和优秀的心理素质,肖大兵经理完全有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问题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另一个押运员也参与对抗,形成俩打一的局面。肖大兵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对方多打了几下。在形势非常不利的情况下,肖大兵头脑冷静下来,他说:“小子,有胆量你他妈等着,我找人去!”押运员说:“你找人,我不会找人?富奎集团怕过谁?你去,我等你!”

罗汉臣接到左云飞的指令不敢怠慢,立刻到奉华大酒店后面的万发空运货场,找到手下的打手及在万发公司打工的一些人,共计二十余人,拿着镐把、铁管等凶器,坐空运货场的小货车赶到堂溪货场。

肖大兵早已赶到这里,他要为大打制造更充足的理由。像一条瘸狼,他走进档口,说:“我这腿不行了,你要负责任!”押运员斜眼看着他,怒道:“你他妈给我滚出去,我还受伤了呢,谁负责任?滚!”肖大兵这天的脾气变得非常柔和,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打人看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打伤我你就得给我疗伤,不然咱可就得说道说道。”押运员说:“你说道个屁,是你先动的手,别上这儿讹人来,你赶紧走,不然我还打你!”肖大兵上来就抓住他的衣服,喊道:我不信说不出理去! 押运员说:”“你打呀你打“走,”“我打你咋的? 肖大兵说:他嘴里喊着让人家打,随即喊道:呀!”自己突然打出一拳,“来人!”

罗汉臣率人呼啸而来。

肖大兵用手指着富奎集团的档口说:“就是他们,给我打!”

罗汉臣招呼一声,这一伙勇士们举起手里的家伙像群狼闯进羊群,像狐狸钻进鸡窝,霎时间鸡飞狗跳,败羽纷飞。两个押运员看出形势危急,以赴死的勇气突出重围,寻求救兵去了。肖大兵岂能放过?手一指,喊道:“不能让他跑了!” 罗汉臣说:“三哥放心,俺今天务必让他见血!”他带一伙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肖大兵率一些人抡起手里的镐把、铁管,把富奎的档口砸成一堆破烂儿。

发泄之后,找不出还有什么可砸的了,肖大兵的恶劣情绪有所缓解。但他知道这不够,大哥说,打人只是手段,教育才是目的。现在还远远没有实现大哥的战略意图。在档口里砸无可砸的情况下,肖大兵率众继续搜寻。

这一段时间,左云飞对自己多年的打砸生涯进行了深入研究探讨。之后,体会良多。他说人类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教育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种形式,说教、身教和“打教”。前两种形式已经登峰造极,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打教”因为总是受到限制,相对来说发展较为缓慢。所谓“打教”,就是通过外力使人身体产生痛苦,再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让他知道给他制造痛苦的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要什么最好是拱手相让,否则,会有更大的痛苦。因为不想获诺贝尔奖,左云飞说,论文我就不写了,但你们必须理解,深刻地理解。

众人都说理解,其实更多的人还是没有理解,他们认为打人只是一种返祖现象,野蛮时代的人不就这样吗?这就是人性回归……

富奎集团的副总经理邢文学正在离档口不远的北货场检查员工们装货的情况。他刚把车停在北货场的站台上,刚向前走了几步,富奎的那两名押运员就一路飞奔过来,汗水和血水齐流,把两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糟践得狼狈不堪。他们上气不接下气,语言和手势并用:“邢总,不好了,万发公司的一伙人砸了我们的档口,现在,正四处,追打,咱们的员工……”

邢文学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像头河马一样强悍。听说档口被砸,眼睛像河马那样一瞪,肥胖的手像河马的小耳朵那样一抖落,说:“上车!”他让跑来汇报的人和他一起上车。他要去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开车到档口,邢学文下得车来,脑子里“嗡”了一下。一般人看见都“嗡”,他也不例外。档口里已经被打砸得一塌糊涂。货物尸枕狼藉,办公设备七零八落,玻璃窗粉身碎骨……整个一副仓皇出逃的现场,一副破败凋零的景象。

邢文学“嗡”过之后,五官挪位,勇敢地大叫:“老子跟你没完!不共戴天!”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档口,一个员工用手指着,“邢总,你看!”邢学文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行凶的那些人就在前面,而且还在打人。他钻进车里,说:“快去!”车向出事的地方赶去。

“打教”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富奎的几个员工被围在圈内。往哪个方向跑都会遭到棒打,索性就不跑,任凭拳脚加身。邢学文赶忙停车,钻出车来,勇敢地大喊了一声:“都别打了,有什么事,冲我说!”

罗汉臣一伙人正打得兴起,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不仅大为诧异。在他们看来,此刻富奎的人早该吓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是什么人还敢胆大妄为站出来说话?罗汉臣停下手,迈动猩猩腿,向前走了几步,把一根木棒在手里掂了掂,斜眼看着邢文学,问:“你是谁?”其实罗汉臣早就认识邢文学,但现在却故意装作不认识。邢文学见对方故意装糊涂,只得自我介绍:“我是富奎集团的副总经理,邢文学。大家都是熟人,有啥事咱们好说好商量,为啥非要动手打架?”罗汉臣说:“你还敢说大家是熟人?俺们肖经理被你们的人打伤,你怎么解释?”邢文学感到意外,说:“谁打的?我开了他!”他本想用这种形式缓解一下紧张的局面,冷不防脑袋瓜子被拨拉一下,出手的正是肖大兵。

肖大兵正在搜寻富奎逃散的员工,见邢文学出场,喜出望外。落实大哥的“打教”任务就在此人。肖大兵拨拉一下他的脑袋,是给他一个警示,一个侮辱,意思是富奎的经理在他眼里狗屁不是。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万发的人需要你用开除的家法保护?去你妈的吧!”抬手一拳打在邢文学的眼睛上,又回头招呼一声:“给我打!”立即上来三四个人各持木棒、铁管,为邢文学制造痛苦。邢文学来不及还手,来不及解释,转眼之间这个胖大的身躯就被打倒在地。他的愤怒也和他的身体一样,面对击打,变得麻木不仁。见邢文学昏迷过去,肖大兵的人才停下手里的家伙,一群人坐上车,逃之夭夭。

邢文学的头部、双腿、眼睛都被打伤,头部左侧太阳穴被打得凹陷进去。左眼皮裂开了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缝了好多针,左腿膝关节被打成粉碎性骨折。经广东省公安厅的法医鉴定,邢文学的损伤有三处达到轻伤标准,综合评定其损伤为轻伤。

这件事发生后,左云飞的名声御风而起,名震北国南疆。果然不出他所料,海州货运行一下子就被他的淫威震慑,富奎都不在话下,谁还敢与其争锋?谁还敢和他分庭抗礼?只要说起万发公司,商家、货主、跑长途运输的司机们无不畏惧三分。

左云飞又盯上了富丽大厦。富丽大厦,位于海州市榴花区服装批发贸易中心。毗邻火车站、交易会、货 运站、客运站,是榴花地区第一个外贸服装批发市场。

1999年 10月,富丽大厦由海州市国宏物业公司经营,主要是对外出租档口。当时大厦首层出租给了万发物流公司从事货运业务,取名海州市富丽货物承运中心。左云飞要敲山震虎,一直想制造一个机会。这天,繁忙了一上午后,整幢大楼像往日一样进入了午休状态。业主和保安开始午餐,一些已经吃过饭的人,则眯起眼睛抓紧时间睡上一小会儿,为下午的工作养精蓄锐。谁也不会想到,一场疯狂的打斗马上就要开始。

这天上午,左云飞把手下的得力干将蔡宝金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看着蔡宝金走远,左云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没动用主力就搞定富奎集团,让他的野心再一次膨胀。看上去凶猛的大鳄也不是不可战胜,关键还是要有智慧和勇气。都说富丽大厦是个马蜂窝,他偏要捅一下这个马蜂窝;捅了这个马蜂窝,他就基本可以称为老大。老大能给他带来什么?展开去想,前途一片灿烂辉煌。此刻,他已展开去想,像站在滚滚长江边上一样,眼见着大浪滔滔,向天际隐去,他的事业就在天际的那片云霞中神话般地崛起……

左云飞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对刚刚走进来的赵志刚说:“你马上就要看到一场好戏了。”

赵志刚问:“好戏在哪儿?”

左云飞说:“富丽大厦。”

赵志刚马上心领神会,但还是不无担心地说:“那里的保安素来不好惹,人多,训练有素,我们得当心。”

左云飞莫测高深地笑着,拍拍赵志刚的肩膀,说:“这你就放心,我是那种顾头不顾尾的人吗?”

赵志刚也笑了,说:“大哥是有韬略的人,跟大哥干事,我这叫庸人自扰,嘿……”

杜再军把一张报纸挡在脸上,靠在沙发上假睡。他无事可做,又不好插言,属于瞎子逮蝈蝈那种 ——听声。赵志刚要叫醒他,左云飞说:“别惊动他,年轻人觉多,让他睡会儿吧!”在这几天里,有些生活中的细节,常常让杜再军疑窦丛生。和左云飞坐在一张桌前吃饭时,左云飞像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经意间就把那盘菜移到他眼前,喝酒时他告诉他,别多喝,这东西伤脑细胞,有时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打盹儿,说话的声音立刻压低,出去关门时轻轻地带上门……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左薇?可左薇都不肯原谅他,左云飞会因为她而浪费感情?是对当年指使白元杀人的忏悔?他无法判断,但他确实感到一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和温暖,怪,怪事!

中午十二时许,万发物流公司的蔡宝金带着几个人到富丽大厦装货,正要将车开进货场,看见一辆汽车挡住车辆进出的通道。平时飞扬跋扈的蔡宝金等人,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喝令挡路的司机赶快把车倒开。司机见他们一脸凶相,不敢反驳,赶忙把车发动起来。或许是当时倒车的空间太小,也或许是司机的驾驶技术不太熟练,好一会儿通道也没能让出来。蔡宝金等人见此情景顿时大发雷霆,从自己的车上取出木棒、铁管、镐把,照着汽车就砸。司机想要制止,也被他们从驾驶室里拉出来一顿暴打。当时正站在门前值班的两名富丽大厦保安,见到打人砸车急忙跑上前劝阻,蔡宝金等人恼羞成怒,不但没有住手,反而迁怒于二位保安,冲上来对两个人大打出手……

这正是左云飞捅马蜂窝的第一步。他要借此把马蜂引出来,然后再亮出打蜂人的威风给人看,这就是他的战略意图。此时,他已坐在“奔驰”车里,躲在不远处观战。

时任富丽大厦保安部主管经理的易有志,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忽然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个保安急促的呼叫声:“易经理,不好了,楼下停车场有一伙人打我们!”易有志急忙站起身,带着几个保安跑到楼下。一个躲在汽车底下的保安见到易有志,胆战心惊地爬出来,大喊:“易经理!”易有志问道:“你这是干啥?丢人不?有你这样的保安吗?”小保安说:“易经理,万发公司这伙人太凶了,我不躲起来,小命都没了!”易有志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保安说:“好像是堵车,他们上来就开打,没法问。”

易有志是从武警部队转业的战士,受过专业训练。小伙子黑脸白牙,目光炯炯,举手投足都显出他的敏捷、机警。他见一伙手持木棒、铁管、片刀的人正横眉立目地站在一旁,走上前去质问:“你们是万发公司的?为什么随便动手打人?”蔡宝金大叫道:“还他妈问我,你们怎么管理的,连车都过不去,这生意还能做吗?”罗汉臣说:“跟他费什么话,上!”他手下一个手持折叠刀的弟兄突然刺向易有志。距离太近,易有志急忙闪身,但外衣和衬衣还是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易有志飞起一腿打算把刀踢掉,又被那人一刀刺中小腿。当时血如泉涌,淋淋沥沥,易有志被激怒了。

被激怒的易有志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啪、啪、啪,两只脚连环踢起,整个人像一团旋风,拿刀的人刀被踢飞,蔡宝金抡着棒子打来,棒子还没打到人,腮帮子上被踢了一脚。他觉得脑袋“嗡”的一响,一愣神,另一边脸上又被踢了一脚。这两脚把蔡宝金这个彪形大汉踢得找不着北了。手里抓住棒子,脚步踉跄。 易有志脚一钩,他手里的棒子就到了易有志手里。有了武器,易有志精神大振,手中棍棒横扫竖劈,左右逢源。罗汉臣抡着棒子冲上来,直击易有志的头顶,这一棒子打下去,易有志的脑袋就不是脑袋是脑浆了。易有志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人,他把棒子横过来向上一举,挡住这个致命的一击,罗汉臣的棒子抽回,他的棒子顺势一抡,正打中罗汉臣的脑袋;罗汉臣往后闪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大脑指挥系统暂时失灵,只剩下挨打的份儿。

左云飞的人平常都喊着不怕死,但棒子打来的时候照样躲避,照样奔逃。形势急转直下,富丽大厦二十几名保安全体出动,见他们的经理带伤奋战,个个奋勇,开始追打左云飞的人。

这一切,左云飞都看在眼里,说:“军仔,你去,会会那个小子。”

杜再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不去是肯定不行,但是怎么下得去手?这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保安经理,是个出色的战士。他掩饰着犹疑,伪装成愤怒,推开车门,迎住追赶过来的易有志,喝道:“哎,住手!”易有志已经打红了眼,见这个大个子护住万发公司的人,也不管他是谁,做出一个刺杀的动作,手中木棒直刺过来。虽然只是木棒,但冲力很大。如果被刺中,肯定伤得不轻。杜再军脚没动,只把上身一偏,让过木棒,一伸手抓住他腕子,顺势一带,借助易有志的冲力,把他甩出很远。其实他没有用力,是易有志失去理智,冲力过大,自己扑了过去。杜再军看出他摔得够狠,木棒脱手,脸也被戗破。既然已经参战,不能不有所表现。杜再军心知肚明,这是左云飞的考验。在这个小事上露出破绽,反而坏了大事。他一个箭步蹿过去,在易有志刚要够到脱手的木棒时,脚一踢,木棒飞起,他接在手里。这时,富丽大厦的保安们也冲过来了。

同样都是木棒,在杜再军的手里就变得神出鬼没。防御也是攻击,攻击中带着防御;指东打西,其实也看不清他的棍子是上是下,是左是右,眼看他是打前面的人,倒下的却是身后的人。五名奔过来的保安瞬间已全部倒在地上。易有志爬起来,腿上的刀伤血流如注,他倒下的地方已留下一摊暗红的血迹。几个保安扶起受伤的易有志,赶忙往大厦里面跑。形势又发生逆转,万发的人重回主动。杜再军以为就此结束,扔下木棒回到车里。左云飞说:“哈,我还真没看错,你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杜再军说:“左总,差不多了,撤吧!”左云飞说:“他们没有告饶,怎么能撤?”

说话间,只见已经清醒过来的蔡宝金等人不依不饶,随后追打。暴行激起了富丽大厦保安们的怒火,锐不可当,二十几个保安跑过来把蔡宝金、罗汉臣等人围在当中。

蔡宝金一看情况不妙,也慌了手脚。罗汉臣满身血污,半边脸上的血迹已干成黑褐色的血痂,新血又在血痂上流淌。他全然不顾,把亡命徒的狂态演绎得有声有色,吼声如雷:“小子们,谁敢过来,老子要他的命!”左云飞坐在车里,一个电话过去,在货场的六七十人蜂拥而来。他们手持各种凶器将富丽大厦的保安团团包围,双方对打。惨叫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富丽大厦的保安果然不好惹,以少战多居然不处下风。左云飞说:“他妈的,这帮小子,还真有点‘尿性’!行啊,老子今天就跟你们较量较量。”杜再军担心出现重大伤亡,说:“左总,要不,我再下去看看?”左云飞指挥若定,说:“这种混战不需要你,让他们打去吧!”他又打一个电话,“刘明,过来吧!”

没过多久,奉华大酒店的保安队长刘明领着又一伙人赶到,加入了战团。除了肖大兵的航空货运那边的人没动,这是左云飞全部战力。他用对讲机遥控指挥,严厉地对蔡宝金嚷道:“这么多人再打不胜,你就别在这儿混饭吃了,告诉弟兄们,给我狠狠打,出事我负责!”蔡宝金马上对着手下喊:“大哥有话,狠狠打,出事大哥给兜着!”这帮人一听这话,立即斗志倍增。一时之间,富丽大厦门前的停车场上砖头横飞、棍棒乱舞、刀光剑影,一片混乱。富丽的保安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惨不忍睹。直到有人报警,警察赶到时蔡宝金等人方才罢手。

这之后,左云飞又多次指使手下人殴打富丽大厦的保安多人,直到对方彻底告饶,大厦里的人谈虎色变为止。

后来左云飞在庆功宴上对手下人说:“做我的兄弟就得这么干,只有让人服了我们,怕了我们,我们才会有好日子过。”

刘明问:“左总,如果有人胆敢藐视我们呢?”

左云飞说:“你什么意思?

“刘明说:“假如有人在咱们饭店闹事,或者藐视我们,咱们是为人家服务的,还打吗?打完之后不影响咱们的生意吗?”

左云飞说:“这还用问?藐视我们的人就要付出代价。生意上的事,礼貌是礼貌,对那些捣乱的人,绝不手软。你们都给我挺直了腰杆子,有我和志刚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杜再军在打斗中出手不多,左云飞没有表示不满,但在酒宴上也绝口不提。杜再军急于摸清左云飞的底细,但无从下手。他和他身边的人像凝聚在一团的迷雾,看不清,猜不透,他们仅仅就是这些打架的事?他身边的人个个死心塌地,守口如瓶,想从他们身上了解更多很难。孤掌难鸣,杜再军感到力不从心。

刘明在营救发子的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左云飞论功行赏,任命他为奉华大酒店副总,兼任保安队长。杜再军从前一天的打斗中发现,他身上还留有一点学生气质,他也在打,但跟那些人不同,知道手下留情,也许这是一个可以接近的人。

中午饭后,刘明和他的小哥儿们照常钻研打人技巧。弄一盘 dvd光碟反复播放散打教材,什么技击要领,攻防转换,几个人在屋子里比比画画,演练得认真而又卖力。光脊梁上汗爬流水,头上汗水滴滴答答。杜再军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他站在门口看着,几个人看见杜再军,像看见天上掉下一位神圣,一时手足无措,都有点不好意思。刘明说:“杜哥,我们想去请你,又怕左总‘呲嗒’,你抽空教我们几招儿,大伙都知道,你可是个高手。”杜再军说:“我什么高手,在监狱里几年,学过那几招也都当饭吃了,你们可别听别人瞎说了。”刘明说:“杜哥你可别谦虚了,实惠点行不,我的哥儿们可都是真心。左总要培养年轻人,这保安队里都是生鹰子,真有事我们打谁去,着让人打。”几个小伙子都说,杜哥,还让我们给你跪下咋的,你愿让我们跪,我们可都跪下了。杜再军说:“我哪有那个德行?我真不会。”刘明说:“你要真不给面子,我请发哥跟你说,你们是师兄弟,他的面子你总得给吧!”杜再军心里被牵动了一下,也许他们能知道发子受伤的情况,就说:“你们跟他也熟悉?”刘明把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和拳击手套收拾到一边,说:“杜哥你坐。”杜再军坐下,说:“他怎么还让人家给打了一枪呢?”

“嗨,杜哥,你别提了,发哥那案子比窦娥还冤。要不是左总亲自出马,要不是我给他找法院院长,他得在监狱里窝囊死。”

杜再军问道:“到底啥事?他比我还冤?”

刘明把发子救人入狱的事稍作渲染讲说一遍,说:“要不是左总舍得砸钱,贾院长出力,还有那个朱希贵,刑警支队的副队长帮忙,发哥得在里面待两年半,你说他那脾气还不得气死?”杜再军心里的迷雾像被一股风在吹拂,有些事情已露出冰山一角。他说:“那个老徐还有那个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怎么能害救他们的人呢?” “杜哥,你不知道,也不算他们坏。那个姓程的,在建阳势力强大,他们实话实说,人家不报复他们吗?听说老徐和他的情人到底还是让人家给整死,扔在辽河里。咱们那公安机关都他妈完蛋的玩意儿,这个案子还不好破?就是姓程的那小子干的。”

“我在公安里干过,这事光判断不行,公安机关注重证据,你根据什么就去抓人呢?你说姓程的人干的,有什么根据?所以说,破案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不对呀杜哥,你咋没去打老徐呢?因为他跟你没瓜葛,对不对?害死老徐他不得有原因吗?那个姓程的跟他有过节,抓他不是没根据。再说,这家伙还有枪,就凭这个事抓他也没毛病啊!”

“那,姓程的打发哥干啥?”

“发哥跟左总去的,在树林里把他们那些人给打靠了,姓程的走投无路,就开枪了。”

“行啦,这种事咱们都管不着。”杜再军觉得事情已经清楚,说,“过咱自个的日子吧!”

“那你教不教我们?”刘明死磨活缠。

杜再军说:“其实我真不会什么武功,你们要真想学,就跟左总说说。你说我大白天领着你们,又摔又打的,让人家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左总一发脾气,咱们都傻眼。”刘明说:“杜哥,这你可不知道,左总要是看见我们苦练,脚丫子都乐。我不敢找你,是怕左总有事让你跟着,他要是没事你过来,他准高兴。”

杜再军说:“要是那样的话,咱们明天早上开始,我陪你们练练。”

几个小伙子都跳起来高呼:“ok!ok!”

左云飞听说杜再军要教保安队练功,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声叫好,他说:“好好好,哈哈,我也去!”

早晨,太阳还朦胧之中。薄雾笼罩,微风轻抚,街树街花滴下几滴露珠。鸽子在天空掠过,晨练的老人在马路边上慢跑,清洁工在街上忙碌,几辆车奔驰远去,整个城市刚刚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还没有完全苏醒。杜再军从公司大楼的宿舍里一路跑来,保安队员早已到齐。耐不住寂寞,几个人嘻嘻哈哈角斗叫力,见杜再军跑来,刘明喊一声:“集合!向右看齐!”杜再军放慢脚步,走到近前,众人齐刷刷喊了一声:“老师好!”杜再军说:“大家好!”一时间心里的滋味难述难描。这些青年陷入还不是太深,如果不及时打掉这个团伙,他们将一步步走向一条不归路。这是他们自己和家庭的悲剧,又何尝不是社会的悲哀?但现在他无法劝说,也无力解救,就应付这一天吧。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意义已经不 大,他想和左薇见上一面之后,立即回到程惠良那里,打掉程思伟团伙的时间近在眼前。想着,他说:“你们叫我老师我心里很不安,我不会当老师。我就把我师傅告诉我的话先告诉你们。我师傅说,练武是为强身健体,你要使用去打人,我立即废了你的武功,从此永不相见。但是他不反对自卫,如果有人欺负到头上,绝不留情。所以今天我先要教你们的是自卫而不是打人。”

“你说这个我不赞成!”左云飞迈着方步,面带微笑缓缓走来,说,“军人练武是为保家卫国,咱们的保安练武,是为保护公司的安全。怎么保卫公司的安全?什么是保卫,进攻是最好的保卫。进攻就是进取,没有进取,咱们公司能有今天吗?强大了就是保卫,光防卫几个小偷我会用这些人?你们就给我记住,胆敢藐视我们万发公司的,就一个字,打!”一个腿有残疾的乞丐爬到左云飞脚下,伸出肮脏的黑手:“先生帮帮我吧!”左云飞没听见,他用手在他的裤脚上抓了几下,左云飞以为是个宠物,低头看了看他,伸手在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摸出一张票子扔在地上,说:“滚,以后不许再到这儿来,我要不是看你埋汰,活炖了你!”乞丐拿着钱迎着阳光看,没有阳光,又反复检验;终于喜出望外,抓过那张百元大票,突然站起来,撒腿就跑。众人大笑,左云飞说:“就这样的人,你让他咋去防卫?喝醉的人常说,我他妈打你,他看见姚明敢说吗?他喝八斤酒也不敢说,姚明,我他妈打你!为啥呢?姚明那一堆一块在那儿摆着,他敢吗?我说的意思,你们明白没?”众人都说:“明白!”左云飞说:“明白就好,你们练吧!”

杜再军知道左云飞话里的含义,但不好再说。他荒唐只好随他荒唐,他暴力只好随他暴力。他说:“左总说了,你们要进取,但是,今天我要防卫。你们注意我怎么躲开他,就是我要教给你们的。我没有太多时间教你们基本功,就教你们这几招。来,你们谁拿棒子打我,我就是你们要打的人,就当我是你们的仇人,别客气,谁来?刘明,你是队长,你来!”刘明抄起一根木棒,不敢下手,杜再军说:“别磨蹭,进攻!”刘明一狠心,抡起棒子兜头盖脑,带着风声打来。杜再军似浑然不觉,双手依然抱在胸前,棒子落下来,杜再军身形一闪已到刘明身边,胯骨一撞,撞在刘明身上,刘明趔趄几步,坐在地上。杜再军依然抱着双臂,说:“起来,重来!”刘明运足力气,又换了一个姿势,端着棒子像练刺杀,凶猛地刺过来,杜再军又是一闪身,刘明随着惯力扑到杜再军身边,杜再军的脚一钩,刘明再次扑倒。杜再军说:“再来!”刘明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暗想,这回我横抡,看你还怎么躲?他先是从左边开抡,杜再军躲过,再从右边抡;最后是七上八下,左五右六,拼尽全身力气,杜再军已到身后,屁股对着屁股,一拱,刘明像一只跳水的青蛙向前扑去。刘明翻身坐起,喘息半天才说出话来:“杜哥,你是真够师傅,我,打不着你!”杜再军说:“现在,你们两个人来。”两个人同时进攻,棒子眨眼间都到了杜再军手里。

众人叫好,杜再军说:“你为啥打不着我呢?这就是你们需要练的,练好了,防卫也是进攻。”他看街上车人见多,说:“咱们在这比画,以后这饭店就没人敢来了,咱们明天继续,我教你们白手夺刀,早一点!”众人欢天喜地,左云飞说:“小伙子们,你们能练到他的一半,我给你们发奖金!”

杜再军没想到,左云飞的“进取”策略在晚上就得到刘明的贯彻执行。

有个叫霍光华的人。这一天他迁入了刚刚装修好的新房。

搬家当天,霍光华通知了好多熟人和朋友。一是因为搬家是件大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搬家具、抬物品时能省些力气;二是因为朋友们平时都忙于各自的事物,难得相见,正好借机会聚一聚,好好热闹一下。霍光华人缘不错,得知消息后,朋友们都乐于帮忙,一下子来了二十几人。霍光华非常高兴,搬完家后告诉朋友们谁也不要走,由他请客一起去龙华酒店喝酒、唱歌。就这样,二十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分乘十几辆车到了龙华酒店。

霍光华他们一行人到来时,刘明正站在酒店二楼的大厅窗前向楼下观望。他向楼下看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猛然看见酒店停车场上一下子来了十几辆微型面包车。刘明当时一激灵,他们这些人平时在外面打打杀杀,都是这样。坐着面包车去,下车一阵打砸,然后上车走人,警察都没处找去。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车,是吃饭的吗?他对站在身边的王小亮说:“你去楼下看看,他们是干什么来的?”王小亮飞跑下楼,他也跟着下来,马上吩咐手下一名员工,速到酒店后面的货运站找人来帮忙。为了喊人方便,他随手拿了一部对讲机。走到酒店门口的停车场时,那些车正好靠过来。车上下来的人都是笑容,笑口,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既然不是来打砸抢,那就是吃饭的。刘明挺高兴,喊:“让他们把车停好!”正在酒店门口值班的保安指挥着,让车按着顺序停进泊位。

王小亮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向正从车上走下来的一个人问道:“你们要到哪里吃饭?”那人回答说:“龙华!”王小亮说:“你去龙华吃饭把车停我们这儿干什么?”那人说:“在哪儿吃饭怎么了?不就是停一下车吗?”王小亮心里像被人捅了一拳,他忍了一下,说:“你这叫什么话?懂不懂规矩?上哪儿吃饭你就把车停哪儿,你停我这儿干什么?”

龙华酒店紧邻奉华大酒店,因为经营的都是餐饮娱乐,两家酒店一直处于竞争状态。在这儿停车不在这儿吃饭?什么叫藐视?这不是比藐视还藐视吗?刘明心里的火苗就开始往上蹿。只听那人说:“你这写着不让停车了吗?”王小亮说:“没写也不让你停,赶紧给我开走!”那人理直气壮,说:“我们愿上哪儿吃就上哪儿吃,在哪儿吃饭,你管得着吗?”刘明终于按捺不住,说:“小子,藐视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罢,回过头对身后的一个保安说:“给我打!”站在刘明身后的一名保安冲过去,挥拳打在那个人的脸上。

霍光华见朋友挨打,急忙跑过来劝架:“哎哎,别打人哪!怎么回事?”刘明说:“没怎么回事,不在这儿吃饭,赶紧把车给我开走!”霍光华说:“开走就开走呗,你们也不能打人哪!”

“还敢顶嘴?我打你怎么了?”刘明的进步非常快,他说,“在我这儿停车不在我这儿吃饭,你这是什么行为?是对奉华大酒店的公然蔑视,对蔑视我们的人,就一个字,打!”他话到手到,举起手里的对讲机,冲着霍光华朋友的脑袋砸下去。队长的动作就是命令,刘明身边的几个保安一拥而上,拳脚交加。霍光华来的人不少,但都是好人,谁能想到停一下车就会遭遇血腥之灾?大家上来都说好话,企图劝解。偏这时,接到刘明通知的大队人马冲杀过来,斗志高昂的万发人能白来?他们的激情要宣泄,过剩的体能需要挥发,这些人顷刻之间被打倒在地。霍光华边跑边打电话报警,直到警察赶到,刘明和他的弟兄们才停下了手。

事后,刘明跟左云飞说:“左总,我是不是有点过了?”左云飞说:“你做得对,只要不给我丢脸,出什么事我都给你兜着。”当派出所调解此案时,当着警察的面,刘明坦然地正大光明地对受害者说:“你们如果不服,就再给你们回回勺!”

霍光华长时间得不到派出所处理的消息,便给市公安局和分局分别写了上访信。左云飞一伙见躲不过去,便由赵志刚出面,赔偿了伤者一些医药费,而打人凶手并未受到应得的惩罚。

这便是赵志刚的厉害之处,他凭着自己的外交能力,利用金钱和朋友关系,一次又一次地把看似不能摆平的事情摆平,让手下一次次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刘明由此更加嚣张,杜再军疾首蹙额,问道:“刘明,你还年轻,为什么老想着打人呢?”刘明说:“杜哥,我不立功,能干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