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再军找不到左薇,打电话,左薇关机。他立即想到程惠良要扣留左薇的话,这小子提前行动了吗?他看到程惠良正在吊唁厅里悲痛万分的样子,心里恼怒中又大为惊奇,这个人也真得算个人物,人中之物,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绑架左薇。他掏出手机,给庆龙打电话:“邹庆龙,你把左薇带哪儿去啦?”
“哈,杜大哥,你咋知道了呢?”
“少废话,你们把她怎么样啦?她在哪儿?”
“你着什么急呀?她在金梁大酒店 11楼,这是老板的意思,我们能伤害她吗?”
杜再军心急火燎,说:“你等着!”跑到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金梁大酒店!”
金梁大酒店往常这个时间正是灯火阑珊,鸦默雀静的时候。今天不同,一二楼餐厅里灯火通明,服务员一律身穿缟素,穿梭往来,为答谢前来吊唁的人准备酒宴。杜再军穿过餐厅,见电梯未开,又踏着楼梯飞跑上 11楼。他担心没有经过一点风浪的左薇禁不住恐吓,一旦庆龙他们动粗,后果不堪设想。
11楼悄无声息。和奉华大酒店一样,这个 11楼却不是顾客止步的地方,杜再军顺着幽深昏暗的走廊往里走。他看见了,庆龙和红鹰正在一间客房的门口转悠。“杜哥,你来啦!左薇在里面。”杜再军不敢想象左薇惊恐地蜷曲在墙角,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嘴就要蹦出来。他敲敲门,“左薇,”“进来吧,门又没锁。”
说:是我! 左薇说:窗帘已经拉开,窗也被打开,晨光熹微,左薇像一尊雕像肃穆沉稳地立在窗前。杜再军疾步走近,说:“左薇,你没事吧!”左薇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大街上的车辆行人开始多了起来。薄雾弥漫,河水的微腥的气息与楼下厨房的恶劣的怪味儿杂糅,随着湿漉漉的晨雾涌入房间,左薇浑然不觉。
“左薇,他们没欺负你吧?”杜再军近前细看,左薇刚刚洗漱过,额头依然明亮,只是脸色有一点憔悴。她回过头,瞥一眼,又转过头去,说:“杜再军,你骗了我,你出卖了我,你以前受到过法律的惩罚,你将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请你出去,我,左薇,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左薇,你听我说,我 ——”杜再军急于表白,又深知这时的任何表白都无济于事,只要她安全就好。他回身坐在沙发上,苦笑一下,说,“左薇,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我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出去,好吗?”左薇语气平静,实则态度坚决,毋庸置辩。
“左薇,我也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不离开这个房间,我也不会。”
“又多一个看守?”
“你说什么呀左薇?我卑鄙到那个程度了吗?”
“你还要卑鄙到什么程度?还有继续卑鄙的空间吗?”
“我是担心你 ——”“用不着辩解,你带我出去,离开这些魔鬼,我就相信你。”左薇指着杜再军,说,“你以为我会害怕?你太小看我了杜再军。现在的左薇已经无所畏惧,这个 11楼的窗口足以让我远离人世的烦恼。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出去吧,我既不会跳楼也不会逃跑,我还没有愚蠢到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去自杀的程度!”
看上去亭亭玉立文静柔弱的左薇居然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大义凛然。杜再军放心了。此时,她的话越是尖酸刻薄,他的心里越踏实。在这个不得已的时刻,他享受着她的责罚,又怕她真的伤心,他索性离开了。
这里也是一个套间,杜再军从里到外,从床到茶几到任何一个细微处,都认真地查找。从那个敞开的窗口,他已经觉察到这个程惠良不是一般的阴险。他的用意很可能就是逼着左薇跳楼,在这个屋里也很有可能藏有摄像头窃听器一类的小东西。左薇的注意力反而被吸引过来:“你干什么?”
杜再军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大声。他走到门旁,耳朵对着门缝,听了一会儿,回到沙发上,悄声说:“左薇,你说他们是些什么人?”左薇眼神里带着疑问,看着杜再军说:“你还问我?”“你说,你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我好歹也算干过公安,你说我能看不出来?我能不知道和他们搅到一起的后果?”
“你想说什么?”左薇从窗口回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情绪开始缓和,说,“那你,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坐牢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和你分手吗?傻子,你了解我,又不了解我……”轻易不敢触摸的往事,终于还是要被提起,杜再军情感的闸门只是刚刚地欠了一道缝,酸楚的洪水便汹涌而来,他想控制自己的男儿泪,也只能做到不流出来,泪水在眼里汪着,说话免不了断断续续。他从父母的死说到入狱,左薇含着眼泪,说:“难道真的就无法查清了吗?”杜再军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左薇盯住杜再军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挖掘出他真实的意图。
杜再军抓住她的手,说:“阿薇,你知道,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心里千遍万遍呼喊的是谁吗?今天,我终于把憋在我心里的话说出来,再也没有遗憾,再也不会折磨我了。你相信我,虽然晚了一点,但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我保证,现在这个工作,仅仅是暂时的。”
都渴望从灵魂到肉体的亲密接触,都渴望电闪雷鸣般的热烈与疯狂,但分明有一团阴影在他们中间犹疑,使他们的第一次肌肤相亲流于形式。左薇渴望完美,可生活偏偏不给她完美,与魔鬼搅到一起的杜再军还是原来的杜再军吗?她像遭到电击般地抽回手,红晕上脸,说:“可我又不明白,你找个什么职业不好,哪怕你去做一个最普通的工人,我都会支持你,为什么和这些人搞在一起,打人也算工作吗?”杜再军突然站起来,说:“我不给你解释了,但是,阿薇,你必须配合我,在这里坚持几天,我们一起回去。”他神情庄重,左薇又一次陷入迷茫,你让我配合你什么? 杜再军猛地把她揽进怀里,“阿薇,你是“你,”说:说你傻,真傻吗?我怎么可以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记住,只要你还是原来的你,我就还是原来的我,还是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风雨人生,我们同行……”
左薇推着他,说:“杜再军,我不想听这些,你把你的现在说明白好不好。”
杜再军的手机响了,左薇终于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杜再军,左薇的电话怎么不通?”是左云飞打来的电话,左薇凑近前细听。
杜再军说:“左总,左薇的手机丢了。”
“丢了马上再买一个嘛,连个电话都不回,不是让人惦记吗?怎么样你们?”
“还好,左总放心。”
“左薇在你身边吗?让她接电话。”
左薇接过电话:“爸,你好吗?我没事,我和杜再军在一块儿,玩两天就回去。嗯,您放心吧!”她关上手机。
冷静是如此的讨厌。
左薇讨厌自己的冷静,但她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他还是原来的杜再军吗?多少个日夜,无论是在校园还是在家里,听着邰正宵的《千纸鹤》把自己的思念放飞。白天夜里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他随着她的血液一起在身体里流窜。他想象着女人爱了,就该与他长相厮守,相互地拥有,任凭天塌地陷也宁愿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准备了充足的飞蛾扑火的勇气……他的一个电话将她击倒,她几乎是死而复生,肉体和灵魂一起空虚,空空的像是一幢年久失修的老宅子。她不知梦醒时分的疲惫与忧伤如何化解,放弃求职,甚至要放弃生活,靠韩红的歌声打发日子:一次次告诉自己,外面的天空也很美丽,一次一次鼓舞自己,去感受雨后空气的清新,虽然冬雨过后有些冷,虽然大街上还刮寒风,一次一次我还是盼你想你怨你念你,天天在想你……可他还是她想念的那个人吗?
那时的杜再军一米九的个头,身材稍瘦但挺拔英武。无论是穿西装还是身着他的一身橄榄绿,衬托着他的一张干净明朗的尽善尽美的脸,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男人的美。都说男人无须漂亮,只要他有男人的雄健和开天辟地的气魄,但是看到杜再军你就得承认漂亮男人和漂亮女人一样让人心动。可现在的他呢?光头虽然长出短发,但看上去有些滑稽。面色黧黑,形容憔悴,只有眼睛依然明亮,但是不是有些过于机警?他的潇洒他的坦荡还会回来吗?问题还在于他混迹于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群里,他会走向哪里?
左薇的心思像十字路口的警示灯,一会儿跳成绿色,一会儿跳成红色,一会儿又变成了黄色,感到一种梦醒的寒冷。她同情他的遭遇,感动着他的爱心,警惕也随之而来。她推开走过来的杜再军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搞什么阴谋?”杜再军说:“哪有什么阴谋?”他企图避开这个话题,说,“阿薇,你聪明绝顶,你太理解我了,你刚才的回答,和我想要回答的一样!哎,你的手机呢?”
“让他们抢去了。”左薇穷追不舍,说,“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杜再军想了想,说:“这是你爸和程家之间的事情,程惠良被他爸的丧事缠住,还没来得及和你爸谈条件!”左薇惊问:“谈什么条件?”“你陪程桥那几天,你知道你爸向程思伟提出什么条件吗?他要求程思伟还他一千五百万元,我想,程惠良很可能要求免除这个欠账,或者再附加一些条件。”
“荒唐透顶,你说,我爸他们为什么不按正常的经济往来操作呢?”
“他们的经济往来见不得阳光,敢拿到法庭上去吗?如果你爸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们就会难为你了。”
“那怎么办?”左薇这时的勇气反而所剩无几,像个孩子,可怜巴巴地说,“我就等着他们的宰割吗?”杜再军说:“有我在这儿,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左薇叹口气,说:“都说‘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果然如此。”杜再军想象着事情可能的发展,问道:“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左薇说:“他们说,你在这个楼上等我,我又找不到你,就信以为真。到这楼上,手机被他们抢过去,我才知道上当。你和他们是同谋,对不对?”“既然你知道我是他们的同谋,我们就一定会有办法出去,你放心大胆地休息。”左薇似乎从杜再军表情上看出点什么,又没有看出什么,细想仍然是一头雾水,只有一点她相信,杜再军绝不会伤害她。“当啷,当啷”的敲门声,准确地说是用手指弹门的声音。杜再军走过去开门,庆龙和红鹰站在门口说:“杜哥,早饭在房间吃吧,楼下太乱,行吗?”“行,我和左薇正好都不愿意下楼,让他们端上来。”
庆龙说:“好吧!”刚一转身,又过来两位窈窕淑女,为程老先生穿戴的素色服装已经换掉,此时身着水红色撒着金色小花的旗袍,乳峰危耸,细腰肥臀,笑有笑样,站有站相地说:“杜哥,这是老板让我们给您送来的替换衣服。”杜再军瞥一眼说:“程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放在床上吧!”
“哎!”服务员脚步轻轻,手也轻轻,把两袋包装精美的衣服放在床脚下,说,“杜哥,我们回去了,有事您说话。”杜再军见两名服务员退出,笑道:“左薇,你看,待遇不低呀!一会儿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睡一觉,这一天也就打发过去了。”左薇说:“你让我穿他们的衣服?”“谁的衣服咋的,衣服还有阶级性?”说话的时候,饭菜送上来,杜再军说,“不行,我得洗把脸去。”送饭的是两个小伙子,白帽子,白套袖,白围裙,脸色也生得白净。他们一个人提着装饭菜的匣子,一个拎着折叠式的小桌子,酒瓶子,迈着外八字,恭恭敬敬地走进来,说:“杜哥,薇姐,老板说,早餐委屈您了,晚上给您补回来。”杜再军的牙刷在嘴里,呜呜哝哝地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酒好菜,在哪儿吃都香。”左薇斜睨着他说:“你就在卫生间吃吧,别出来!”杜再军手握牙刷,喷出一口泡沫,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左薇的心情好多了。一连两天,他们都在这个房间里度过。杜再军的百般呵护,处处流露的温情让左薇失望的情绪得到一点修复。程惠良不露面,杜再军料想他是陷在复杂的家事里,与田野、张可欣斗法,就耐心等待。左薇焦躁,只拿杜再军当做出气筒。杜再军当做一种幸福享受着她的捶打,左薇咬他,他说使劲咬,要是觉得好吃,我就当以身饲虎了。左薇气得想哭。这天中午,左薇简单地吃一点饭就不肯再吃,杜再军说:“你实在不吃,进去休息,我要搞一点小活动。”左薇疑惑地看他一会儿,不声不响地进里间去了,杜再军听见门锁响了几声。他敲着桌子喊:“庆龙,你们哥儿俩进来,陪哥喝一杯,一个人喝酒真他妈没意思!”庆龙红鹰应声而进,庆龙说:“老板说我们咋办?”杜再军说:“他要为这事说你,我现在就走,我回海州喝去。”庆龙说:“别别,杜哥,我们哥儿俩陪你。”
一瓶酒分三杯,杜再军端起酒杯,说:“咱们哥儿仨,真是有缘,机场一见面,我就觉得,咱们早晚得走到一块去,果然!我能和程老板接上头,多亏二位,这杯酒,代表我的心情,谢你们啦!”杜再军一饮而尽。红鹰说:“杜哥果然豪爽,我们哥儿俩真是佩服,尤其是你那鞭子,神了。把左云飞那帮家伙抽得屁滚尿流,真他妈解恨,要不是你,我们哥儿俩彻底栽了。”庆龙接过话头,说:“要说谢,得我们哥儿俩谢你,来,干!”杜再军说:“我这鞭子快没用了,老板有猎枪,还能用鞭子啊?”红鹰说:“猎枪?光 64就这些,左云飞也就是在海州咋呼,他上这儿来一下试试!”杜再军拿起酒杯,空了,喊:“怎么就拿一瓶酒,再取两瓶来!”红鹰起身去门口喊:“玲子,再给杜哥拿三瓶酒来!”银铃般的声音答道:“哎!”庆龙说:“拿三瓶干啥,能喝那么多吗?”红鹰说:“喝不了剩下呗,你家的呀!”庆龙说:“要是我家的,随你便。”
一人一瓶酒,基本见底。杜再军发现红鹰的嘴见瓢,眼见苶。庆龙也是眼饧腿软,说话云山雾罩,有骆驼不说牛。但他们还记得哪些话可以高声大嗓,哪些话应该窃窃私语。于是,一会儿壮怀激烈,一会儿神神道道,一双充满血丝的混浊的像屎壳郎滚成的粪球一样的眼睛左顾右盼挤眉弄眼。杜再军说:“往后,咱们哥儿们一块混饭吃,你们得多照应点儿。”那哥儿俩异口同声:“那,没说的!往后还得杜哥关照我们,将来,你把我们都得盖下去。”杜再军说:“我跟老板不熟啊,怕伺候不好,咱们老板真神,那精神头我看是没比的,昨晚,我看他哈欠连天的,一会儿就精神了,这样的人,咱不认真可不行。”红鹰说:“嗨,那是白面的作用,你用,你也精神!”杜再军说:“我还真想用,哪儿有啊?”庆龙说:“老板有的是,拿工资顶,我们这好多人都好这口,一个月工资,全他妈用这上了。”杜再军说:“我现在没工资,现钱行吗?”红鹰说:“外边的人,谁不是现钱?”杜再军说:“老板直接管吗?一会儿我找他去。”庆龙说:“老板那个小情人儿管,他不直接管,一般都得是熟人,老板才供货,你刚来,我可说不准。”
左薇躲在里间,先是躲在门后偷听,气得凝眉瞪眼,一脸苦相。听着听着,似乎听出一点门道。杜再军的手段虽然不算高明,属于老生常谈的那种,但也算颇有斩获。她的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倒在床上睡着了。这位已经获得硕士学位的女生居然进入了爱丽丝和大白兔历险般的童话里。醒来,揉揉眼睛,觉得自己也无非是与杜再军进行一次浪漫的历险,心里的恐惧开始向角落靠拢,只留一点警惕。
喝酒的人已鼾声四起,杜再军靠在沙发上,睡得肆无忌惮,袒露的胸腹肌肉强健;一双鞋子一只脸朝上,一直脸朝下,早已远离他的臭脚。庆龙光着膀子,身上的刺绣手艺精良,脊背上,臂膀上的青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他歪着头,涎水像脏水池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已污染了很大一块地毯,且嘟嘟囔囔:“杜哥,咱们……”分辨不清是梦话还是酒话。红鹰侧卧在地毯上,头枕着胳膊,像一条垂死的狗,哼哼唧唧。左薇从门缝里瞧得清楚,一个逃跑的计划在脑里瞬间形成。杜再军在这里没有危险,只要她能够跑出去就万事大吉柳暗花明了。机会难得,她略微整理一下情绪,迅速地拉开里间门,像鬼子怕踩地雷那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拉开屋门,企图大模大样地走出去。她极尽可能地控制着心跳,把握着步幅和节奏,终于来到走廊上。
程惠良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从走廊的一头走来,身后跟着两位他精挑细选的身强力壮的丑星。其中一位,最吸引眼球的部位是牙齿,比老鼠还要夸张的两颗门牙突出唇外,如果再安上一条长尾巴,他就是一条成精的耗子;另一位,身材矮胖粗黑,扁嘴,几颗坚守岗位的牙齿上明目张胆地挂着一枚鲜绿的菠菜叶。程惠良手里握着手机,似笑非笑地说:“左薇,干啥去呀?”左薇故作镇静,说:“走走。”程惠良说:“在这里也行,要不还得去你的房间。你等一会儿我打个电话,你再走。”他飞快地拨通了左云飞的电话:“左叔,谢谢你呀!”
“你小子,少他妈来这套,谢我什么?”
“你派你的女儿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能不谢吗?左叔,你看,我爸都过世了,那笔钱就免了吧!欠据什么的,我也找不着啊!”
“没有欠据就不算数吗?我告诉你小良子,你他妈敢跟我打赖,我绝饶不了你!”
“还有啊,左叔,白元打死人的那两万元奖金,我倒是查着了,这个不符合财会制度啊!您给我汇过来。”
“我操你妈,小良子,你想干什么?”
“别骂人,左叔,哪有打死人还给发奖金的?你说是不是?”
“那是你爸指使的,你找你爸去!”
“哈哈,我爸不是死了嘛!”
“死,锉骨扬灰也是他指使的,你他妈的敢扯犊子,我踏平你金梁大酒楼!”
“总得讲个道理嘛,您要是实在不答应,我也只能在你的女儿身上找平衡啦!”程惠良说着一摆手,说,“上!”
两位丑星早已欲火燃烧,听见主人下令,像两只癞蛤蟆捕蝴蝶,一前一后,抱住左薇,嘴手并用,左薇哪里挣扎得脱?她拼命呼叫,程惠良把手机拿到左薇面前,嘻嘻地笑着,说:你听到了吧!他们现在只是扒她的衣服,”“左叔,接下来更精彩!
“救命啊!杜再军,快来呀!老爸!”
左云飞听得真切,气得狂呼乱骂。无奈山水相隔,他就是一架飞机也无济于事。
听见喊声的杜再军,像一颗炮弹飞出炮膛,成精的耗子见有人来,扭头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一只比砖头还要坚硬的拳头直击面门。他正抱着左薇,所以,他跌倒,左薇也被他牵扯着跌倒在地。地上倒下的是三个人,还有那个豁牙子。手是都撒开了,耗子精发现鼻子歪了。手一扭,亲自扶正,但发现自己的出彩的门牙不知去向。爬起来找,捂着嘴,呜呜哝哝。杜再军随后在他的腮帮子上又补了一拳,耗子精飘飞一般撞到墙上,又弹回来,随即吐出一口血水。两颗尖利的牙齿在鲜红的血水中蹦跳着,快乐地跳进墙角。
矮胖子也爬起来,惊恐地张大嘴巴,那枚菠菜叶依然挂在牙齿上舍命相随。趁着杜再军的注意力集中在耗子精身上的时候,他爬起来,企图借助体重的优势把胆大包天地破坏他幸福的杜再军扑倒。他也是程惠良手下的重要打手,人称戆头。他看似笨重,实则身手敏捷。他扑过来时,脚下又用了一个绊子。这一招被他用上,杜再军必倒无疑。左薇大喊:“身后!”杜再军来不及转身,用了一个老马弹蹄,脚往身后踹去,就势转身,这向后的一脚正中戆头的裆下。他“哎呀”一声,捂着他的命根子呼号:“完了完了,我要断子绝孙哪!”转过身的杜再军另一脚飞起,又中他的面门。这是一个连贯的动作,多少有点像武松醉打蒋门神用过的鸳鸯脚。戆头仰面朝天,像摔倒一堵土墙。他疼得满地打滚,面如白纸。杜再军不喜欢看他翻滚,抬脚踩住他的脑袋,说:“就你,还想传宗接代?孽种流传?”他踩着他的脑袋,像踩着刚从地里扒出来的马铃薯,牛筋底的皮鞋动了几动,他就脸无完肤了。杜再军说:“小子,我踩扁你信不信?”戆头上气不接下气,说:“你踩吧,它本来,就是,扁的……”
附近几个房间的门都开了一下,门缝里探出一张张色彩丰富的脸,眼神儿惊慌地一闪,又缩回去了。杜再军凭着以往的经验判断,这里很可能是卖淫女的住所。
程惠良看得呆若木鸡,大脑在一瞬间放弃本职工作,不知道干啥去了。手机忘关,嘴巴张开忘记合拢。只有眼睛认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下怎么这样不 经磕打呢?这天他总算看见猛男风采,心里一半紧张一半欢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杜再军他是绝不能放走。让左云飞有这个人,他的“花衫队”不堪一击。
左云飞在电话里也听出结果,跺着脚喊:“杜再军,你给我狠狠地打!”程惠良这才想起关机。杜再军余怒未消,居高临下地怒视程惠良:“程经理,你太不仗义了,咱们说好的,不许伤害左薇,你这是干什么?你必须给我个说法!”程惠良说:“对不起杜老弟,这也是工作需要嘛!不让左薇哭喊,左云飞能答应吗?今天晚上,我请你,向你赔礼,行吧!”杜再军拉过左薇,说:“你们谁抢了左薇的手机,还给她!”刚走过来的庆龙看了看程惠良,程惠良说:“给她吧!现在没用了。”杜再军说:“左薇,咱们走。”
程惠良赔笑,说:晚上我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情请你欣赏,“杜老弟,你实在要走,明天也不晚嘛!”说:左薇,咱们再住一天。”
杜再军也有意缓和,“既然程经理盛情,左薇知道反抗也是无益,抱着杜再军的胳膊,腿脚轻飘飘软绵绵,借助杜再军的力量,返回房间。杜再军感到她的身体像热水袋,摸摸她的额头,一样的滚烫,说:“你看看你看看,她病了!”程惠良说:“这好办,我找个大夫来陪她。”
他见杜再军的眼睛里怒火重燃,笑着说:“你放心吧!我找个女大夫,行不?”
安排好左薇,女大夫也到了。老一套地检查一遍,说:“她发烧。”杜再军说:“这不用你说,我知道她是发烧,问题是,有问题没有。”女大夫见杜再军态度不够友好,说:发烧本身就是问题,程惠良说:“什么叫问题,发烧能引发多种疾病。比如……”“行啦行啦,你就负责把她的病治好,今天你就陪她!杜老弟,你跟我来。”
夜里的金梁大酒店才是生意最为火暴的时候,人进人出,楼上楼下,繁忙得像一个巨大的蚂蚁的巢穴。繁忙的人们却不像蚂蚁的勤奋,他们只是忙着消费,娱乐,把用其他方式搞来的钱,慷慨地抛在这里。
杜再军随着程惠良乘电梯进入 17楼,程惠良把他让进自己的“总统套房”。
地面像大镜子一样,照出人影。墙面上挂着一幅油画,一个光着屁股的女人,顶着个水罐,女人身上的一切一览无余。程惠良说:“附庸风雅,附庸风雅,让杜老弟见笑了。”杜再军说:“这有什么,人家欧洲从来都把人体视为一种美。咱们可倒好,包裹得严严实实,其实什么坏事也没少干。”程惠良说:“其实也不是坏事,人之常情嘛!杜老弟,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惊天的秘密。”杜再军说:“和洗澡有关系吗?”程惠良笑着说:“当然有,你不去,我也就不想让你看了。”杜再军心里画魂儿,这个人的狼毒箭层出不穷,他又有什么把戏呢?想着,说:“程经理,这又何必呢,我杜再军生死不惧,害怕洗澡?”程惠良拍着手说:“好,娜塔莎,出来,陪你杜哥洗澡!”
娜塔莎是个俄罗斯姑娘,金发碧眼,皮肤白得让人眼晕。在杜再军情感深处,对俄罗斯的印象依然是苏联的红色记忆。看见娜塔莎,就像看见《钢铁是怎样炼成》中的冬妮娅,有一种近乎天然的亲切感。但他心里清楚,娜塔莎绝不是冬妮娅。他有一点恐慌,忙说:程经理,我自己来。 程惠良说:“不不,我不习惯,”“以后你上我这儿来,天天都过着这样日子,所谓不习惯,就是不诚心。”杜再军说:“这是考验啊!”程惠良嘻嘻地笑说:“什么考验,你总得习惯吧!娜塔莎,你还等什么?”
杜再军来不及反应,娜塔莎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说:“杜哥,跟我来!”她的汉语说得不错,但还是有一点怪味儿,给人一种舌头捋不直的感觉。
娜塔莎把杜再军拉进洗澡间。她只穿一件灯罩一样的短衣,两根细带挂着那短衣在肩膀上晃晃荡荡,她的乳房确实像吹鼓的气球一样饱满。杜再军心里叫着:“左薇左薇,你保佑我!”他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说:“娜塔莎,我自己来。”他拨开娜塔莎帮他脱衣服的手,心一横,迅速地脱掉衣服,逃一样地跳进那个巨大的浴缸里。娜塔莎扭动几个开关,雪白的温热的水从浴缸的几个部位汹涌地喷出来,像温柔的小拳头捶打着杜再军的腰眼和项背。他以为这样也就完事了,无非是让娜塔莎看见了他的裸体。娜塔莎戴上塑料浴帽,把灯罩服扔往身后,在浴缸外舒展了一下她柔美的身段,然后纵身跳入浴缸,骑在杜再军身上开始搓洗。她的手柔若无骨,却很有力。她的像晴朗天空一样瓦蓝的眼睛燃烧着火一样的欲望,说:“杜哥,程经理说过,你想怎样都是可以的,我很喜欢!”杜再军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怎样!”娜塔莎却不以为然,手伸过去,叫道:“呀,杜哥,你好雄伟!”杜再军也分不清她说的是胸围还是雄伟,努力想要逃脱,娜塔莎反而像受到刺激,欢快地叫着,亲自动手。杜再军心里叫道,完了完了,果真完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竟入了神仙境。
事后,杜再军知道自己中了程惠良的狼毒箭,万分沮丧。也说不上悔恨,只是承认糖衣炮弹威力无比,了不得,不得了。程惠良笑道:“杜老弟,滋味如何?”杜再军面红过耳,说:“惭愧!惭愧!我被她强奸了。”程惠良笑得前仰后合,说:“咱们都是人,不是神,包括那些高官,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妈的,装吧!来,我让你看一件东西。” 杜再军随着程惠良走进他的办公室,程惠良扔过一盒烟来,说:“你先抽着。”他走到保险柜前,左拧右拧,转动几下,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日记本来,翻过几页,说:“你看这一段。”
杜再军看出这是个很久的日记本,接过来,被程惠良翻开的这一页上写着:1983年 10月 15日,天气,阴。与左云飞从洛阳回来,开着大货,一路上我们换班开车。过山海关后,我把方向盘交给左云飞,开始睡觉。快到建阳市时,我醒了。我说:“快到家了?”左云飞说:“是。”进入市区,在黄河大街光明路十字路口,当时街上行人很少,我看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车货架上拖着一捆菠菜及油条。左云飞突然加速,朝这个人撞去。我说:“哎哎,你干啥?”左云飞说:“撞死他。”那个人扔掉自行车,躲到路旁,左云飞又撞过去,自行车压坏,人被撞出很远。我下车时,人已死。当时我看表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杜再军问:“这是什么意思?”
程惠良说:“我听我爸说过,被撞死的这个人就是左薇的父亲。当时,左云飞从监狱出来不久,已经与媳妇离婚。他看中了这个人的妻子,叫王辉;这个人叫陶遇春,高中数学教师,左薇那时还没满周岁。撞死陶遇春后,左云飞以关心请罪为名,不断地献殷勤,不断地大把花钱,王辉根本不知道左云飞是故意撞死她的丈夫,终于被感动。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你说,左薇知道这个真相之后会怎样呢?”
杜再军一时无语,这的确是个惊天的秘密。这类案件杜再军听说过也参与过侦破,但发生在左薇身上,他还是遭遇了强烈的震撼和冲击。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送某人钱多少,办什么事,都有详细的记载。公安局长毛峰,副局长柴义五……一个又一个刺眼的名字都像一记记重拳击打着杜再军的神经。这不是什么日记,分明是一本“变天账”。他装傻充愣地说:“这玩意儿有啥用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行动呢! 程惠良似乎有点意外,“左薇的事不算秘”说:密?我看出来,你和她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你和左云飞和左薇的关系,即将发生地震,或者是泥石流。我就不相信,你还会忠于那个左云飞!”杜再军很诚恳地说:“程经理,我原来也没想什么忠于左云飞,我跟左薇是同学。再说,我这次的任务是保护田姨和程桥,还有左薇,就算我离开左云飞,也不能不保护左薇,对吧?”
程惠良仰着脸,盯着杜再军,似要从他的表情上收集到更多的信息,但收效甚微。他把日记重新放回保险柜里,说:“杜老弟,你可别小看这个本子,这可是我爸几十年的心血。给你是没用,对我,这是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先遣图,跟坐山雕那玩意儿差不多,这就是我的关系网,保护神。我要是个蜘蛛,这就是我爸给我织的网。我他妈要扑谁,这个网一动,谁也跑不了。”
杜再军如恍然大悟,走近前说:“哈,难怪程老一生,业绩如此辉煌,果然是位有心人哪!我绝不是恭维,他左云飞望尘莫及。”
“我爸这人,不管多忙多累,一天发生大事必须得记下来。当天记不上的,过后也得补记。我看他都闹心,现在怎么样,都用得上。谁不好使,我他妈拽住他这个小尾巴,使劲摔,我摔死他!我爸给他的钱,我让他白花?”
“可我不明白,左云飞这么多的罪证,只要你告他,他还不像个泥人似的,一下子就倒?跟他费这个劲干啥?”
“对,你说得没错。但是,实话跟你说,我爸跟他之间肯定也有一些牵连,我爸不能告他,那是两败俱伤的事。但是我可以,他抓不到我的把柄,我却抓着他的把柄。所以说,我整倒他轻而易举。问题是,我现在不想整倒他,我要抽干他身上的血,然后再整倒他。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跟左云飞没有出路。咱哥儿们在一起干,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说话的时候,程惠良的手机响了。
是红鹰来的电话。“鹰子啊,咋样?”“老板,彪子,让我们给逮着啦!哈哈……”“哈,咋逮着的?是像我说的那回事不?”“没错,老板,你真是神机妙算!这小子正跟咱楼上的玲子扯犊子,让我们哥儿俩一举擒拿!哈,那家伙的!”“行了,你把他带过去!”“已经带到了!”
程惠良关上手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杜老弟,可都是为了你。”
说:这一切,杜再军说:“谢谢程经理,这回,我跟定你了!”
程惠良说:“这就对了!走,我让你听听彪子的口供。”
杜再军随着程惠良走进电梯,从灯红酒绿歌舞喧嚣人欲横流的楼上直到地下停车场,像从神仙洞府一下子掉进妖怪魔窟。这里停摆着数百辆各色车辆。灯光清白,却悄无声响。阴冷的潮湿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凉彻骨髓。程惠良领着杜再军从停车的过道中走过去,走进一间更为阴冷的密室。程惠良说:“杜老弟,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请你把这个面具戴上。”杜再军在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拿出这个面具,却不知何意,原来是给他预备的。他说:“好吧!”就戴上了。
彪子当上收购站经理,穷汉子得了狗头金,就得瑟。回忆和白元一起时的幸 福时光,心旌摇曳,不能禁制。第一次来的时候,担心程惠良找他的麻烦,是悄悄地溜进来的。和玲子幸福得死去活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程惠良不但没有找他的麻烦,还主动和他打招呼:你用不着躲躲闪闪的,“彪子,你上我这儿来,就是消费者,我欢迎。咱们就事论事,一码是一码,对不对?”彪子心想,程惠良这小子还真是个明白人,就说:你这儿的条件真不错。 说着匆匆上楼去了。
“对对,”这一次,程惠良为了彻底留住杜再军,他要让彪子亲口说出杀害杜百山的真相,为此,他已经派人看守了三天。现在,彪子已经被绑在密室的椅子上。他只穿了一件裤头,胖大的身躯压得单薄的椅子不断地呻吟,他义正词严地指出:“我是消费者,你们残酷地对待一个消费者,是要负责任的,我要去消协告你们!”庆龙说:“你告我们啥呀?”彪子说:“我他妈的还没完事呢,我要是得了回马毒,你们得巨额赔偿!”正在据理力争,程惠良走进来,说:“你他妈还逼逼啥?有理啦?”他见杜再军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说:“我今天没工夫跟你扯犊子,你赶紧说是谁派你去打死杜百山的!快说!”
彪子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嚣张的气焰灰飞烟灭,说:“这事我在法庭上都交代了,打死杜百山是白元干的,我去找他回家。”
“不说实话,是吧!我早知道你会来这一套,动手!”
庆龙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质量相当好。但是使用时间长了,锋利的程度有所下降。他捏住彪子肩膀上的一块肥肉,像拉锯一样,锯割半天才割下一块和彪子耳朵大小相仿的肥肉来,“吧唧”扔到地上。彪子像被劁的猪一样号叫,声音嘹亮,震动整个停车场。程惠良笑着说:“完蛋操的玩意儿,叫啥呀?再他妈叫,割下你的零件来!快说!”彪子说:“我说啥呀,就是这么回事!”
程惠良走到彪子跟前说:“彪子,我知道你怕判刑,但你不说,我去告你,照样能判你的刑;你说了,配合我,我保证不去告你。”彪子疼得五官挪位,吼道:“你拿我当小孩子啊!放开我,不然我去告你!”程惠良说:“好啊,够条汉子!红鹰,这一刀你来。”
红鹰二话不说,操起刀,刷!一刀下去,手掌大的一块肉割下来,“吧唧”扔到一边,又一刀下去……红鹰超额完成任务。彪子的脸已经不像活人的脸,嘴也不像嘴了。当红鹰抓住他的和女人一样肥大的乳房时,彪子号着说:“还往下整啊?一会儿整没了!”程惠良说:“你不说,今天就是割没你!”彪子说:“我说,但是你不能告发。”程惠良说:“我肯定不会。”他特别强调一个“我”字,意思非常明确,他不去告发,但他相信,杜再军不会饶过他。
杜再军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反复多次,他想阻止这样的非法行 为,又怕暴露自己。这些人哪一天不在干违法的勾当?他们是逍遥于法律之外的人渣,在法律的阳光还没有照射到的角落里,违法的人比守法的人要强大得多,在这里用恶人制裁恶人也是杜再军唯一的选择。
彪子开始叙述,这些和杜再军的想象差不多。但他想到当时的情景,彪子的每一句话都像在他的愤怒的火焰中浇油,当红鹰的刀子再下去的时候,他不再觉得是残忍。程惠良问:“左云飞给你多少钱?”“两万。 程惠良问:彪子说:”“你和白元没想跑吗?”彪子说:“飞机票都买好了,要不是你拿菜刀砍人,我和白元当天夜里就去深圳了。”
程惠良笑了,说:“你说的都是实话?”“是,百分百实话,但是,我打死杜百山,也不是故意,我没想到他会死。”“你他妈屁话,你拿棒子往脑袋上打能不死吗?还在狡辩!还有,你拿刀砍我爸是怎么回事?”“那是左云飞安排的,我主要是报复你,你砍了我七刀。”“行了,一会儿让他们俩陪你去包扎一下。往后该来还是来,玲子那儿,你随便使唤。”程惠良大度地说着,把手里的微型录音机递给杜再军,说,“杜老弟,咋样,公安局审不出来的,我就这么一会儿,给他搞定。”
杜再军接过录音机,说:“程经理,太谢谢你了,我不但要感谢你,我更佩服你的能力。其实,我也早就怀疑这个兔崽子,就是没办法,相见恨晚哪!”程惠良笑道:“不晚不晚,革命友谊才开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彪子的眼睛瞪着,大喊:“程惠良,你他妈的说话得算话!”他已经知道戴着面具的人是谁,这个恐惧远超过丢掉的几两肉。“那得看你怎么表现,你必须把你那个破烂摊子搬走,把地盘让出来。”“我是个臭打工的,那是亮子和左云飞的地盘,我能说了算吗?”“这我知道,但是,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行!行!”
程惠良彻底控制了彪子。
程思伟深谋远虑,他除了没能算出他的儿子会对他出手之外,他把自己身后事都想得非常周到。其实,他早在和程惠良商量之前就立下遗嘱,为他百年之后 避免家庭纷争埋下伏笔。所以,程惠良只用几天时间就把田野和张可欣摆平,轻装上阵。现在他稳坐乾元集团公司总裁的宝座,下辖富源商城、建材公司和美德装修公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建阳市,他一跺脚,整个城市都能听见响动。当年,左云飞为动迁钉子户,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如今,什么动迁办,协调小组,公安局,都没用。他程惠良到场,没有阻力。动迁“回回营”时,有个叫白起安的老头儿,趴在地上打滚不肯搬家。第二天,这个打滚的老头儿和他的几间房子,一起都成了灰烬。挡程惠良者,死。在程惠良看来,小流氓取代老流氓的时代,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这天晚上,他连出三招。笼络住杜再军,收服彪子,只有左云飞那里还没有收到明显效果。但他相信,左云飞没气吐血也得发昏,只要他再出几记重拳,左云飞那一伙人肯定土崩瓦解。现在,他可以睡觉了。在一天之内,能完成这么多重要工作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他带着满足的狡黠的微笑,很快地走进梦里。
程惠良睡觉,身边从来不留女人。他有一个毛病,睡觉爱说梦话,长篇大套地说,有人接话,他可以一直谈下去,问什么他说什么,在这时他几乎没什么隐私可言,这是最让他恐惧的事情。连他的夫人也不例外,事后马上赶走。当然,夫人早已被束之高阁,一般情况下,他是不许她到“总统套房”来的。在这里,他总是在需要女人的时候招来,用完之后打发走人,他管这叫一把一利索。他用得最多的是那个叫红霞的女人,但他和她又不完全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他们互相提供方便,进行毒品交易。这又是程惠良的一箭双雕,女人他用了,钱他赚了,所以他允许她在身边多躺一个小时。这天,身边无人,他睡得大胆,睡得放心,睡得胡说八道。
“杜再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跟左云飞你没有前途,他很快就会一败涂地,我程惠良是谁,我这个人就是仗义,仗义是仗义,谁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的手比谁都黑,连我爹我都……”他吓醒了,身上滑腻腻浸满汗水,这时,手机响了:“老板,不好了,毕亮带人打上门啦!”
“咋呼什么玩意儿!你们是干啥吃的,把人都调过去,给我打!”
“他带着二十来人,太他妈凶啦!你快下来吧!”
“都他妈喂猫的货!这点事还得我亲自!”程惠良骂骂咧咧,穿上衣服,下楼去了。
楼下已经打得难解难分,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在这里动手,双方都不敢动刀动枪,一律棍棒相搏。呼叫声、喝彩声,乱成一团。程惠良首先想到的就是杜再军。有他在,这帮小子不在话下。他掏出手机,给在楼上的杜再军打电话,杜再军关机。他料想杜再军是正在睡觉,转身跑 回楼里。正好电梯下来,他一步跨进去,直奔 11楼。在这一刻,似乎嫖客们也听到楼下的喊杀声,停止动作,整个楼层悄无声息。他顺着走廊一路小跑,赶到杜再军房间的门前,控制着手的力度,敲门。在杜再军没有正式加入他的队伍之前,他还需要客气一点。
“杜老弟,杜老弟!杜再军,杜再军!哎,哎!”他的声音是梯次抬高,最后是怒吼,“杜再军!你睡死啦!”
值班的服务员飞跑过来,“程总,有事吗?”
“把这门打开!”
“哎,是!”服务员跑回去,取来钥匙。开门。
“你看见他,出去了吗?”
“没有。”
程惠良走进房间,屋里空无一人。杜再军和左薇的旅行包也不在了,他们跑了?程惠良进一步查看,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化。他送给左薇的衣服原封未动,杜再军把衣服穿走,地上扔下一双臭袜子。程惠良一时间很难判断。从他对杜再军的恩惠上看,他不能相信杜再军会不辞而别。左云飞是间接杀害他父亲的仇人,他也不能再投奔左云飞。那他是干什么去了呢?重色轻友?楼下的打斗还在继续,今天指望杜再军已无可能。程惠良决定亲自出马,靠前督阵指挥,他仍以小跑的速度奔向电梯。
庆龙和红鹰送彪子去医院,戆头和耗子身受重伤,“花衫队”的战斗力明显受到影响。他挤过围观的人群,大喊:“强子,你们给我狠狠地打,下狠手,天大的事我兜着!”毕亮听见程惠良的叫喊,拎着棒子在围观的人群里到处找。看见程惠良还在指手画脚,指着程惠良大骂:“程小妖,你出来,老子今天要给彪子报仇!”程惠良手里没有应手的家伙,他的人又被打得鬼哭狼嚎,吓得转身钻进人群。这时电话又响了,是红霞从楼上打来的:“良子,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有事快说!
“程思伟活着的时候,红霞每次来都是住建阳宾馆。现在是程惠良当家,他终于实现了金屋藏娇的愿望,红霞的地位也进一步提高。她说:“我看见有人从你屋里出去,我还以为你在里边呢!”
红霞住在“总统套房”一侧的房间里。隐约听见楼下的打斗,跑出来探听。她一向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这是干她这一行必须的,万万不可粗心大意。“知道了!”程惠良跨进电梯,直上 17楼。红霞站在门口等他,问:“今天,怎么回事啊?”
程惠良掏出钥匙开门,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楼层值班的安保也参与打斗去了,楼层里一片寂静。程惠良走进厅里,前后左右查看,并无变化,问:“你啥时候看见有人出去的?”“就是刚才。”
程惠良直奔他的保险柜去,他料想是遇到高人。他的门是加密的高级防盗门,能进来的绝不是一般人。他迅速地打开保险柜,里面的一小袋“白面”未动,钱也未动,只有那两本日记没有了。这时他心里已明白大半,拿走日记的肯定是杜再军。自以为足智多谋、善用奇计的程惠良霎时慌神。如果杜再军是江湖中人,他不会仅仅拿走两本日记,几万元的现金岂能纹丝未动?他的脑子以云计算的速度检索杜再军所有的信息,立刻恍然,却未能大悟,包括楼下的打斗,也可能与杜再军的这个行动有关。程惠良当机立断,拨通了公安分局毛峰局长的电话:“毛叔,我是良子,程惠良,不好了!”
“怎么啦?”
“我被盗啦!”
“良子,我在省厅开会,你给你柴叔打电话,他值班。”
“好嘞!”程惠良又翻找柴义五的电话,他的手指几次按错号码,终于拨通:“柴叔,我被盗啦!”“丢什么啦?”柴义五声音沙哑,像刚从梦中醒来。“我爸的两本日记,全丢啦!”“你小子也他妈真能折腾,丢两本日记你也找我?我刚睡着。”“柴叔,我爸那日记上全是重要事,他给你那十万块钱,就是我砍人那回他给你的,那上全记着哪!”
“我操你个妈的,那事也往上记!”柴义五破口大骂,“知道那人是谁不?”
“刚走,现在你们出动,有可能撵上他!”
“什么方向?”
“机场!”
“知道了!”
程思伟的日记有两本,相当于上下册。第一本没记满,但是太旧了,又换了一本新的。程惠良给杜再军看的是前些年的上册,有许多已经物是人非,问题不大。这下一册,涉及的人,关联的事太多了。如果不抢回来,后果,程惠良不敢想象。后悔药无处去买,程惠良气得跺脚大骂:“杜再军,你他妈重色轻友!”
杜再军在看到日记的第一时间就动了心思,要获取这些人的证据实在不容易,程思伟等于是帮了他的大忙。但事情重大,这样一来就很可能暴露身份。他给邵云航副局长打电话,邵云航说,你等着,我请示一下芦局。
程思伟的死让芦家林即将实施的抓捕计划彻底落空,但把杜再军提供的情况和其他方面获得的证据综合起来,案情已经非常清晰,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听到邵云航汇报的情况,他立即给杜再军回了电话:“小杜,我是芦家林,你在什么地方?”
“芦局,你好!”杜再军有些激动,这些天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芦家林的声音,他说:“我在金梁大酒店楼下,很安全,听您的指示。”芦家林说:“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暴露。你获取资料后可以直接去机场,我派人在路上等你。这样,你即使被他们发现,也只能怀疑你去找左云飞,我说的意思,你明白没有?”“芦局,”“我知道你工作的难度,而杜再军说:我明白。 芦家林说:且危险;但是你在创造一个奇迹,胜利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你要给我安全地回来!”
杜再军回到楼上,左薇的高烧已经退了一些。女大夫留下一些药准备走,杜再军说:“她没大事吧!”女大夫说:“只要烧退了,没大事。我走以后,想着吃药。”“谢谢,一定照办。 见女大夫离开房间,“左薇,咱们杜再军说:谢谢,”杜再军问:今晚走,你能坚持不? 左薇听说要走,说:可是,”立刻精神,“没问题,还要靠你打架才能出去吗?”“我不打,咱们只管走。”
杜再军笑说:我要让别人打,杜再军给左云飞打电话。左云飞刚和左薇通过电话,他要派人来,被左薇制止。听杜再军说要打金梁大酒楼,乐得直跺脚:“杜再军,你给我狠狠地打,回来我有重奖!”他当即给毕亮打电话,让他多带人,配合杜再军,救出左薇。毕亮又给彪子打电话,让他出人,通话后,毕亮才知道彪子已经被割掉半斤肉。他怒气冲天,倾巢出动。金梁大酒店的保安们措手不及,让毕亮暂时占了上风。
杜再军就是在这时进入程惠良的那个“总统套房”,现在,他已和左薇坐进毕亮的面包车里。
毕亮要撤出来也不容易,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哭爹喊娘。正在这时,西山派出所的警察赶来,毕亮的人马四散奔逃。毕亮跑回车里,杜再军说:“快走!”毕亮不认识杜再军,却是认识左薇,说:“去哪儿?”杜再军说:“机场,机场!”
看热闹的人刚刚疏散,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无论如何也开不起来。等到穿过人群时,柴义五带领的警察已分乘三警车赶来。毕亮手臂受伤,把车开得别别扭扭,杜再军说:“给我!”一把薅过毕亮,抓住方向盘。他看见这三辆警车直奔他这辆面包车追来,料想是程惠良动用了他的保护伞,情势危急。
这辆面包车最高时速也不过一百二十公里,累吐血也逃不出警车的追击。杜再军说:“毕亮,救左小姐要紧,你下去,把他们引开,行不行?”毕亮说:“救老板的女儿,让我死都行,这算啥?我下去!”
车稍一减速,毕亮跳下车去,撒腿就跑。果然起到一点作用,警车掉头追赶毕亮去了。杜再军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警车必然还要追来,情急之中杜再军拨通了古贺的电话:“古队,遇到点麻烦,我需要帮助!”
“你在哪儿?什么方位?”
“西山分局的人在追我,芦局派的人可能来不及了,我手里的资料有可能被他们拿走!我从金梁大酒店出来,正在赶往机场。现在,是,马上要过五通桥,他们快追上来了!”
“好,我马上就去!”超速行驶的面包车,车身有一点发飘,正在高烧的左薇捂着嘴喊:“杜再军,你是想折腾死我吗?我要吐!”杜再军说:“要吐就在车上吐吧!”左薇说:“不行,我好像要死,出不来气,你慢一点儿,让我缓解一下……”杜再军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左薇的额头凉得像石头,头发像冷水刚刚洗过,他不得不放慢车速,说:“左薇,你再坚持一下,进建阳城里就好了。”
身后,三辆警车啸叫着追赶过来,杜再军不得不再一次加速。在驶过五通桥,在一个离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一辆警车闪电般超过去,在面包车前横住。十几名警察的枪口瞄准车里,左薇似乎已经昏过去,一点声息没有,杜再军急得大声呼喊:“左薇!左薇!”
“杜再军,下来!”柴义五急忙走过来,喝道,“你他妈的刚出来就惹事,活够了你呀!把赃物交出来!”杜再军有意拖延时间,说:“赃物,什么赃物?有根据吗?我这是送病人,去医院,不信,你上来看看!”
程惠良也到了,指着杜再军大喊:“杜再军,你赶紧把东西给我交出来,不然,你离不开建阳市!”杜再军看着他,冷笑说:“程经理,看你这几天盛情的面子上,我不想伤你,你给我说说,你丢了什么东西?”“日记,我爸的日记!”杜再军哈哈大笑,说:“程总,你可是一个集团公司的总裁,丢一本日记,也值得大惊小怪。再说,我要你那个破玩意儿干啥?你别选错目标,耽误大事!”“不对,我那个保险柜没有人能打开,你赶紧,拿出来!”
柴义五见杜再军只穿一条牛仔裤,上身一件背心,说:“你闪开,我去看看!”他要亲自上车去搜。杜再军伸出胳膊拦住,说:“你不能上车,我说过,车上有病人,你吓着她,谁负责任?”柴义五勃然大怒,吼道:“反了你了,我负责任,你给我闪开!”他推开杜再军就要上车,杜再军双手抓住他,用力一推,柴义五趔趔趄趄倒退几步,差一点跌倒,几支枪口顶住杜再军:”几乎是同时,“别动!
柴义五的尊严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挑战,他大喊:“铐上他!铐上他!”一名警察掏出手铐,抓住杜再军的腕子就要戴铐,杜再军用力一抡,往车门前一靠,拉开搏斗的架势,说:“你们打死我可以,车不能上!”柴义五趁机又要上车,左薇弯着腰从车里挣扎到车门口,正好迎住他,说:“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还是我们共和国的警察吗?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被程惠良绑架你们不管,反倒为虎作伥,欺压弱者!好啊,你们先铐上我,我跟你们走!”她说话气喘吁吁,明显是病人。柴义五犹豫了一下,大声问道:“你是谁?”左薇说:“我叫左薇,左云飞的女儿!是不是还要看看身份证啊?”
柴义五把蹬到脚踏板上的一只脚撤回来,说:长这么大“你就是那个小左薇呀,了,你爸好吗?”柴义五儿子结婚时的家具就是左云飞花十几万给买的,事情不过一年,他能忘吗?左薇说:”“你爸是我的朋友,岂止是认识?”
“你认识我爸? 柴义五说:他说着回头喊程惠良:这个大经理让你当的,”“小良子,你咋什么事都干呢?
“柴叔,你别听她的,那两个本子就在车上!”
柴义五一听到那两个本子,又顾不了许多,说:“左薇,你赶紧下车,你的事另案处理,我们必须搜车!”左薇说:“不行,要搜车,你们就从我的身上踩过去!”柴义五急了,喊道:“我们这是执行公务,来人,把她拉下去!”杜再军大喊:“我看你们谁敢!”
两名警察刚要动手,两辆警车怪叫着直冲过来,嘎吱一声停住。十几名特警,端着枪,从警车上跳下,站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古贺晃着膀子,几步走到近前,说:“这是我们正在追捕的犯人,我要带走。”
柴义五挺了挺胸,上下打量古贺,厉声自报家门:“我是西山分局副局长柴义五,正在执行任务,请问,你是谁?”古贺没理他,一挥手说:“人和车,全部带走!”他见杜再军被推推搡搡带上警车,说:“对不起,柴副局长,我叫古贺,也在执行任务。”
听说是古贺,柴义五的语气顿时绵软:“是古队长,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啊!”他伸出手去,古贺却已转身,赶去上车了。“坏了坏了!”“那两个本子,”程惠良附在柴义五的耳边说,肯定被他们带走了。 夜色中,柴义五已经是面如土色,只是他的部下们谁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