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龙和红鹰连夜赶到建阳机场。
庆龙和红鹰是亲叔伯哥儿们。姓邹,庆龙叫邹庆龙,红鹰叫邹红鹰。这两个人在家“待业”,没事总爱去程惠良的饭店凑热闹。程惠良胸怀大志,专爱结交敢打敢拼的朋友。见这两个人身材雄壮,胆气过人,就有意结交他们。饭店顾客少的时候,他经常招呼:“哎,进来进来,喝两杯!”喝酒的时候,也谈人生,谈理想。程惠良是个大学“漏子”,谈尼采,谈叔本华、弗洛伊德谈不太明白,但唬这两个小子绰绰有余。结合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秦皇汉武他都能叫上名来,而且知道他们的爹是谁。特别是及时雨宋江、黑旋风李逵那一档子英雄豪杰,说起来令两个因无知而无畏的勇士心驰神往。他们说程哥你太厉害了,你咋啥都知道?开饭店你是屈才,大材小用,把大梁做了烧火棍!程惠良说,什么叫大材小用?现在是经济社会,是强者的社会,尼采怎么说?社会责任,公平,正义,同情怜悯,都让人丧失自我,上帝死了!高估善良和仁慈是人类颓废的结果,是虚弱的象征。咱们当不了超人,总得维持自我。自我是啥?自我就是得有吃有喝有钱花,人生就是在朝圣的路上,什么是圣?就是钱,有钱就有自我,对不对?人帮人称王,土帮土城墙,往后你们跟着我,你们就有吃有喝有钱花。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程惠良花大价钱,请高手为邹庆龙、邹红鹰刺绣青龙、红鹰。有了这个标记,庆龙、红鹰就完全彻底死心塌地地跟着程惠良在“朝圣”的道路上奋勇前进了。
候机厅里人不多,可能是因为距离航班起飞的时间还早,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扯闲篇儿。庆龙和红鹰买完机票,早早就等在这里。闲得无聊,一会儿买点小食品,一会儿跑到吸烟室吸烟,就这么折腾着打发时间。庆龙再一次要去吸烟室的时候,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愣住了,说:“哎,你不是那谁吗?”这个人,高个子,面孔清瘦,牛仔裤,花格短袖衫,一面肩膀上背着旅行包,他盯着庆龙,笑说:“好面熟啊!”庆龙站起来,上下打量,手一指,说:“哈,你不是那个警察吗?杜再军!”“不错,是我。”
听说是杜再军,红鹰一扭身也站起来,仔细打量这个曾经让他们望风而逃的人。看着,他笑了,说:“你出来啦?哈,这回,跟我们弄个平级,咋样,里面不错吧?”杜再军说:“还行,这不是活着出来了嘛!”
庆龙说:“你这是干啥去?”
杜再军说:“去海州,找个混饭吃的地方。”
红鹰嘻嘻地笑着,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那时候你撵着我们跑,这回该我们撵你了吧?”“撵我?为什么?”杜再军的目光依然凌厉,剑一般精光一闪,但随后就笑了,说,“我知道了,你是恨我。”庆龙说:“别听他瞎嘞嘞,恨什么恨,那时候分工不同,现在不是一个战壕吗?”“屁,什么一个战壕,一个战壕也不一定是战友。”杜再军说:“那你想怎么样?较量较量?”“嘿,我不是那个意思,”红鹰总觉得表达的不够准确,一阵摇头晃脑,说,“反正就是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压制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受到你的压制,对不对?”“你小子是个糊涂虫,”杜再军说,“我不是警察了,警察还有的是,你违法乱纪,不是照样有人压制你吗?”
庆龙说:“你别听他的。其实,那天是你把我们老板给救了,要不是你,他真把那个彪子给砍死,他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了他。恨什么恨?他谢你还来不及呢!”
“你们老板是 ——”“你怎么还能忘?程惠良嘛,程思伟的儿子,现在是金梁大酒店的老板!”
“就是,就是那个光头小伙儿?”
“是啊!”
“唉,我是一片好心,反而倒了霉。人家发大财,捧金饭碗,我的铁饭碗都没保住,上哪儿说理去?”杜再军很是愤愤不平,说,“你们都混得不错,我可干啥去呢?”庆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同情地但有一点居高临下地说:“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去海州,去我们金梁大酒店还不一样?”“程惠良能要我这样的人吗?”“咱们能在这里见面就是缘分,你能见到我,也算你走运,我去给你说,能不行吗?我跟老板是啥关系?”红鹰在一旁听着,似乎深受启发,眼睛聪明地一转,说:“老杜,你要是真想去,你就跟我俩走,帮我俩完成任务,不但能收下你,还有奖励!”“是吗?什么任务?只要我能干的,我一定干。”庆龙拉住杜再军胳膊,左右看了看,说:“来,咱们坐下说。”杜再军坐下,红鹰变得十分热情,三个人紧挨着坐下了。
庆龙说:“这个活你干最合适,你当过警察,肯定比我俩强,我们去解救人质!”杜再军用眼神表示怀疑,红鹰说:“真的,我们老板的妹妹,就是程总的女儿,让左云飞给骗去当了人质,让我俩给救回来。左云飞那帮人挺他妈的邪乎,你要是能帮我俩一把,把人救回来,你说老板能不高兴吗?”
“左云飞不是乾元公司的副总吗?他们关系不错,怎么 ——”“闹崩了,现在是仇人。”
“行,这事我干!”杜再军满口答应。
转瞬间,三个人成了好朋友。杜再军心中暗喜。这样他可以了解更多的事情。昨天晚上,杜再军在程惠良给他安排的房间里给邵云航和古贺发去了“一切顺利”的信息,主观上想静一静,确定下一步行动,但脑细胞和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处在一种亢奋状态,静不下来。站在穿衣镜前,自己都觉得面貌可憎。既然已经渗透进来,用不着再作践自己。他出去理发,又换了一身衣服。再看自己的时候,比原来的杜再军还是有一点差距,但站在好人堆里,分不出上下。他很满意,伸伸胳膊,踢踢腿,骨节嘎嘎响,他觉得可以静下来了,就靠在床头,把自己的思路向远处探索搜寻。自然是狭路相逢,他的思路与左云飞蓦然相遇。像一道电闪,脑子里豁然明亮。要揭开这两个团伙的盖头,应该从左云飞入手,理由是:程惠良给自己的只能是外围的所谓工作,他能把真实的内幕告诉别人吗?而左云飞可能知道得更多,从左云飞那里获得信息,再回来解剖程家父子,事情可能会明朗许多。左云飞为什么要绑架程思伟的老婆和女儿?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的线索,必须要搞清楚。他像鲤鱼打挺,从床头跳起来,给程惠良打电话。他说:“程老板,程大哥,你的好心我领,可是,我想走,上别处找个事做去!”程惠良惊讶的声音:“咋的杜老弟?对大哥不满了?”杜再军说:“在这儿帮不上你的忙,只能给你添麻烦,我这人你也能看出来,吃闲饭的角色我受不了,还是自食其力吧!”程惠良说:“谁说让你吃闲饭,我和我爸这不正商量给你找事做吗?”杜再军说:“喝酒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老爷子脸色不对,肯定有事,我在这儿不是给你们添乱吗?我先到别处看看,实在找不着事做再回来,你们的盛情我领啦!”程惠良说:“你别价,我马上就过去!”他说完,随后来到杜再军的房间。杜再军说:“你看,我是想让你省点心,反而又折腾你一趟,弄得我心里不安稳。”程惠良说:“你坐下吧,我告诉你咋回事。”杜再军就坐下了,很不安的样子。程惠良说:“实话跟你说,左云飞把我姨和我妹妹绑架,我已经派人去了,想救回来,要不然就得花钱,钱还好说,你说他不是气人吗?”杜再军说:“他绑架是违法的事,怎么不报案呢?”程惠良说:“你不知道,这是我爸和他个人的过节,不是报案的事,把人救回来就算烟消云散,不算啥案子。”杜再军现出埋怨的神情,说:“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救人这事怎不告诉我呢?干别的事不行,解救人质不是我的老本行吗?怎么也比一般人强。”程惠良说:“不瞒你说,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可我又一想,你刚出来,万一再惹了祸,弄个二进宫,不把你坑了吗?还是让他们去吧!”
“不行,这个忙我一定得帮!”杜再军说,“再说,他绑架人质是他违法在先,我能惹什么祸?你能替朋友着想,我为啥不能替朋友出点力呢?‘二进宫’还能咋的?我去。”程惠良喜出望外,叫道:“由你出面,我可就放了心了!可是,他们已经走了,这样,我打电话告诉他们。”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杜再军说:“最好别告诉他们,我突然袭击,要不然,他们有了依靠,反而不好,到时候,让他们谁都想不到……”
程惠良心花怒放,眨巴眨巴眼睛,说:“还是你有经验,就这么干了!”
迎接左云飞凯旋的十几辆豪华车排成一溜长队,田野和程桥看得目瞪口呆。程桥说:“我的左叔哎,你都发这样啦!”左云飞说:“哪呀,这帮小子是他妈穷得瑟,给我搞排场,也好,让别人看看,也长长咱们的威风!”
车队在奉华大酒店门前停下,左云飞下车,身前身后立刻围上十几个人,以鼓掌的形式欢迎左总胜利归来,同时也对左总的客人表示热烈地欢迎。程桥笑得天真烂漫,田野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嚷道:“左云飞,你这是干什么?”左云飞笑道:“我的客人理应有这个待遇!”他说着,回过头喊:“刚子,给客人安排哪儿啦?”赵志刚以万发副总的身份被任命为奉华大酒店总经理,忙说:“在 11楼!”左云飞说:“好,你带她们先上楼吧,我打个电话!”
赵志刚一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说:“嫂子请。”
客房部经理和服务员已站在一旁等候,这时便一起都说着“请”,田野和程桥便被请上楼去了。
左云飞站在楼下给程思伟打电话,他从程思伟的口气和声音上就可以断定,这一脚是踢到老妖的命根子上了,他忍不住一阵怪笑。站在一旁的罗汉臣和蔡宝金也隐约听出大概的意思来,凑上前,蔡宝金说:“大哥,闹了半天,你的客人是你抓来的人质啊?”左云飞脸一沉,说:“客人就是客人,哪是抓来的?请来的!”蔡宝金说:“大哥你高明!”罗汉臣说:“伟大呀,大哥!”左云飞笑嘻嘻地说:“走,跟我上楼看看去。”
11楼是顶楼,田野和程桥被安排在 1118号。左云飞带着蔡宝金、罗汉臣来到这个房间时,服务员早已收拾停当。点心、糖果、花花绿绿,摆放得整齐。赵志刚正陪着田野里间说话,程桥与左云飞的女儿左薇在客厅里谈得高兴。程桥的笑声银铃一般,成了整个房间的主旋律。左云飞站在门口,笑模悠悠地看了一会儿,几步走到左薇面前,说:“左薇,你怎么来了?”左薇不满地看着她的父亲说:“爸,我田姨和程桥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左云飞用手抓挠着后脑勺子,说:“我哪来得及呀,这不是刚到嘛,你是怎么知道的?”
“桥桥告诉我的嘛!”
“左叔,我一下飞机就给我薇姐打电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报考中山大学吗?告诉你,这是我薇姐的主意,她在中山大学毕业,我当然也上中山,你不知道吧?”
左云飞在和程思伟搞长途贩运时,田野和左云飞的媳妇经常来往,程桥更是像只小蜜蜂追逐着比她大几岁的左薇嗡嗡,忙着写作业的左薇也不得不放下笔,陪着她进行“石头剪子布”。她们的友谊就是友谊,与大人与其他的一切无关。如今左薇已经完成研究生的学业,获得硕士学位。但她依然不想求职,听说她的小朋友来,欢天喜地,开着“奥迪”就过来了。两个人见面,乐疯了。左薇说:“明天我就领你上中山,你学医,就去北区,要是全走啊够你看一天了!”
左薇的出现无疑使左云飞的计划大受影响,但他似乎被两个孩子的友谊感动,心里像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抚摸着,他说:“左薇,从现在开始,你就陪桥桥和你田姨,全程的,一切费用,都有老爸报销,行吧!”
左薇说:“理应如此。”
程桥做了个鬼脸儿,说:“谢谢左叔!”
天刚亮程桥就醒了。昨晚和左薇住在一张床上闲聊,从小时说到今天以及将来。涉及内容极其广泛,包括超级病菌和宇宙太空,当然,涉及最多的还是她们自己。找什么工作,工作之后找什么样的男人,生不生孩子,生孩子最好是男孩还是女孩等等,直到有一方出现轻微的鼾声,另一方也就不再言语,随着对方的鼾声悄悄地进入梦乡。程桥兴奋,睡着一会儿就醒了,见左薇睡得依然香甜,就斜歪着身子看着她。她从小就羡慕她,立志长得要像她一样漂亮,学习成绩和她一样优秀。这时,她像欣赏一尊睡美人的雕像欣赏着左薇,从整体到细节,她觉得左薇无处不美。特别是她的额头,饱满而又明亮,特像观世音的脑门儿,连五官也像,她是不是也有一点佛缘呢?自己和她比,还是有一点差距,特别是在气质上,左薇已经实现从外表到内涵的协调发展,简直就是完美了。她的学习成绩如此之好一定与这个美丽的额头有关吧?程桥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撩开她滑落在额头上的一缕长发。左薇倏然醒来,说:“哎呀,你看我,睡起来没完了!”她说着下床,往里间看,田野早已洗漱完毕,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田姨,您怎么不喊我啊?”
“你们睡的那么晚,多睡一会儿吧!”田野从里间走过来,说,“睡吧,起早干什么?”左薇说:“我这半年在家闲的,养成这么个坏毛病,专门睡懒觉,有时候,一觉能睡到中午去。”程桥说:“薇姐,这一条我敢说和你有一拼,要是在家,我可说不定什么时候醒呢!”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忙着洗漱,稀里哗啦,并没有什么化妆一类的琐事,眨眼间收拾齐整,左薇说:“田姨,咱们吃饭去,在三楼餐厅。”
楼下早有车等候。三个人从餐厅出来,田野说:“咱们还是带点水吧,省得渴的时候在街上买。”左薇说:“走吧田姨,车上什么都有。”
三个人上了车,田野说:“桥桥,妈跟你商量个事?”程桥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她的母亲,说:“老妈,您怎么还谦虚上了?我再怎么跋扈,还不是得听您的 吗?”田野说:“我想先去上香,完事再去你那个大学,行不?”程桥说:“怎么不行?我也想请佛祖保佑我金榜题名,走吧!”左薇说:“我来海州好几年,还真没去过寺院,哪家最有名啊?”司机说:“我知道,大榕寺,走吧!”
奥迪车驶上大榕路,远远望见花塔的时候,司机手一指,说:“看见没?前面就是大榕寺,那个塔就在寺里。”
车后面一直跟着一辆出租车,司机在一个岔路口把车转向小胡同里,突然停车。后面的出租车也随后停下,邹庆龙、邹红鹰钻出车门,大喊:“别动!”抢身近前,拉开车门:“田姨、桥桥,程总派我俩接你们回去!快下车!”田野莫名其妙,说:“我刚来,回去干什么?程桥大喊:“我不回去,你们回去告诉他,要回我们自己回!”田野突然想起程思伟给桥桥打电话的事,说:“你们别听他的,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和桥桥明后天就回去,你们走吧!”
“田姨,程总说,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们接回去,快走吧!”
程桥喊:“司机,开车,别听他们在这儿胡搅蛮缠!”
“田姨,您实在不走,可别怪我们动手啦!程总下的是死命令!”庆龙说着伸手抓住田野的手腕往车下拖,司机说:“放手,两个不知死的鬼,你们看看,走得了吗?”
庆龙和红鹰回身去看,后面停下一辆面包车,蔡宝金、罗汉臣带着五六个人陆续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木棒,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步步走来。红鹰说:“哥,坏了,跑吧!”庆龙说:“往哪儿跑,来不及了。”
蔡宝金走到近前:“小兔崽子,我们左总早就算到你们会有这一手,还敢上这儿扯犊子!”说话间挥手就是一拳,打在红鹰的脸上,那边罗汉臣也如法炮制,打在庆龙脸上。车里的三个女人几乎同时大喊:“不许打人!”这几个人却已打得难解难分。
蔡宝金、罗汉臣只是个信号,随从们随后拳脚相加,庆龙大喊:“杜再军,你他妈的是个缩头乌龟咋的,快来呀!”
出租车门一开,杜再军身影一闪,已到近前,挥起手中皮鞭,只见鞭梢一弹,正好打中蔡宝金的左脸上。蔡宝金疼得一声怪叫,用手捂脸,又一鞭打中他捂脸的手背上。蔡宝金大叫:“都他妈傻子,上,给我打死他!”
众人抡着木棒冲过来,杜再军左躲右闪。手中皮鞭犹如金鸡乱点头,几乎百发百中,众人手中的木棒纷纷落地。蔡宝金和罗汉臣见识过,发子就是用这玩意儿打人,太厉害了。这个人怎么也会呢?庆龙和红鹰鼻青脸肿,这时也顾不得疼痛,跺着脚喊:“打,打得好!”杜再军喊:“喊什么,你们带人走!”
蔡宝金、罗汉臣见众人都吓得不敢再打,重又鼓起勇气,抄起木棒,喊:“弟兄们,人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上啊!”这个场面极为壮观,过路人以为是拍武打片。但看不到导演,看不到摄像机,有的人开始溜走。脚步类似小跑,嘴里嘟嘟囔囔,这他妈不成上海滩了吗?
杜再军的皮鞭再一次点击在这些人的手上。他压抑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又一次突然爆发。面对这些疯狂的暴徒,他也开始疯狂。罗汉臣的脸上也遭了一鞭,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青紫色的逗号儿,是鞭梢点上的结果。但是,这一鞭也把蔡宝金和罗汉臣的亡命徒本色打出来。这两个人怪叫着从两面猛扑,杜再军向后腾身一跃,正好适用鞭子的距离。他现在已不是用鞭梢点击,而是抽打。这两个恶人身上脸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他们稍退,随从们又一次打上来。
“住手!”左薇终于忍不住,从车里钻出来,大喊,“杜再军,没想到,你出息到这个份儿上了!”
犹如血腥的战场上雅典娜凌空而降,犹如植被惨遭破坏的荒漠上突然盛开一朵红玫瑰。左薇出面,众人都像机器人被切断电源,又像影视片上的定格,同时住手。
而杜再军的心里却犹如壁立千仞的海岸山峰突然崩塌,浪花遮天蔽日;犹如九大行星走错了道儿撞击轰毁,他自己变成一粒尘埃在无限辉煌中沉浮。事实上,在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感觉到,他成了一个灵魂出窍的木头人。当灵魂附体的时候,面对现实,他看清了她是谁,她是左薇,是他千呼万唤朝思暮想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左薇。他的心上人,他的心爱的人。这个世界太小,怎么能让他们在这样的场面中遭遇?说什么,怎么说?
左薇似笑非笑,一种淡出红尘,出世高人般的微笑,让杜再军张口结舌。
“左薇,为了救人,没有办法,我不得不出手。”
“救人?你救谁?这里有需要你救的人吗?”左薇说着走到杜再军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说,“原来你上警官学院学的是这门手艺,领教了。”
杜再军一脸苦笑,说:“左薇,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你上车吧!”
“你以为我还想听你解释?”
左薇进一步强调一下她已淡出红尘的微笑,转身上车去了。
杜再军喊道:“庆龙,你们俩还等啥?带人走啊!”
“慢着,你说带人走就走啊?”不知什么时候,左云飞已走到近前,两只手像鼓掌那样拍着,说,“小伙子,还真有两下子。可我不明白了,你和发子是什么关系?你们肯定是一个师傅的徒弟,这玩意儿挺有意思。”
“你就是左云飞?”
“左云飞就是我!你叫什么?”
“杜再军。”
“刚才,我听左薇说,你什么警官学院,怎么走这条路了?”
“犯错误,弄丢了饭碗,我还能干什么?”
“你敢跟我走一趟吗?”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能跟你走?”
“什么任务?
““你放程家的母女走,我就跟你去。”“你去问问,是我不放她们吗?程思伟他是疑心生暗鬼。”“我那两个弟兄怎么办?”“让他们滚犊子!”左云飞说着手一指,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滚!”邹庆龙和邹红鹰大喊:“杜再军,左云飞心毒手狠,别跟他去,我跟老板都说好啦!你跟部门经理一个待遇!”左云飞大怒:“宝金,给我往死里打,打这俩小子!”庆龙和红鹰早已跑到圈外,见蔡宝金带人追打过来,分开围观的人群,拼命奔逃。左云飞哈哈大笑,随口骂道:“他妈了个巴子的,跟我扯这套!”杜再军看出左云飞的意思,他是想把他留下。在他们这里,会打人比传统的车、钳、铣、铆、电、焊技术更容易找到工作。杜再军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就接近了左云飞。结果如何先不管,看看再说。程惠良那里当然不能放弃,他要制造足够的理由让程惠良相信,他留在左云飞这里只是个权宜之计。
左薇回到车里,原来就有一点苍白的脸色,这时变成青白。眼睛里空空茫茫,看不出她是在想什么看什么。程桥说:“姐,你跟那个小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一说,他就住手呢?”左薇目光依然看着车外,说:“高中时的同学。”程桥目光流转,悄声说:“不是一般的同学吧?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中国猛男!”左薇回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程桥,说:“你认为这是厉害?是优秀?是了不起?”程桥说:“你以为呢?”左薇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带着呼吸声说:“我看是悲哀,是堕落,是垃圾,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田野一直在低头想着什么,这时说:“桥桥,我看咱们回家去吧!”程桥说:“我不回。”田野说:“你看,因为咱俩都差一点打出人命来,值得吗?回吧!”
左薇努力平静了一下,似为刚才的激烈有一点歉意,说:“田姨,看今天这个意思,我爸和我程大爷肯定是有矛盾,但我相信我爸绝不会伤害你们,有这么抓人质的吗?所以我说,咱们一切照常,好不好?”程桥说:“薇姐你说得太对了,要是人质这么好当,我长期承包!”左薇说:“田姨,你不是要烧香拜佛吗?这回我也烧,咱们一起求佛祖保佑吧!”
左薇的脸色看上去依然平和,但分明是在掩盖着一种忧郁和惆怅的情绪。他喊:“司机,开车,我们去大榕寺!”
司机站在车门外,喊:“左总,小姐要去大榕寺!”
左云飞说:“去吧去吧!”
左薇早晨上车时杜再军没看见,那时他正在准备他的皮鞭。
出租车里的庆龙和红鹰盯着她们,邹庆龙说:“三个女的,那一个是谁呢?”邹红鹰说:“你管那么多干啥?你还想抢走咋的?咱救出人就算完活。”
杜再军如果看见左薇在车上,事情很可能向另外的一个方向发展。他最想见的,也是最怕见的就是她。五年了,她还是那样清纯靓丽,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的忧郁和落寞。这一点只有杜再军能够察觉,也只有他才能感觉到,他知道她是为什么。正因为他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才碎成了一堆破烂儿。他恨不得屠宰自己,当初,有必要做出那样的抉择吗?
在建阳市第三重点高中读书时,他们是同班同学。左薇的学习成绩是一流,在全学年组,从来考试成绩未出过前五名。但她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出风头。杜再军很少听过她像其他女同学那样叽叽嘎嘎地大笑,她的笑属于嫣然一笑的那种。
杜再军的学习成绩跟她比相差甚远,他除学校规定的学习时间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操场上和体育馆里打发。对女同学他很少注意,三年下来,能记住她们的名字就算不错。对左薇是个例外,主要是左薇的学习成绩太优秀,他不得不佩服。至于长得美丑他觉得那些都与他无关,长得再美也是别人的。他坚决不当那个癞蛤蟆,吃天鹅肉那是偷猎人才能做到的事。毕业以后,他考上警官学院,左薇出人意料地上了中山大学,她的考试成绩高出录取分数线几十分。他们真正 的相知相识是在他们上大学两年以后,杜再军突然收到一封信,是左薇写来的,全是骂人话:“军仔,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谁?你居然把一个人的关切当做垃圾,居然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你是傻子吗?落款是,一个比你更傻的人,左薇。”杜再军当时乐得就地一个后空翻,把信吻了又吻,亲了又亲,抱在怀里,贴在脸上,总之,一个青年的轻狂态一览无余。那时,他才开始回忆在高中的情景,左薇确实很关注他。当时,杜再军的父母双双下岗,家庭经济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在食堂吃饭时,一碗米饭,一碟咸菜,有时连咸菜也不买,几个馒头端过来,狼吞虎咽。一碗开水,倒进几滴酱油,像山大王饮酒,一饮而尽。左薇和他坐得很近,买了很多菜,这时就说:“哎呀,我太贪了,为维持我勤俭节约的革命形象,求你帮下忙好吗?”杜再军大大咧咧,根本不往心里去,说:“勤俭节约,事关国计民生,学委放心,在下尽力而为!”那时左薇是学习委员。杜再军一面贫嘴,一面风卷残云,之后,扬长而去。
在球场上,在体育馆里,他经常看到观众席中的一双温柔的丹凤眼。这双眼睛的主人夏天最喜欢穿的是天蓝色的连衣裙,冬天喜欢天蓝色的羽绒服。这种颜色,肤色暗的人穿上显得更暗,肤色白皙的人穿上显得更白。左薇穿上,她就是一片天空,衣服是蓝天,肤色就是白云,轻盈飘逸。后来,杜再军才知道,追求她的人太多,直到大二以后她才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毅然决然地选中了他这个天地不醒自以为是的大傻子。杜再军开始写信,写信,写信,在移动通信工具大肆流行以后,他们依然坚持这种传统的交流方式。两个人互相燃烧着,热烈的语言把信纸信封都要烤焦了。他们不喜欢电话,因为那些过于亲密的语言实在是不好意思出口。再后来有了互联网,形式就好多了。他们决定在左薇完成学业之后,无论是他南下还是她北上,他们都要走过天河上的那座鹊桥。杜再军早毕业一年,参加了工作。左薇还有一年,可就在左薇毕业的时候突然中断了联系,杜再军给她的最后的一个电话是:“对不起左薇,你骂我恨我都行,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杜再军,你是个骗子,你残忍,你垃圾!”左薇在心里疯狂地叫骂,她要去找他,当面说个清楚,但最终还是放弃。在一片灯红酒绿的滥滥风情中,男人是可以信赖的吗?找他去自取其辱吗?
杜再军坐在车上,往事联翩,心中风起云涌。与左薇相爱几年,居然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左薇已经是大龄女,她结婚了吗?生活得好吗?这样一个父亲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左云飞就坐在他旁边,一副功成名就颐指气使的派头。脸上皮肉已见松弛,反而更添几分威严。他不说话,杜再军也不说话,像两个坐公交车的陌生人,各自想着心事。
车在奉华大酒店门前停下,早有保安拉开车门。左云飞径直走进客房部的大厅,在服务员的一片问候声中,走进电梯。杜再军随后跟进,他不知道左云飞要干什么,也不便多问,跟着走就是。
走出电梯,拐进一条走廊。在走廊尽头处,左云飞掏出钥匙,打开走廊北侧的一个房间。门上没有任何标志,里面是一个阔大的办公室。和所有暴发户一样,装饰得富丽堂皇,但总免不了富丽堂皇的俗气。杜再军看,是 11楼,顶楼。站在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很大的一部分。远处的建筑、山峦、尽收眼底。窗的一侧,有道门。打开门,是一个很大阳台,摆放着许多盆栽的花卉。花卉旁立着一把硕大的遮阳伞,伞下一张桌,一把藤椅,大概这就是左云飞偷闲的去处了。
“坐吧!”左云飞终于说话了,“你看我这里怎么样?”“左总原来是在这里办公?”“不,你是我在这里接待的第一个外来人。刚装修完。在公司的办公室太他妈乱,往后,能躲的时候我就躲到这儿来,怎么样,比你们老妖的办公室差不哪儿去吧?”“我没去过他的办公室,我也不是他的人。”“这就怪了,你不是他的人,为啥替他办事?”“我是想去他那里。”“你当警察,犯的是什么错误?”“杀人,过失杀人,四年半的大牢。”“我知道了。”左云飞陷在靠背椅里像个不倒翁在摇晃着,略有所思,说,“你是杜百山的儿子,你就没想过报仇?”“能不想吗?可过后一想,这个仇也算报了。那个白元一死,我还找谁报去?就是代价太大,把工作弄丢了!左总怎么知道我父亲?”“当年你父亲和你的案子影响多大,建阳市的人谁不知道!”左云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发子是不是同一位师傅?”
“我不认识发子。我师傅叫吴青云,武术世家。”杜再军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跟他学过几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师傅身体不好,我的课程也多了,就不学了,发子可能是早期的吧!”
“你这玩意儿挺有意思,比他妈刀枪棍棒有用,能打人,还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是,我师傅也这么说。”
“你师傅还活着吗?我把他请来。”
“去世多年,如果活着,大概有一百多岁了吧!”
“左薇是怎么认识你的?”
“高中时同学。”
说左薇,左薇的电话就打过来,左云飞掏出手机:“有事吗?说吧!”
“爸,你是不是想留下杜再军?”
“啊,是有这个想法,怎么了?”
“你不能留他,他是个非常不好的人,很坏很坏的人,让他走!”
杜再军听得清楚,心里像被一把刀子在切割,她也是个受害者,怎么才能给她解释清楚呢?“我的事你不懂,左薇,你就别说了,再说,我手下哪有好人哪?”“爸,我不想再看见他,求你了,让他走吧!”
左云飞关上电话,问:“杜再军,你怎么把左薇得罪得这么苦啊?”
“左总,其实我们是好朋友,差不多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我突然被判五年的徒刑,您说,我能让她等我五年吗?她在学术上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跟了我,她这一辈子就毁在我手里了,情何以堪?”
想到左薇,杜再军心底有一股酸楚翻涌上来,忙站起身,走到窗前。在左云飞面前流泪,他觉得是一种耻辱。他迅速地调整好心态,说:“左总,既然阿薇不肯原谅,我还是另谋出路。”
左云飞眉开眼笑,他原有的疑虑在这一刻已经雪化冰消:“杜再军,原来你也是个小浑蛋,左薇越是恨你,说明她越是爱你,她那里我去解释,你就留下!”“她还没有结婚?”杜再军的心跳连成了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