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31日。
这一天可以说是不矛屯最悲伤的日子,村里公选出来的老祖吴叔自杀在散怨塔的遗址上。
前一天,老吴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于是,请了假回到家中,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31日的上午,吴开听了陈昊的话,来到父亲的家中,结果发现,老吴已经失踪了,伴随着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那块蒙着锦布的散怨石。
吴开心中着急,整个村子里寻找老父的下落,人虽然没有找到,但村里人却都知道老祖竟然失踪了。而此时,村子里来了三个城市里的人,他们曾经来过村子,被老吴定性为是不受欢迎的人,不知道这次来与老吴的失踪有没有直接关系。于是,在村民的强烈建议下,这三个人被关在了村派出所里。
31日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一名淘气的孩子来到了散怨塔的遗址,远远的,他看到在遗址的亡灵坟上跪着一个人,背影,低着头。虽然家长多次告诫孩子不要进那个遗址玩耍,但终于还是没有能阻止孩子的好奇心,谁会在傍晚的时候跪在亡灵坟上呢?
小孩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亡灵坟,从身后看,跪着的人头是低着的,但当孩子转到这个人的前面时,他顿时吓傻了,人是跪着的,但头却捧在手里,放在膝前,地上插着一把刀,剔骨的尖刀,锋利无比,地上流着血,浸红了坟头,已冻成了冰,但死者衣服上却没有沾上半点。
消息迅速地在村里传开,村民们一窝蜂似的赶到散怨塔的遗址处。派出所的警察靳大伟也赶到了。
亡灵坟占地大约有三百平米左右,周围是一圈石垒的半矮墙,据说这坟在古代被大火狠狠地烧过,此土已是焦土,寸草不生,而且人踩上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果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无论是老吴的,还是那个孩子的。血很新鲜,证明死亡并没有多久。
这时,村民们想到了那三个被关押在派出所里的城里人,全村只有这三个人是外来的,那么,老祖的死一定和他们有关,于是,大家群情激愤,向派出所涌去。失去了理智的人们从来没有想到,血虽然由于天冷被冻上了,但还是新鲜的,也就意味着那三个被关在派出所里的人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冲进派出所的院内,那三个人已经翻后墙跑掉了。
失望的村民这才开始料理老祖的尸体,靳大伟也立即打电话通知县里的刑警。
但当众村民开始搬动老祖尸体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老祖的怀里似乎藏着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块散怨石,不过已经分为两半了,更让人们意想不到的是,石头的断面上竟然泛着翠绿色,赫然是一块上等的翡翠。
这个发现令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吃惊不小,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万老伯,他立即告诉大伙,这件事一定不能外泄,另外通知村里数十名老人,集中在派出所开会。
开会的人共有十四个,除了警察靳大伟和当地医生胡立军,老吴的儿子吴开以外,剩下的十一人年龄都在六十以上。
众人坐在派出所的正屋里,老祖的尸体就摆放在院内,时间紧迫,只架了一张简易床。
见众人到齐了,万老伯首先发了言,他身体还算硬朗,目光将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视了一遍:“这散怨石里藏着宝,你们有谁知道?”
吴开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靳大伟,两个人是刚从陈昊那里知道的,但这种场合,都不敢说一句话。
万老伯见没有人说话,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吴开的身上:“吴开,你父亲死了,我也很伤心,村里人都伤心,但你必须实话实说,散怨石里藏着宝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吴开知道隐瞒不下去,便将陈昊等人说的话复述了一番,并且要靳大伟证实,斯大伟也只好点了点头。
万老伯沉吟了片刻:“照你这么说,你父亲这块散怨石可能早就被打开了,他发现里面藏着玉,于是认为咱们所有的散怨石都藏着玉,这才叫秦柱去市里沽价?”
“这是陈昊他们的猜测。”吴开急忙说道,他想替父亲说好话,但面对万老伯,觉得很无力。
万老伯接着说道:“就是说秦柱冤枉,替你父亲背了黑锅,但没有想到,这秦柱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名叫谭孝飞,潜回村里要报仇,你父亲就是他杀的了?”
吴开点了点头:“这也是陈昊他们的猜测。”
“陈昊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很值得怀疑,也许他们是为了这些玉,有可能是暗中协助谭孝飞。”靳大伟突然说道。
吴开犹豫了一下,急忙摇头:“他们不是凶手?”
众人立即把目光集中在了吴开的身上,吴开接着说道:“我开始也以为他们其实在暗中帮助谭孝飞,便去派出所找他们,但后来,乡亲们要冲进派出所,他们在逃走之前,陈昊还特意跟我说,他们不是凶手,要相信他们。我想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这么说,也许说的是实话。”
万老伯思索了片刻,突然问其中的一位老者:“治中,你判断一下,这一块散怨石里面的玉大概值多少钱?”
那位名叫治中的老者显然有些文化,他略想了一下,说道:“起码也得十万。”
十万在这个村子里绝不是小数目,其实治中也不确定,但找人沽价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只好随口说了一个数字。
万老伯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众人:“其实我这么急着把你们招来,就是想问一句,你们觉得这件事是不是要公开出去?”停顿了一下,万老伯接着说道,“这句话真的不该由我来问,但现在也没有办法,村里这么穷,如果每块散怨石值个十万,那么也就说咱们每户人家都有十万块钱,日子一定就好过了,可是这么一来,这里的风水恐怕就会被破坏了,我老了,也无所谓了,但后代呢,他们怎么活?而且我不知道真的要卖了散怨石,会不会触了亡灵们的霉头,秦柱,老吴,他们的死虽然说是被害,但也是没有亡灵保佑的原因。”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万老伯提出的问题其实就是以后不矛屯的未来,到底是保存着一直以来的信仰还是将这信仰抛弃换了钱花?如此重大的问题,没有人敢回答。其实在这几位老人的心中,这散怨石再值多少钱也无所谓了,形将枯槁,也享受不了多少日子,但想到后代的生活,尤其与城市里的比较,他们又不忍心让后人受苦。
另外,秦柱与老吴的死也多少影响着在座的众人,如果真的没有亡灵的保护,是不是意味着村里每一个人都要遭受意外?
突然间,许多人都觉得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亡灵保佑其实也是一道枷锁。
万老伯见没有人回答,转向了靳大伟和吴开:“我们都已经老了,这个问题其实和你们年轻人的关系最大,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在外面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回来,如果他们的父母死了,他们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回来了,不矛屯里的人越来越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天知道,所以你们觉得呢?”
虽然受了万老伯的鼓励,但靳大伟和吴开还是不敢发表意见。
万老伯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火车通的时候,散怨塔倒了,我现在才明白,当时老祖为什么伸出手来指着铁路的方向,那时我还小不理解,原来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这里已经不适合居住了。老吴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叫秦柱带着散怨石去找人沽价,结果出了意外,老吴为公选的老祖,丢了一块散怨石,自然怕担责任,所以才会让秦柱背这个黑锅,事实上,让秦柱背这黑锅的不是老吴,而是咱们的村规。”
众人听得出来,其实万老伯显然是同意老吴的做法,只是村里的传统过深,需要有人支持,这才招集了众人。
万老伯七十三岁了,能够有这样的想法也的确不简单。
“不一定要放弃这里。”靳大伟突然说道,“我听陈昊说,他猜测这片山里可能有个玉矿,否则这些散怨石怎么可能是原石呢?只是找到当年风水先生采石的地方可能太有难度了。”
万老伯眼前一亮:“如果真是那样,不矛屯的传说不旦不能放弃,还必须继续流传下去。只有这样,有了散怨石,散怨塔,这五百户人家才组成了咱们不矛屯。有了玉矿,村里的年轻人也不会过分流失的。看来你们说的陈昊他们三个人不但没有害死老吴,而且是咱们村里的恩人。”
众人皆是点头,靳大伟心中却是一紧,万老伯在村中的地位其实比公选出来的老祖吴叔更高一些,他如果认可了陈昊三人,那么自己试图加害这三人的事情岂不就容易曝光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胡立军突然说道:“明天县里的刑警就要到了,咱们该怎么说?”
众人皆是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吴开,吴开顿时明白了,如果实话实说,势必要牵出不矛屯散怨石里藏宝以及玉矿的事情,这件事现在是绝对不能外泄的,看来,父亲的死需要一个新的理由。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众人呼息的声音。
恰在这个时候,屋内的老钟突然响了,十二声,声声如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2011年1月1日,零时!不矛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