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1日,农历冬月十六,黄道宜祭祀。
十三陵墓地,风景苍凉,日无光,北风吹啸。
北京的十三陵因为有皇家陵园而闻名世界,但在皇家陵寝的西北侧则有一片新开发的墓区。当初的开发者想来也是懂得风水的,在一片荒地之上建立起了民间的十三陵墓地,有借皇家富贵之气保亡者往生之安康的意思。
依附权贵是人类社会的通病,即便死人也不能免俗,所以这片陵地的生意极为火爆。
萧艳玲的骨灰便安置在这个地方。
天空阴霾,北京的天空很少有晴朗的时候,尤其到了冬天,太阳总是将自己隐藏在高高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它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个世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它没有半点联系。
风还在吹,北京的冬天也多风,西北风,伴着沙尘,吹打在身上如刀割一般。
墓地建在一片山坡之上,广阔无边,碑林丛立,其间许多松柏依然苍翠,也只有这些松柏才能够经受得住北风的考验而屹立不倒。
在这么一个天气中,即便黄道上注明宜祭祀,也鲜见前来扫墓的人,所以有两条身影便显得格外的孤单。
黑色大理石的碑座上并排放着两束鲜花,一束是洁白的玉兰,清新娇嫩,另一束则是黄色的挽菊,雅典清幽。碑身上烫金的几个大字“爱妻萧艳玲之墓,1979年--2009年”,立碑人“陈昊”。
碑前的寒风中站着两个人,一名老者头发已经花白了,但精神矍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现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睿智来。
老者的身旁则站着一名年轻人,说其年轻其实也已过了而立之年,身材削瘦偏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子站得笔直,甚至有些僵硬,让人一看便知他浑身紧张着,憋着一股劲,却根本无法发泄出来,所以只能这样煎熬着自己。
年轻人就是立碑人陈昊,他的妻子萧艳玲于2009年12月21日跳楼自杀,自杀前没有半点征兆,这件事便成了陈昊心中永远的痛。
那名老者是陈昊的大学导师,名叫魏烈鸣。
陈昊与萧艳玲是大学同学,学得是心理学,主攻方向为犯罪心理学,两个同时师从魏烈鸣,关系极好,没有毕业的时候便确定了情侣关系。
毕业后,陈昊跟着导师魏烈鸣一起从事着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而萧艳玲则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接待一些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没过两年,两个人便结婚了,婚后的生活一直很幸福,可以用相敬如傧来形容,但令陈昊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是,妻子竟然突然自杀了。
作为心理学方面的专家,陈昊并没有比其它人更理智,他顿时陷入了妻子自杀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甚至不去上班,整天只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在想,萧艳玲为什么会自杀。
萧艳玲死得极为突然,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任何服过药的痕迹,陈昊更是无法从自己与妻子的关系中找到自杀的可能,查看妻子工作方面的纪录,都是一些普通病人的病历,也没有特别的,陈昊甚至怀疑,妻子是失足坠楼的,但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警方替陈昊还原了萧艳玲自杀那一天的所有事件。
2009年12月21日,也是一个没有太阳的冬日,黄道言,不宜出行,宜归宁。
陈昊一早便出门了,头天晚上下过第一场雪,路面滑,在北京当然要提前出门,果然,这一路上,陈昊遇到了三起车祸,都是由于路滑而追尾的,虽然只是些小事故,但还是造成了拥堵,这让陈昊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研究所这种地方,管理得并不是很严,所以,陈昊也没有在意,事后他总在自责,也许那三起车祸是在阻止他上班。但魏烈鸣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作为一名心理专家,怎么能相信这种毫无科学道理的预感呢!
陈昊离家的时候,妻子萧艳玲还慵懒在床上,自己的诊所,没有病人事先约定,当然就不急于上班了。
但这是陈昊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
剩下的事情就是警方所能提供的监控录相了。
萧艳玲大约在十点钟左右出了门,小区录相反应,她的神情,行为举止,一切都很正常。
离开家后,萧艳玲坐公交便直奔国贸,公交车上的监控显示,萧艳玲坐在座位上,表情轻松,也没有和其它人有过任何接触,直到她下了车。这是她生前最后可能会与人接触的场所。
萧艳玲的诊所开在国贸三期的高楼中,但萧艳玲进了电梯后,就直接按了顶层,根本没去自己的诊所。
电梯中只有萧艳玲一个人,她从顶层出了电梯。
顶层与高楼的露台之间有三十级台阶,这段行程并没有监控,楼顶露台也没有监控,过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萧艳玲已经从高楼的露台上一跃而下。
警方分析,萧艳玲出了电梯到从高楼跳下,并没有犹豫过,整个过程就如同走路一样自然。
妻子死后,陈昊便办理了留薪挂职,将妻子的诊所关停了,然后开始收集有关妻子的一切信息,光是警方提供的这些录相资料,他就看过不下百遍,每看一遍,他都要伤心一阵子,每看一遍,他都觉得妻子的死过于蹊跷,明明是自己十分熟悉的表情与笑容,怎么会去跳楼呢?
难道是中了邪?
陈昊知道,人在某种情况下会因为受到外界刺激而变得心理扭曲,产生幻觉,做出一些让人不理解的事情,老百姓们会说这是中了邪,但中邪的人症状一般是这个人的表情与动作也会相应的与平常不一样,但妻子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前往露台的举动正常,甚至会让人觉得她跳楼也是正常的。
越是想不通,陈昊心中越是烦闷,这一年的时间,他几乎将自己完全关了起来,与世隔绝。
导师魏烈鸣曾经多次劝导陈昊,但每到这个时候,陈昊总是提出关于妻子跳楼的一个新的假设,这些假设已经完全不是一名心理学专家应该提出来的,这令魏烈鸣很是替陈昊担心。
终于,一周年的祭祀日到了。
这一天,陈昊起得很早,他精心洗漱了一番,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这让魏烈鸣感到一丝欣慰。
站在墓前,陈昊没有哭,只是浑身绷着劲,魏烈鸣知道,陈昊依旧没有从妻子跳楼的阴影中走出来。
离开了墓地,回到车里,魏烈鸣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研究所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挂职一年没有问题,时间再长了,你恐怕就真要失去这份工作了。”
陈昊嗯了一声,并没有任何表态,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魏烈鸣暗自叹了口气:“艳玲也是我的学生,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应该跳出来了。”
陈昊把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看着魏烈鸣:“老师,其实我早就接受艳玲死了的事实,只是我有点不甘心,她为什么会自杀,想不通啊!”
“经过这一年,你想通了吗?”魏烈鸣觉得应该给自己的学生施加一些压力了,“所有的资料你也看了许多遍了,你分析出结果了吗?”
陈昊沮丧地摇了摇头。
魏烈鸣哼了一声:“其实我觉得你这方面还不如萧艳玲呢?”
陈昊愣了一下,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这么评价。
魏烈鸣超过前面一辆车,然后说道:“你可能不服气,没错,当初你的成绩最好,但你别忘了,毕业后,你一直从事的只是研究,接触的只是一些资料,依靠的是数据分析,但艳玲不一样,她接触的是病人,同样的一种精神疾病,在每一个病人身上反应是不同的,艳玲通过对病人的了解,能够确定病人得的是什么病,然后找到病人得病的根源再进行相对应的开导处理,这个过程不是研究所会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昊想了一下:“你是说我没有实践经验,所以找不到艳玲自杀的真相?”
“可以这么说,”魏烈鸣顿了一下,“依我看,艳玲自杀这件事恐怕是一个非常难解决的病例,你只有通过和大量病患接触,有了实践经验,才有可能找到艳玲自杀的心理线索。”
陈昊突然笑了一下:“老师,您是让我也开个诊所?还是研究所那边已经决定将我除名了,您不好意思直接说?”
魏烈鸣没有直接回答,从旁边拿出一个档案袋来交给陈昊。
陈昊莫名其妙地拿过档案袋,打开,从里面抽出文件来。
魏烈鸣解释道:“这孩子刚20岁,还在上大学,独自跑到一个火车站想卧轨,被人救下来了。”
“老师,看来您早就有准备了?”
“给艳玲扫墓是主要的,这件事你乐意就接手,不乐意就算了,反正我告诉你了,多接触一下真实的案例,对你肯定有帮助。”魏烈鸣顿了一下,接着说,“换换脑子吧,艳玲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也安息不了!”
陈昊将文件从档案袋里完全抽了出来,第一张纸上贴着李彤的照片,脸上还有些稚气,与这个城市中所有的年轻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选择自杀呢?为情?还是其它原因?
也许,他的心理也有病吧。
这个城市中,有心理疾病的人太多了,陈昊在研究所有数据可以查到,据说现在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高达百分之四十,而且这个数字在逐年上升,如果这些人都犯病,这个世界也会因此而毁灭。
一个看似正常的人,其实他早就不再正常了,李彤可能就是这样的人。